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过来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

    苏烟抬眸。

    领头那人,虎体猿臂,彪腹狼腰。一张俊毅面庞,眉若峰山,目运星河。火把微光映在他脸上,朦胧间,像极了那人。

    “祁珩?”她喃喃出声。

    才唤完,苏烟愕然。

    她是有多怀念这个名字?以至于‘祁珩’这两字刚从她嘴边溜出,连带着与他的过往记忆,也一并蹦进她的脑海。

    苏家世代经商,在淮州很有名声。可士农工商,商户总在末层,即使是掌管了几千号人的苏大当家,在有些场合,难免也要受人排挤,看人脸色。

    当时时兴榜下捉婿,为了让家里的生意做大,也为了苏家后辈的未来,苏父也动了此念头,想为苏烟寻个博学多才,将来能在仕途平步青云的郎婿。

    然‘陈世美’的例子并不罕见,州里多的是高中后翻脸不认人的学子。苏父思索了一晚,决定苏烟的郎婿,需从娃娃时开始培养。

    于是苏烟八岁那年,苏父领回了个十二岁的男童。他是乡下夫子的儿子,也是童生三试的案首,很符合苏父的要求:家贫,聪颖,有志气。

    自那以后,祁珩住进了苏家,与苏烟成了青梅竹马。

    苏烟爱美,起初很瞧不上他。

    还记得与祁珩的初见。他皮肤又黑又黄,矮瘦得像个猴子,月白锦袍套在他身上,又松又垮,实在算不得俊俏。

    手帕交们得知苏父为苏烟选了这么位丑郎婿,嘲笑了她好一阵。连带着很长一段时间,苏烟都没给过祁珩好脸色。

    可谁知,女大十八变的说法,男子竟也适用。

    祁珩长到十八岁的时候,个子已经很高了,每次与他说完话,苏烟都觉得脖酸。再加上苏家伙食好,又有下人们谨小慎微地伺-候着,几年过去,祁珩身上的土气竟全部褪-去,完全瞧不出他原是个乡下郎。

    苏烟发觉这些变化时,是在那年的上元灯节。为了助兴,琼香楼里准备了灯谜赛。

    那一晚,祁珩大放异彩,连着猜对了酒楼里挂着的所有灯笼,拔得头筹。

    拿彩头时,他立在高台,身姿挺拔,神采奕奕。台下堂间,他的同窗,来往宾客,无一不都在替他喝彩。

    苏烟躲在包厢里偷偷地看。

    第一次,她觉得祁珩那样耀眼,如同厅里挂着的硕大花灯,又高又远,却依然闪得她心尖发颤。

    那日之后,祁珩风头无限。

    巅峰时期,是在他二十一岁。

    那一年,他高中探花,骑马绕街时,袍裾飞扬。行人高唱欢喝,掷果扔绢,好不热闹。

    曾经嘲笑过苏烟的好友,也全都投来艳羡之色,纷纷夸赞苏父眼光独到,为苏烟挑了个好郎婿。

    可祁珩实在算不得良婿。

    次年大婚,她与祁珩礼还未成,他便弃她走了。

    再收到他的消息是同年六月,听说他杀兄弑父,流放岭南,死在了路上……

    想到这,苏烟恍神,自嘲着摇头否了之前的想法。

    她怎会将别人认成了他。

    祁珩已经死了,早在三年前就死了,怎会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何况——

    这人面露凶狠,没有半点祁珩光风霁月的气质!

    “头儿,是个女的!” 此时,一个长长的脑袋从他身后探了出来。

    后面还追着雷伊,苏烟向他们求救:“救……”

    然而她才吐-出一字,一道声音砸下。

    “杀了。”

    他嗓音阴寒,冷得像是冬日檐下坠着的冰棱。苏烟刺僵,仿若置身冰窖。

    几息后,她泪眼朦朦,清泪如断线之珠,簌簌落下。

    这紧要关头不是哭的时候,可苏烟哪里顾得了那么多,她的理智早被心底涌起的委屈给淹没了。

    是的,她委屈死了。

    她来临州是观花赏月的,哪里就想到会被匪子给虏了。折腾一整天,她又是跑又是躲,好不容易有了希望,结果又被这冷面煞神轻飘飘的一句‘杀了’,给断了生死。

    而且用的还是祁珩的声线,顶着与祁珩相似的脸。

    虽说她埋怨过祁珩在大婚那日将她丢下,可从小到大,除了父亲之外,她也最依赖他了。

    苏烟心里抽抽地痛,像是开了一道闸口,过去刻意掩埋的,与祁珩有关的情绪,全都奔涌而出。

    苏烟呆坐在地,雷伊按着头跑来。

    “定山!老子的人你他娘的敢动!”他跛着脚,一瘸一拐上前。

    定山挑眉轻嗤:“你的人?难道不是探子?”

    “就是。”长脑袋附和:“你怎么保证她不是虎啸坎那边派来打听我们燕头山的探子。”

    “棒槌你个狗崽子,老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

    被雷伊叫了过去的贱名,长脑袋不满,两眉倒竖,争辩道:“我现在有新名,叫穆干!”

    这名字还是都督大人给他取的!

    他挺挺胸,“以后你别老棒槌棒槌的叫我。”

    谁知他话刚落,雷伊就哈哈大笑起来,讥讽道:“老子管你是棒槌还是木杆,不都正好应了你那长脑袋……”

    两人你来我往斗嘴,苏烟沉默不语,琢磨着穆干之前话里的信息。

    燕头山?

    这里是燕头山?

    那对面不就是临州城外的虎啸坎!

    没想她兜兜转转,竟莫名其妙到了要去的地方!

    穆干还在质疑,雷伊起了火,“实话说了吧,她不过就是老子拐来的小娘子,一心想着逃跑才跌进了禁地。她个娇-滴滴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是探子!”

    苏烟低头,有些心虚。

    她还真是虎啸坎那边来的探子。

    半月前,苏父来临州走货,她在家闲得无聊,便一并跟着来了。哪知到了临州才收到消息,岭西都督府的某个下属叛乱,逃到了临州外的虎啸坎。

    地理方面的知识,苏烟懂得不多。前十几年里她一直都在淮州周边打转,就没去过远地。关于辨认方位那些,还是她以前为了与祁珩找话,迫不得已学的。经了当地人介绍解释,以及在话本上看来的微薄理论,她才大致在脑中推出些地理关系。

    临州靠近绥朝西南边境,与周围其余九个州全都归岭西都督府管辖。其叛逃的下属名吴深,是都督收养的义子。据说是有人分了他的风头,抢了都督的青睐。他气不过,想捞军功证明自己。

    于是去岁年底抵抗南疆蛮子时,他便未遵从都督不可浪战的军令,一意孤行,冒进追击,结果中了蛮子伏击,折兵损将,后果惨重。

    怕革职受罚,吴深不但没有想着将功赎罪,反而偷领了几千精兵往东叛逃,最后躲进虎啸坎,砍了虎帮头领的首级,收了窝在山里的匪子,彻头彻尾成了匪兵。

    这几月来,吴深领着手下作恶多端,搅得进出临州城的百姓不得安宁。

    苏父的商队就在几日前遭了毒手,连人带货全被虏去了寨里。吴深他们想扩张势力,第一要解决的就是虎帮的宿敌——燕头山的匪群,燕帮。

    于是为救父,苏烟主动请求去燕头山探听情况。

    “你自己说说,是何身份?”

    清冷嗓音响起,苏烟意识回神。

    定山坐在马上,下颌冷硬,朝她点了点。

    苏烟身子一抖,怕的漏了破绽,不敢提父亲被虏去虎帮之事,只磕磕巴巴地答:“我,我是外来这临州城的,计划月底回去,于是出城探听情况,结果,却被绑来了这里。”

    苏烟脸不红心不跳,她说的都是真话。她的确是外来人,也的确是要出城探听情况。不过探听的对象是燕帮。

    她既要传消息救父,那必须得先混进燕帮。为此,她特地在城里换了身粗布衣服,想伪装成落难的妇女,故意让燕帮的匪子绑去。

    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临州城是东西往来要地,鱼龙混杂。苏烟本以为虏自己的是其他匪徒,该救父无望了。结果阴差阳错,绑她的恰就是燕帮的人,都不用让她动脑筋便迷迷糊糊进了这燕头山。

    只要今晚能混进寨里,那任务就算完成了大半。

    苏烟有些欣喜。

    可紧接着,一盆冷水泼下。

    定山开口,看着雷伊:“你既不愿杀,那将她打晕,扔下山去。”

    这结果是苏烟没想到的。她诧异,黑眸不由自主睁大,不认为自己的说辞有何漏洞。

    但失望表情绝不能显露,苏烟故作激动应和:“可以!只要不杀我就行!”

    “你想都别想!”雷伊拒绝,迈步挡至她身前,尔后对着定山大嚷。

    “你就是故意争对老子!老子好不容易带个心水姑娘回来,这你也要拦着?”

    定山身下骏马躁动,不停喷着响鼻。雷伊狠瞪,定山碍眼,他养的马儿也碍眼!

    定山俯身安抚黑马,言简意赅:“寨里规矩。”

    “你别拿那规矩来压老子!”雷伊火冒三丈:“这人,老子今晚铁定是要带回寨子的,该留还是该杀,自有总杆头定夺,还轮不到你在这儿阻挠!”

    不待定山再说,雷伊手指抵唇。

    一声长哨穿透树林。

    没多久,“哒哒”马蹄响起,棕马奔了过来。他抄起不知何时晕过去的苏烟,抱上马,朝寨子里去。

    鞭子落下,马儿疾驰。

    定山淡声:“我们也回吧。”

    冷风吹过。

    穆干慢了一拍,愣在原地。

    他抓了抓脑,心中疑惑。

    寨子里的事,定山向来不爱多管,怎么今日就揪着雷伊不放了?而且就雷伊那性子,你越不让他往东,他就偏要去。

    雷伊又视定山为眼中钉。那定山越不让带人回寨,那雷伊可不就越要铆足了劲带人回去?

    想不明白。

    穆干叹了口气,他实在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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