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躲到哪里都会被抓到,找不到出口,也没有人来救。铺天盖地的绝望,让她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鸟儿叽喳个不停,眼前的混沌才慢慢清晰——睁眼见头顶的软烟罗帐幔,身上是鸳鸯锦被,圆几上的牙白三足炉还缭绕着轻烟。

    头疼,腿也疼,浑身都泛着疼。

    “……”见端着铜盆进来的女使惊讶地看着她,自己想说话却发不出声。

    “醒了醒了,快去叫连妈妈。”清脆的声音不亚于那只啼叫的小鸟。

    不一会儿,一仆妇领着几个婢子进来了,见她要起来,快步上前:“夫人先喝口水,大夫马上就来。”

    连妈妈从女使手上接过杯子奉上,没有动静,抬眼却见床上脸色苍白的病美人直勾勾地看着她,只指了指微张的嘴巴摇摇头。

    “大夫还没到吗?”连妈妈肃了脸色转头催促。

    “来了来了!”婢子引着医者打扮的老者进来前,连妈妈已经把床幔放下了。

    鹤发老者搭过脉,闭目。

    “大夫,我家夫人如何?”连妈妈瞧着大夫慢悠悠地收拾着医箱,不免着急。

    “恶寒已经发出来了,失语乃寒邪入脏,能醒过来已是万幸,只能好好调养。”

    一边诊脉一边问道:“夫人是如何落水的?”

    递出来的纸上写着——不知。

    “之前是否有旧伤?”

    不知。

    大夫脸色有点凝重,看向连妈妈无果,又回头问道:“那……可还记得自己夫君的名字?”

    帐内似乎愣了愣,依旧不知。

    见此回答,连妈妈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应是头部瘀滞有阻导致的失忆,老夫开些温经通络的药方,什么时候能恢复得看她自己了。”大夫叹了口气,写好药方递给连妈妈。

    连妈妈点头收好药方,亲自把大夫送出门。

    吩咐稳妥的人去买药材,抬手招来个小厮,轻声交代:“告诉郎君,人醒了但说不了话也不记得事。”

    小厮领了命便下去。

    连妈妈想了想,转去堂前把煨好的清粥带上才回去。

    才进门,便听到小女使怯懦的声音:“夫人,奴婢不识字。”

    连妈妈把粥搁置床上的矮几,看了看宣纸上的字,温声道:“我们哪能知道夫人的闺名呢?待郎君回来,夫人可以去问他。”

    闻言,床上的人又提起笔来。

    连妈妈看她写完,笑道:“郎君姓齐,在朝里当差,可得贵人重用了。”

    见人搁了笔,神情依旧恹恹,连妈妈拿起勺子把粥舀进小碗道:“夫人且用些粥,病的这些日消瘦了不少,郎君下值就回来。”

    用完了粥,直到晚膳也没见有人回来。

    “今日,大概是被要务绊住了。”

    床上的人两弯烟眉卷浓愁,春葱般的手指揪着锦被。连妈妈看得出她很紧张,现在的夫君对她而言就是素未谋面的男子,她根本不知道之前的自己嫁给了什么人。

    连妈妈也不知如何安慰,毕竟自己来时便是照顾昏迷的她,今天才算是她们第一次交流。也没想过人醒了是现下这种情况,不会说话,没有记忆,眸光微凉带着防备。

    亥时将至。

    “夫人歇下吧,别郎君还没到先把自己身子累倒了。”

    哪里睡得着呢?即将要和一个陌生的男子共处一室甚至同榻而眠。

    却耐不住尚未痊愈的身子容易疲乏,只得合衣躺下。

    连妈妈安排好值夜的下人,便离去了。

    许是点了安神助眠的香,床上的人呼吸逐渐平稳。

    梦里却不安稳,奋力地跑,怎么也追不上那模糊的人影,只能边跑边一遍遍声嘶力竭地喊:“父亲——母亲——”

    可无论如何,前面的人影没有一丝停顿。

    眼睁睁地看着距离越来越远,再怎么加快步伐也无济于事,直至摔倒在地。

    睁眼,梦境消散。

    凉风潜入,软烟罗帐如水波荡漾。房里不算黑,除了地面细碎的月光,微弱烛光映在隔开床榻的屏风上。

    “是我吵醒你了吗?”

    屏风那边,声音兀起。

    猛地,抓紧了身前的锦被。

    是谁?他怎么隔这么远就知道自己醒了?

    那头把书轻放置案上发出轻微响动,但人影没动。

    “我听连妈妈说,你忘了过往的事,连我也不记得了。”

    见自己没有动静,那边又继续道:“你且放心,这些日我只在书房处理事务,也歇在那边。你若有什么需要的,都可写下来我帮你办。”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温润声音蛊惑了,一番话自己便放下了大半戒心。

    想了想,走到一旁的书案前点了灯,写了几行字拎着便过去。

    灯如豆,但也隐约能看清。

    榻上的人许是沐浴过,白绸交领衫外随意披了件鸦青色鹤氅,单手支着头,阖目似是休憩。

    听到脚步声,他才抬眸望来。

    烛光影影绰绰,但也无碍其面若玉盘身玉树。

    “怎么了?”

    走到男子面前,把写好的宣纸放置榻几。

    看清纸上的问题后,对方定定看了自己一会儿。

    谪仙般的郎君噙着笑,让人瞧着有些恍惚。

    只听其缓缓道:“玉相,庄玉相——夫人的名字。”

    庄玉相……

    没有一点熟悉感。

    是这样的吗?失忆后,一切事物都会是陌生的。

    她又抬手指了指。

    男子会意:“我的名字吗?“

    点头。

    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拿过笔在那纸上书写——

    齐柏。

    也不熟悉……她垂眸,放弃般没有再动作。

    “夫人若是不信,可以着人去查,我常给东宫办事,许多府里都知道。”

    对上齐柏坦然的视线,她倒有些羞愧了。

    摇了摇头。

    对方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反而耐心地讲起她这次事故前后。

    她是正八品秘书郎庄翊的女儿,与齐府二公子齐柏成亲已有月余。就在几日前,自己前往金麟池观看一年一度的争标表演时不慎落水,幸好齐柏当时随太子临池观赛就在金陵池岸边,自己才得以及时被救起。

    救起时便是昏迷,直到今日方苏醒。

    “夫人昏迷了数日,见你醒了方写了信把消息告诉岳父岳母,估计明日一早他们就会上门。”

    张嘴却反应过来自己无法发声,便又提起笔。

    ——信里有提到我失忆的事吗?

    齐柏垂眸扫了一眼:“书信上说了。”

    听到回答的庄玉相抿唇,神情黯然。连养育自己的父母都能忘却,他们知道了该多伤心?

    对面的人温声开口:“即使不记得也无需自责,岳父岳母只希望你能平安醒来。庄大人这些日子眼见消瘦了不少,庄夫人也每天跑天宁寺烧香祈福,和你的性命比起来,失忆倒不算得什么了。”

    听到父亲母亲的现状,庄玉相的心又提了起来——终究是自己不孝。

    齐柏看了眼漏刻,拢衣起身:“夜深了,夫人歇下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庄玉相点了点头,转身要走。

    还未痊愈的右腿走得还不利索,习惯性地挨着墙走。

    才走两步,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臂,隔着大氅。

    “莫要再摔了。”

    庄玉相半边的身子被阴影笼罩,随着齐柏的动作,淡淡的檀香蔓延过来。

    不知为何,觉得他与这香不太匹配。

    庄玉相对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感到困惑,收起多余的念头,把手搭了上去。

    对方虽说是自己夫君,但经过刚才的对话、现下的举止分寸却让人感觉两人好像才认识不久。

    或许,是顾及自己失忆之症吧。

    想到这,庄玉相越发觉得齐柏不仅气质如玉且细致体贴,此人作夫君,自己的处境应该不会难过。

    待扶她坐至床榻,齐柏才直起身。

    “明日,让连妈妈安排两个识字的女使到你屋服侍。”

    听了,庄玉相心下更加熨帖,舒展了眉眼,对其柔柔一笑。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这笑里掺了点不自觉的讨好。

    月色晦暗,庄玉相没看清齐柏的眼神,只听其声线低沉道:“好好养伤,这些日没有我陪同,夫人还是别独自出门的好。”

    拉着锦被正要盖上,闻言抬头,庄玉相眼里有些无辜:这不是应当的吗?她现下失忆,一个人能去哪里呢?

    但碍于不能说话,还是乖巧点头。

    齐柏看到她懵懂的神情,愣了一瞬,微勾唇角:“是为夫多虑了。”

    见人歇下,抬手放下床幔才出门。

    穿过回廊,越过拱桥,挥退值夜的下人直接进了书房。

    到翘头案后面坐下,淡淡扫了眼案上铺着的盖了私印的书信账册。做了个手势,便有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出现在面前。

    山珏单膝跪地道:“这是三皇子伙同虞淮,勾结两淮盐运史贩私盐的证据。”

    “嗯,做得很好。”语调并无起伏。

    把罪证放置一旁,拿过一张信纸垂眸提笔。

    垂首等着领命的山珏没听到下文,不明所以,犹豫着开口:“属下是否要去知会陆大人在明日朝堂上……”

    还未说完,突觉周身骤凉。

    似有所感般,抬头看了一眼上座的人便迅速俯伏在地。

    “属下多言。”一时,山珏额上便沁出了汗珠。

    追随多年,自是清楚主子只需要说什么便做什么的下属。

    手里对三皇子不利的证据确实在朝堂上,众目睽睽之下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且让圣上无法徇私。但主子不选择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但凡多问一句便是试图窥探天家私事。

    清冷的月色透进来,束发的玉冠泛着冷意,修长的手指把写好的信笺放入竹筒。

    室内只有烛影微动,似乎方才感受到的冷厉只是山珏的错觉。

    接住扔过来的竹筒。

    “送去齐府。”

    山珏还来不及松口气。

    “下个月你与九首交换,去跟虞婉儿。”

    话音刚落,山珏当即表示自愿去领三十军杖,罚俸三个月。

    谁不知九首跟了虞婉儿一个月,就被折磨了一个月?

    东宫与相府有意结亲,为表诚意,除了提携虞家的子弟外,还让九首跟着虞婉儿。除了保护虞婉儿安危外,她若有别的命令九首皆会请示过主子再行动,而主子并不是事事都应允,是以虞婉儿也没少碰壁。

    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虞婉儿便会把气撒到九首身上——不是让他偷换出虞相书房里指定的书册,就是让他每夜去蹲虞大公子政敌的屋顶,回来事无巨细地汇报给她。

    又在前些日,虞婉儿不知得了什么消息,连夜叫来九首让他即刻出城在去往平江府的路上截杀沈府的马车。

    九首一听,这回不仅是杀人还是朝廷命官的女儿,少不得出发前去请示过主子,主子点了头才快马加鞭出城,现下还没回来呢。

    见主子不为所动,甚至起身往床榻走去。

    自知无望的山珏欲哭无泪,只得领命退下。

    曲起一腿闭目坐在床榻,单手置于曲腿的膝盖上。

    “九首。”

    黑影稳稳落于地上,半跪下来。

    九首低声汇报:“沈府安排的马车已经坠落山崖。”

    点了点头,抬手扔了件物事过来:“你拿这个去交差。”

    九首接住一看,是个姑娘家的香囊。

    “属下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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