二、伐竹木剑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大道之表也，千变万化，人得其一而习之。
太和宗收徒，先验其根骨，再试其心智，最后评估其才能。大道三千，无论是何种才能，若有出众之处，都能为修行提供助益。
到了最后一关，商云初自然选择演习剑法。
经过月余的训练，她的剑法已经变了一番模样。不仅力道老练，且横纵进退，皆有章法。
但还是太平庸了。
冷培燕暗叹一口气，身旁的内门弟子正在谈论姚家小姐抚琴，使草木之灵与其共奏。比起世家或者大能门下弟子的才能，商云初的剑法显得太朴素。
陈悯年走过来：“商云初运气不好。”
“怎么说？”
“今年的弟子质量额外好，长老们都很满意。”
他没有说下去，但冷培燕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其他弟子好，就显得商云初更加平庸。平庸，就很难入内门。
“白白耗费了我的时间。”他皱起眉头，说话如往常一般不留情面。
“不能这么说。”陈悯年摇摇头，“她的进步非常快。”
“但也只是庸才罢了。”冷培燕的神情近乎恼怒，“庸才再怎么进步也只是庸才，上不得台面。如果我与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那些老家伙……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
历时三日的考核之后，太和宗放榜，外门、内门，乃至亲传弟子的名字皆在其上。商云初从外门榜单上看起，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外门啊。
“也不用太过沮丧。”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是陈悯年。
商云初四处望望，没有看到冷培燕。陈悯年解释到：“冷兄与他的师父有事商议，已经离开敬事峰了。他平日修炼正忙，你……不要去打扰。”
商云初点点头，她听得出陈悯年的言外之意。对冷培燕来说，不能入内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关注价值了。
反而是陈悯年前来，使她有些惊讶。
“你可知外门与内门有和不同？”
“资源？功法？或者是……”商云初试探着回答。陈悯年一一应了，然后说：“其实是机缘。”
“机缘？”
“机缘，机遇也，有缘者得之。缘分之深浅，既由天定，也因人之行事不同而不同。”
“太和宗机遇无数，但也有无数内外门弟子蹉跎终身，也不得以窥探大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随波逐流、终日幻想而无行动，缘分自然不会找上他们。”
“商云初，如果你真的想要修出一番境界，就不能和其他外门弟子一样。你要为自己挣一份机缘。你要比其他弟子挣得更多机缘，而后，在外门大比上脱颖而出，成为内门。”
“多谢师兄教诲。”商云初深鞠一躬。陈悯年摆摆手：“无妨，我要闭关修炼，在这之前指点你一番罢了。”
“等你哪日入了内门，再向我登门道谢吧。”
……
太和宗有竹峰数个，其中一个名为苦竹峰，生有苦竹林。
苦竹生得细矮而多节，人人都说这是不堪造就之才。因此竹林苦闷，便成了苦竹林。入了苦竹林，人也会变苦，首先是嘴里发苦，食山珍海味也不得其味，而后身上发苦，酸软疼痛又不能安眠，最后心里也发苦，郁气淤积而不得纾解。
商云初砍下最后一节苦竹，建好了自己的苦竹宅。
砍伐苦竹，在她们丹峰杂役弟子中也是一种苦差事，但丹峰喜用苦竹作柴火，因此苦竹颇有些销路，能换取不少灵石。对于一个既无家室也无师父的杂役弟子来说，这些灵石弥足珍贵。
商云初盯上苦竹林，并不仅仅是因为灵石。
被选为丹峰杂役之时，指引弟子传授她们《伐竹木剑》。剑招以劈砍为主，有大开大合之势，然而终究只是工具剑法，上不了台面。新弟子们更喜欢修习藏书阁中的低品剑法，如《水华剑法》、《炎意剑法》、《疾风剑法》等。这些剑法虽然品级低，但也是太和宗精心挑选出来了，剑招平和，不走偏锋，而且威力不弱，适合用来比斗。
但商云初觉得，《伐竹木剑》没那么简单。
她从腰间拔出木剑，就在这片竹林中演练起来。长剑划出漂亮的圆弧，却无意于砍倒任何一棵苦竹。
几次横劈之后，剑法的演练已经快到了尽头。商云初却丝毫不放松，她沉心静气，全部心力用于感悟剑招，一时间，剑招的演练在她心中变得极慢，剑势从高处起，破空而下，其势大且沉，却突兀地停留在半空，手腕微动，剑尖上挑，如蜻蜓点水般在空中连点数下。
明明眼前空无一物，她却莫名感到些阻隔，仿佛有凝滞之物缠绕剑身，使她的剑招都变得软绵。商云初眼瞳陈静，以十二分的注意来演练这最后的剑招。一下、两下、三下，剑势忽然变得轻灵，那无形之物已然破损，长剑划过一个漂亮的圆，收归于剑鞘之中。
她口中的苦意似乎有所消退。
没有错。《伐竹木剑》练至小成，能够斩断苦竹林中的“苦意”。
商云初深吸一口气。
她就知道宗门不会无缘无故地教授一门剑法——哪怕她只是外门弟子。
深吸一口气，商云初的神色重新变得沉静。
这门剑法的“真意”，她只有在苦意浓厚的苦竹林，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
还得练。
……
每月的最后一日，市集开启，弟子云集，奇珍异宝、丹药法器、功法秘籍、奇闻异谈，无所不包。
但没有灵石，一切都是虚妄。
商云初已经很习惯来到这里了。她拖了一车苦竹，竹节尾部打在地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
“这么多苦竹？”有懂行的弟子好奇道，“难道这人是泡在苦竹林里了？”
“确实是这样。”他听见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回头一看，是一名穿着管事服装的女弟子。她身材高挑，面容不甚优美，却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气。
“我侍奉的那位仙长可是很满意她。”
“毕竟，稳定的供货也是种价值。”
商云初也见到了这位女弟子，她打了个招呼，将拖车展示给她。
“三十三灵石。”女弟子很快作出了回应。
“比上一次多三枚？”
“你这苦竹的品质比上一次有一丝提升，按照比例，应该给你提价三枚灵石。”她解释道，“你知道，我张尊益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绝不会乱占便宜。”
“走吧，你的剑法课就在今天。我带你一程。”
“多谢师姐。”商云初低下头。
能多得些灵石自然是好事，但她记得……自己这一月来，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剑，苦竹只是练剑的副产物。
她明明没有刻意关注过苦竹的品质啊？
张师姐虽然也不是内门弟子，也从未在外门大比上得到佳绩。但靠着侍奉金丹真人，也得了一颗筑基丹，突破了筑基期。
她带着商云初御剑飞行，不过几息时间，开阔的主峰广场就出现在她眼前。
今天，来上剑术课的弟子额外多，大约是为了最近的弟子巡林做准备。
商云初到了之后，才发现有一个人也在。
秦宛然。
一颗剑心，宛然天成。
她只是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就使人无端地生出一股敬意。而这敬意并非名不副实。商云初知道，秦宛然天生剑体，即使在人才云集的太和宗，也是真正的天才。
“宛然师姐也来上剑术课？”另一位新弟子惊异道，“她不是拜入了青风剑尊门下吗？”
“自然是为了你们。”剑术教习笑吟吟地说，他朝宛然招了招手，“来，演示《清风剑法》第一式！”
《清风剑法》是一本低品剑法，本不该入了亲传弟子的眼，只是因为与秦宛然的灵根相合，才被她修习。但秦宛然并未因此而轻视这一次演练。一式清风剑法，被她演练得恍若风一般飘逸。
“好，”教习说，“让他们看看剑气！”
清风剑法再起，而这一次，无形的风刃四散而开，将空中的一张薄纸撕成碎片。
“剑意。”
这一次的清风剑法来得更加轻灵，而随着剑法施展，连周围的风也随之流动。
这几乎已经到了弟子们能够想象的最高境界了。他们一个个瞪大双眼，生怕错过了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动作。而教习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
“——剑心。”
秦宛然点头。她再次挥剑，而一股无形的剑势似乎从她的身影中生发。一式撩起风刃，二式卷起狂风，而第三式、第四式时，商云初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秦宛然仿佛化作了真正的风，与天地共舞。
这就是……剑心吗？
天生剑体。
真正的天才，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人。
恍惚间，商云初那点参悟出《伐竹木剑》真意的小欣喜消退了。
如果想复仇，她必须成为大能，首先就必须成为太和宗的精英弟子。那也就意味着……她要这种人同台竞技吗？
这可能吗？
太和宗收徒，先验其根骨，再试其心智，最后评估其才能。大道三千，无论是何种才能，若有出众之处，都能为修行提供助益。
到了最后一关，商云初自然选择演习剑法。
经过月余的训练，她的剑法已经变了一番模样。不仅力道老练，且横纵进退，皆有章法。
但还是太平庸了。
冷培燕暗叹一口气，身旁的内门弟子正在谈论姚家小姐抚琴，使草木之灵与其共奏。比起世家或者大能门下弟子的才能，商云初的剑法显得太朴素。
陈悯年走过来：“商云初运气不好。”
“怎么说？”
“今年的弟子质量额外好，长老们都很满意。”
他没有说下去，但冷培燕知道他的言外之意：其他弟子好，就显得商云初更加平庸。平庸，就很难入内门。
“白白耗费了我的时间。”他皱起眉头，说话如往常一般不留情面。
“不能这么说。”陈悯年摇摇头，“她的进步非常快。”
“但也只是庸才罢了。”冷培燕的神情近乎恼怒，“庸才再怎么进步也只是庸才，上不得台面。如果我与这样的人厮混在一起……那些老家伙……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
历时三日的考核之后，太和宗放榜，外门、内门，乃至亲传弟子的名字皆在其上。商云初从外门榜单上看起，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外门啊。
“也不用太过沮丧。”有人拍了拍她的肩。
是陈悯年。
商云初四处望望，没有看到冷培燕。陈悯年解释到：“冷兄与他的师父有事商议，已经离开敬事峰了。他平日修炼正忙，你……不要去打扰。”
商云初点点头，她听得出陈悯年的言外之意。对冷培燕来说，不能入内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关注价值了。
反而是陈悯年前来，使她有些惊讶。
“你可知外门与内门有和不同？”
“资源？功法？或者是……”商云初试探着回答。陈悯年一一应了，然后说：“其实是机缘。”
“机缘？”
“机缘，机遇也，有缘者得之。缘分之深浅，既由天定，也因人之行事不同而不同。”
“太和宗机遇无数，但也有无数内外门弟子蹉跎终身，也不得以窥探大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随波逐流、终日幻想而无行动，缘分自然不会找上他们。”
“商云初，如果你真的想要修出一番境界，就不能和其他外门弟子一样。你要为自己挣一份机缘。你要比其他弟子挣得更多机缘，而后，在外门大比上脱颖而出，成为内门。”
“多谢师兄教诲。”商云初深鞠一躬。陈悯年摆摆手：“无妨，我要闭关修炼，在这之前指点你一番罢了。”
“等你哪日入了内门，再向我登门道谢吧。”
……
太和宗有竹峰数个，其中一个名为苦竹峰，生有苦竹林。
苦竹生得细矮而多节，人人都说这是不堪造就之才。因此竹林苦闷，便成了苦竹林。入了苦竹林，人也会变苦，首先是嘴里发苦，食山珍海味也不得其味，而后身上发苦，酸软疼痛又不能安眠，最后心里也发苦，郁气淤积而不得纾解。
商云初砍下最后一节苦竹，建好了自己的苦竹宅。
砍伐苦竹，在她们丹峰杂役弟子中也是一种苦差事，但丹峰喜用苦竹作柴火，因此苦竹颇有些销路，能换取不少灵石。对于一个既无家室也无师父的杂役弟子来说，这些灵石弥足珍贵。
商云初盯上苦竹林，并不仅仅是因为灵石。
被选为丹峰杂役之时，指引弟子传授她们《伐竹木剑》。剑招以劈砍为主，有大开大合之势，然而终究只是工具剑法，上不了台面。新弟子们更喜欢修习藏书阁中的低品剑法，如《水华剑法》、《炎意剑法》、《疾风剑法》等。这些剑法虽然品级低，但也是太和宗精心挑选出来了，剑招平和，不走偏锋，而且威力不弱，适合用来比斗。
但商云初觉得，《伐竹木剑》没那么简单。
她从腰间拔出木剑，就在这片竹林中演练起来。长剑划出漂亮的圆弧，却无意于砍倒任何一棵苦竹。
几次横劈之后，剑法的演练已经快到了尽头。商云初却丝毫不放松，她沉心静气，全部心力用于感悟剑招，一时间，剑招的演练在她心中变得极慢，剑势从高处起，破空而下，其势大且沉，却突兀地停留在半空，手腕微动，剑尖上挑，如蜻蜓点水般在空中连点数下。
明明眼前空无一物，她却莫名感到些阻隔，仿佛有凝滞之物缠绕剑身，使她的剑招都变得软绵。商云初眼瞳陈静，以十二分的注意来演练这最后的剑招。一下、两下、三下，剑势忽然变得轻灵，那无形之物已然破损，长剑划过一个漂亮的圆，收归于剑鞘之中。
她口中的苦意似乎有所消退。
没有错。《伐竹木剑》练至小成，能够斩断苦竹林中的“苦意”。
商云初深吸一口气。
她就知道宗门不会无缘无故地教授一门剑法——哪怕她只是外门弟子。
深吸一口气，商云初的神色重新变得沉静。
这门剑法的“真意”，她只有在苦意浓厚的苦竹林，才能勉强捕捉到一丝。
还得练。
……
每月的最后一日，市集开启，弟子云集，奇珍异宝、丹药法器、功法秘籍、奇闻异谈，无所不包。
但没有灵石，一切都是虚妄。
商云初已经很习惯来到这里了。她拖了一车苦竹，竹节尾部打在地上，发出啪啦啪啦的响声。
“这么多苦竹？”有懂行的弟子好奇道，“难道这人是泡在苦竹林里了？”
“确实是这样。”他听见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回头一看，是一名穿着管事服装的女弟子。她身材高挑，面容不甚优美，却透着一股商人的精明气。
“我侍奉的那位仙长可是很满意她。”
“毕竟，稳定的供货也是种价值。”
商云初也见到了这位女弟子，她打了个招呼，将拖车展示给她。
“三十三灵石。”女弟子很快作出了回应。
“比上一次多三枚？”
“你这苦竹的品质比上一次有一丝提升，按照比例，应该给你提价三枚灵石。”她解释道，“你知道，我张尊益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绝不会乱占便宜。”
“走吧，你的剑法课就在今天。我带你一程。”
“多谢师姐。”商云初低下头。
能多得些灵石自然是好事，但她记得……自己这一月来，大部分时间都在练剑，苦竹只是练剑的副产物。
她明明没有刻意关注过苦竹的品质啊？
张师姐虽然也不是内门弟子，也从未在外门大比上得到佳绩。但靠着侍奉金丹真人，也得了一颗筑基丹，突破了筑基期。
她带着商云初御剑飞行，不过几息时间，开阔的主峰广场就出现在她眼前。
今天，来上剑术课的弟子额外多，大约是为了最近的弟子巡林做准备。
商云初到了之后，才发现有一个人也在。
秦宛然。
一颗剑心，宛然天成。
她只是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就使人无端地生出一股敬意。而这敬意并非名不副实。商云初知道，秦宛然天生剑体，即使在人才云集的太和宗，也是真正的天才。
“宛然师姐也来上剑术课？”另一位新弟子惊异道，“她不是拜入了青风剑尊门下吗？”
“自然是为了你们。”剑术教习笑吟吟地说，他朝宛然招了招手，“来，演示《清风剑法》第一式！”
《清风剑法》是一本低品剑法，本不该入了亲传弟子的眼，只是因为与秦宛然的灵根相合，才被她修习。但秦宛然并未因此而轻视这一次演练。一式清风剑法，被她演练得恍若风一般飘逸。
“好，”教习说，“让他们看看剑气！”
清风剑法再起，而这一次，无形的风刃四散而开，将空中的一张薄纸撕成碎片。
“剑意。”
这一次的清风剑法来得更加轻灵，而随着剑法施展，连周围的风也随之流动。
这几乎已经到了弟子们能够想象的最高境界了。他们一个个瞪大双眼，生怕错过了哪怕是一个微小的动作。而教习的声音还在继续响起。
“——剑心。”
秦宛然点头。她再次挥剑，而一股无形的剑势似乎从她的身影中生发。一式撩起风刃，二式卷起狂风，而第三式、第四式时，商云初几乎看不到她的身影。秦宛然仿佛化作了真正的风，与天地共舞。
这就是……剑心吗？
天生剑体。
真正的天才，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人。
恍惚间，商云初那点参悟出《伐竹木剑》真意的小欣喜消退了。
如果想复仇，她必须成为大能，首先就必须成为太和宗的精英弟子。那也就意味着……她要这种人同台竞技吗？
这可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