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意识清醒时。

    她手脚绑着,倒趴在马上。肚皮下搁着马鞍,呼吸困难,如同捕到岸上濒死的鱼。

    耳畔传来粗犷的笑声。

    “杆头!我们这趟不亏,收了个娇娘子!她那一身皮我看着比寨里头的白糕都白净!”

    “那也是老子不亏!”这嗓音更粗,有些不爽:“你想分不成?”

    后头的小子打马跟上,身子一惊,连忙摆手:“我哪儿敢哦!我这不是替杆头你高兴嘛。这几天可是折腾惨了,有这娇女子作伴,今晚你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

    苏烟偷偷睁眼,杂草乱石飞速流走。马蹄哒哒作响,冲上一座矮坡,接着穿进一片树林,鸟鸣蛙叫,此起彼伏。

    影子拉得很长,日头洒在身上,不炽,不烈,很柔和。

    现是黄昏,距她晨时在临州城外被拐已过去四五个时辰。

    若这俩匪子一路没停,此地与她要去的燕头山也离了好几百里。

    她眉头微蹙,任务还未完成,她得寻办法回去!

    正想着,头顶突然传来一声暴喝。

    “吁——”

    她心惊,双眼阖上装睡,怕被匪子发现端倪。

    棕马缓缓停下。

    “怎么了,杆头?”小子回头过来问。

    “麦达,你瞧那边可是月牙河?”

    他手指之处,一湾月河映着夕阳余晖,金光粼粼。

    “就是那河。”麦达挠挠头,有些不解。

    这地方杆头不是来了许多次了,不至于认不出啊。

    结果念头刚落,杆头一脚踹上他后腰,麦达身下的黄马受了惊,扯着脖子,仰天长鸣。苏烟耳朵刺得嗡嗡叫,想揉,但只能拼命忍着。

    麦达好不容易镇住马儿,脑壳又被扇了一掌,熟悉的粗音砸下。

    “你个蠢货!寨子不回,你领着我上这地儿干嘛?”

    麦达委屈:“ 寨里不是有规矩,不让干这种事。若是让定山知道,你雷伊铁要受罚。”

    也不怪麦达自作主张,主要雷伊过去虏了人,都是在这林子办事的。松快完,将人往林子一扔,是死是活,全由天命,也省了他们花工夫收拾。所以这次雷伊带人回来,麦达自然是按惯例来了此地。

    麦达的担忧,雷伊完全没在乎,他关注点全落在了‘定山’这两个字上,只当麦达是故意搬了这人出来压他。这一想,雷伊心里的气,直接炸上脑门。

    “他娘的!”他吐了口唾沫,大骂道:“他定山算个鸟蛋!他一个叛徒难道还能骑到我头上不成!你给老子好好记着,我才是寨子里的杆头!”

    麦达低头瘪嘴。

    光他一个人记着有什么用。

    定山和总杆头那是一起上过刀山,下过火海的,交情比任何人都深。寨子能建成,他占了一半功劳。而且定山不仅头脑灵光,身手还好。过去两年里,他的本事兄弟们都是目睹了的,哪个不服他。

    就算一年前定山离了寨子,投了军,那也是他有新志向,怎么就成了叛徒,他又没有领兵来打自家人。更何况,现在定山还带了兵,帮着他们燕头山一起对付对面虎啸坎那伙强匪呢。

    当然这些事情,麦达也只敢在心里想想。

    雷伊正在气头上,他没蠢到上赶着去触霉头。他跟了雷伊多年,早摸清了他的暴脾气。

    果然,麦达当了一会儿木头,雷伊自己就哑了火,自顾自地骂了几句后,他吩咐。

    “算了,来都来了。你找两套干净衣裳,我们去那河里洗洗。这几日探消息,又是躲阴沟,又是藏脏窖,我身上早臭哄哄的了。”

    麦达性子好,又为他考虑上:“那这小娘子……”

    雷伊毫不犹豫:“等我们洗完,将她一并带回去。赶在天黑前进寨,让总杆头过了眼,兴许我还能有个漫长的洞房花烛夜。”

    他边说边笑,放-荡又色气。循着那声音,连风都能窥出他脑中浮现的龌-龊画面。

    往寨里带人,不是易事。

    如今虎啸坎那帮人对他们虎视眈眈,要带人,更是难上加难。

    谁知道带进去的,是不是对面来的探子?

    雷伊有这想法,麦达很惊讶,但一瞬后便也理解了。

    主要这女娘生得实在太美。

    弯眉,圆眼,樱桃嘴。

    在临州城外见着时,她尽管穿着旧衣,刻意摸了黑粉,但行动间仍是透着非凡气质。不经意间露-出的一截手腕,皮肤赛似白雪,被晨光一照,晶莹透亮,像是——

    麦达想了想,像是他们夏日吃的凉糕!

    甜甜糯糯,叫人看着就欢喜。

    也难怪今早雷伊都驶出好远了,又掉头奔回去,将人给虏走。

    “你他娘地愣着干嘛!”雷伊急着‘春宵’那事,火气又上来:“再不抓紧点,这日头就该落了!”

    “来了来了!”麦达应和,匆匆拿了两套衣服,临走前又瞅了苏烟一眼。

    她安静趴着,一动不动。

    “她该不会醒吧?”突地,麦达又问了一句:“要不要将她扛到河边盯着?”

    苏烟的心瞬间卡到嗓子眼。

    要逃走,洗澡是她的最佳时机。若被搬去河边,在匪子的眼皮子底下,她还怎么逃?

    祈祷了一遍又一遍,终于,雷伊开口。

    “扛什么扛!那药厉害着呢,黄牛闻了都得睡到晚上,她醒不了!有这时间,澡都洗好了!你紧着点!”

    他这样笃定,麦达也没什么好担心的,拎着衣服往不远处的河流去了。

    “这下总算舒服了……”

    伴随着水声,雷伊与麦达的对话断断续续地飘来。

    苏烟睁眼,开始咬手上的麻绳。

    匪子绑得很紧,她费了很久才弄松。轻手轻脚跳下马,解开脚上的绳结后,她拔腿往南边跑。

    地理方位是她一早就确认好的。

    之前进林子时,她瞥见过断木,知道入口在南边。而太阳东升西落,根据落日的位置,就能判断出南边在哪。

    苏烟一路往南,突然顿住。

    她眼前出现一道三岔路口。

    正犹豫着往哪,雷伊和麦达驾马追了过来。

    “他娘的!早知那蹄子这么有能耐,刚刚就该盯紧点!”

    雷伊衣裳敞着,粗硬黑发也全部散在身后,凌乱得像是猪鬃。显然,他一上河就发现了苏烟逃走,这才急急忙忙地追来,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

    “雷伊,前面是岔路,你说那蹄子往哪去喽?”

    麦达的马停在灌木旁,灌木里就藏着苏烟。

    她缩着身子,双手死捂口鼻,眼里在淌泪。二十一年来,这是她第二次觉着自己凄惨。

    第一次,是在三年前的大婚,她被祁珩无情抛下,独自面对满座宾客。

    她也后悔,后悔当初因为娇气,没有跟着祁珩好好学马,不然此时此刻,她定能多一丝生机。

    “走那条!”

    雷伊指向左边岔路,那里掉了一只粉色绣花鞋,是苏烟脚上的。

    马蹄很快响起,两人都往左道追去。

    他俩中计,苏烟松气,但没急着出去。

    这不过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四条腿的马总会比她两腿跑得快,用不了多久雷伊就会发现被骗倒追回来,到时候他与麦达兵分两路,各追一条岔路,迟早要将她追上。

    果不其然,没多久,雷伊骂骂咧咧的声音又传来。

    “这蹄子是有两把刷子,老子都遭骗了!麦达你走右边,我走中间。等抓回来,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雷伊方才追了一路,见着不像是有人跑过的痕迹,这才发现自己中计。干这行当这么久,都是他骗别人,哪有别人骗他的份!自尊心受挫,雷伊气得鼻孔不停冒热气,嘴唇上的黑胡不断煽动。

    奔过灌木时,他手起刀落,半截树枝被砍断,现出苏烟的圆圆脑袋。

    她心惊,赶紧低头。

    好在两人情急,没发现灌木里藏了人。

    马蹄声远去,苏烟从草丛里爬出,跌在道上。她蹲得太久,腿麻了,脚底仿若有千虫万蚁啃噬。

    没时间耽搁,苏烟忍着难受往左边岔路深处跑。

    她已惹怒了雷伊,落到他手上,不会有好下场。

    不知躲了多久,日光坠地,月升树梢,星光点点。

    除了鸟叫虫鸣,没旁的动静。

    苏烟想了一瞬,终是爬出树洞。

    树林里野物多,温差也大,她无法保证自己能平安度过一晚。她需要返回之前的岔路,寻到出口。

    来时,她做了记号,不至于让她在森林里迷路。然而才起身,苏烟回眸便撞见一双黑瞳。

    幽森阴冷,泛着绿光,像极了几年前她跟着祁珩去春蒐时见着的一条毒蛇。鸡皮疙瘩爬满全身,苏烟心慌,掉头就跑。

    可是已经迟了,雷伊三两步追上,飞身一跃,将她扑倒。

    “挺有本事啊你,将老子耍得团团转!要不是老子对这片林子熟,今日还真要让你给跑了!”

    他伸手扯苏烟衣服,她挣-扎。

    “老实点!”雷伊不耐,一巴掌扇下。

    刺痛从苏烟左脸传来,犹如火烤,嘴里也漫出血腥。

    她安静了,雷伊以为她是服软了,嘴角咧开:“这样就对了,跟了老子,以后保管你顿顿吃肉!”

    他欺身而上,下一瞬。

    “啊——”

    雷伊惨叫出声。

    声音穿透树林,惊起数只飞鸟。

    “还敢用石头砸老子?”雷伊从地上爬起,“看来你皮子还是痒,欠收拾!”

    抹去眼前黏糊糊的血雾,他低头一看,哪还有人。

    “他娘的!”

    雷伊咒骂,跌跌撞撞跟上。一直追到沟渠前才停下,他声音撞向苏烟。

    “跑啊!你怎么不跑了?”

    苏烟哪敢往前,她脚尖半丈之外就是高坡,黑漆漆的,见不着底。

    “你说你折腾什么,又是跑,又是躲的,不还是要被抓着?”知她不敢,雷伊诱导:“你乖一些,说些甜的,兴许老子等下还能让你少受些苦。”

    雷伊很得意,胜券在握。

    苏烟那身板,那姿态,与寨里的女人们相比,天壤之别,一看就是没吃过苦的。

    他赌她不敢往下跳!

    结果苏烟眼一闭,心一横,伏在地上,滚了下去。

    闷哼痛吟传来,雷伊暴怒:“他娘的!蠢娘们!”

    苏烟绝不做任人宰割的鱼肉。

    她本是想借着草地阻力让自己停下,奈何这坡比她想的还陡,一路转得她眼冒星光,不知碾了多少残枝碎石,终于,她停跌在一条土道。

    苏烟趴着没动,右脚处钻心的刺痛告诉她,她腿伤了。

    但好在逃过了雷伊,她想着。

    然而这庆幸将将划过脑海,身后又传来“嗦嗦”声响。

    雷伊也顺着坡道滑了下来。

    此刻月亮推开厚云,黑影一寸寸向苏烟逼近,宛如拎着铁链索命的厉鬼。

    苏烟崩溃想哭。

    她不理解,雷伊为何对她这般穷追不舍!

    如今好了,她腿断了,想逃也逃不了,只能当那案板上的鱼肉。

    苏烟眸子渐渐暗淡……

    可就在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道人声——

    “是这边有动静!”

    有人!

    前面有人!

    倏地,苏烟眼睛又亮起,宛如天上星光。

    她还有任务,不能当鱼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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