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声，中气十足。
众人纷纷回眸查看，本该躺在床榻之上的总杆头，此时却立于人群之外。
他面泛红光，精神抖擞，瞧不出半点病态。
难道他没有受伤？
雷伊心惊，一口凉气倒吸入胸，像是灌了万斤铅，塞得他闷胀淤堵。先前心底那聚起的得意，也瞬间消散无踪。
情绪波动的还有麦达。
在见到总杆头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自己视野的那一刻，他的眼眶便染上了红。
惊讶、高兴、疑惑……种种难以言状的心情全部拧成一股，重捣他的心田。
眼泪决堤，随之而来的是庆幸。
总杆头没事！
他没有受伤！
麦达抽着鼻子，心上那堆名为“自责”石块，终于搬移了一些。
大伙儿的思绪被震惊领走，迟迟没回过神。
雷伊倒是要强上一些。他稳住心绪，掀动微抖的嘴皮，“总杆头你，你这是醒了？”
底气不足的询问，每一字都裹了他的难以置信。
晨时总杆头被大家抬着下山的画面，他是亲眼瞧见了的。总杆头的胸膛，被铁叉刺出了好几个血洞。那一路滴下的血珠，赤得让他兴奋。
这些分明都是总杆头受伤的证据，可为何如今，他能这般安然无恙地站在他的面前！
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纰漏！
雷伊脸上满是疑惑，总杆头瞧见，轻笑道：“就许你有计划，我们没有？”
“你早就怀疑我了？”思考后，雷伊有了猜测。
总杆头摇头，“不是我，是定山。”
对于雷伊的怀疑，定山是在“行鞭”那晚与总杆头说的。那时的他并未相信，直到今日天亮之前，他与祁珩上山。
没错，在今早捕猎之前，他与定山已提前上过山了。
从麦达那里套出陷阱的位置后，为了以防万一，他俩上山查看了情况。
总杆头本以为是定山太过小心谨慎了，结果这一去，却发现陷阱果真被人动了手脚。
雷伊当真要害他！
当时他怒火中烧，准备要去找雷伊质问，好在定山将他拦住。在听了他将计就计的计划后，点头同意下来。
他也想看看雷伊到底想干些什么。
虽然心里已做了准备，但在得知雷伊与吴深早有勾结之后，他仍无比心寒。
“这么可能！老子亲眼见了你受伤！”雷伊还是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相信。
这时，寨里那十几个受了伤的壮汉，也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那伤口是假的，全是定山拿笔画的。”
另一人附和：“那血也是假的，用的是鸡血。”
难怪方才定山能那般气定神闲！
雷伊胸膛不断起伏。他还道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没想却早已被定山识破。甚至他还反挖了大坑等着他亲自去跳。
当真是可恨！
雷伊吃瘪，穆干却高兴，心中闷气，一扫而光，看向定山的眼神里，也满是自豪。
果真不愧是他头儿，总是有化险为夷的本事。
跟在祁珩身边久了，穆干多少也练出了些思考的能力。根据总杆头方才说的那些内容，他大致能反推出一些东西——事发后，祁珩带麦达和伶娜上山查看情况，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祁珩现在身份特殊，因离开燕帮太久，与寨里人的交情必然比不得雷伊深厚。且雷伊又向来与他不合，若由他点出雷伊嫌疑，大伙儿不仅不会引起重视，还有可能给他安个离间之罪。
但麦达就不一样了，他是雷伊身边最忠心的小弟。他怀疑雷伊，就如同往一片平静无波的湖里投入一枚石子，必然会荡得大家心里不得安宁。不然，将雷伊绑来石场询问的行动也不会进行得这般顺利了。
穆干为自己发现了这些而高兴。
他说呢，先前麦达一一摆出证据，让雷伊辩无可辩的时候，怎么嘴皮子突然变得那么厉害了。
如今想来，当是在后山的时候，头儿便是这么引导他的。
只是，还有一点穆干不太理解——
既然头儿的计划是要让麦达出面质问雷伊，那直接告诉他雷伊给陷阱做手脚的事不就好了，何必要多此一举带他上山。
穆干没留意，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内心所想给说了出来。
铁面开口：“怎么会是多此一举。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尔后，他看了祁珩一眼，声音里带了淡淡忧伤：“毕竟世人，都只愿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内容。”
穆干茫然，仍没转过弯来。
铁面又问：“那我与你说，主子要杀你，你信吗。”
“当然不信了！”穆干挺起胸膛，笃定道：“头儿不可能会杀我。”
“你看，你会这样想，那麦达自然也一样。”铁面拍了拍他肩膀：“麦达对雷伊的忠诚不少于你对主子的，这也是为何他宁愿猜疑是自己记错了，也不愿去怀疑雷伊。”
穆干摸-摸脑袋，明白了。甚至他还举一反三地想到，让寨里众人在石场亲眼见到雷伊的真实面目，好似也是这个道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问题绕到铁面身上。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方才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久。”
“就随便溜达了一下。”
铁面含糊着答，没细说。见穆干不再追问，这才将黑瞳微移，目光投往西南方向。
那一面的石墙之后，露-出了一角鹅黄衣裙。
***
这边气氛尚好，而总杆头那边却是剑拔弩张。
虽说现在已不像之前那样一边倒，所有人都嚷着要交出祁珩，但仍有一少部分人，还怀着这样的心思。
“总杆头。”有人拱手上前：“不是兄弟们怕死，只是交出定山一人便可解决的事情，我们为何要去与虎帮血拼。况且，定山如今也不是寨里的人，我们无需——”护他。
最后那两字，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一阵风声而过，总杆头的铁掌，扇到了他的脸上。
那人的头被打偏，左颊霎时红肿。
总杆头扬声：“若这样的话再传到我的耳里，下一次就不是打一巴掌这么简单！”
那人歪着嘴，眼里冒火。
“不服？”总杆头没再看他，转身对向那群与他有着相同心思的人，“你们真以为交出了定山，吴深便能放过我们？”
那些人没答，面面相觑。
他们心里其实也犯嘀咕，可既然有机会能减轻寨里伤害，那总得去试一试。
瞧出他们想法，总杆头情绪激昂道：“你们都出去看看！吴深的人已经进了我们燕头山了，而你们还在这里内讧！听风就是雨，雷伊胡乱编了几句瞎话，就将你们骗得团团转，没了丁点自主思考的能力！你们也不想想，就雷伊手里拿着的那张白布帕子，有个屁的效用！若你们真将定山绑了送去，那才是真的中了吴深的计！”
总杆头的这一番敲打，终于让一些人醒悟了过来。
“我先说啊，将定山绑了送去这主意，我可一直没同意啊。老子可受不了这憋屈劲。”
“他奶奶的，吴深那小子都敢进到咱们的地盘了，还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就是！咱们燕帮可不是吃素的！”
有激动的，自然也有人害怕：“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吴深从都督府里带出来的全是精兵，听说能一个打十个。就算咱们拼死了对付，又能有几分胜算。”
呼——
刚聚起的士气，顷刻间又散了。
“谁说的没有胜算！”祁珩出声，铿锵有力。
他提步上前，大伙儿纷纷让道，看他跃上石场高台后才停下。
祁珩与总杆头递了个眼神，再度开口：“兵书上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吴深的用兵习惯，我不敢说已全部掌握，但也清楚个十之八-九。只要你们信任于我，听我部署，我保证，此战败不了！”
“雷伊说的没错。”他顿了顿，“我此次进寨，确实是有招安的心思。可你们知道，这是为何？”
“你，你是想让我们去抵抗南蛮。”有人看了总杆头一眼，弱弱地回。
“没错，我想带你们去打蛮子！”祁珩应得坦然：“但上战场，不是让你们替都督府的士兵们去死。在我眼里，你们中的每一个人，没有哪一个会比他们差！”
这番言语，全部出自祁珩肺腑。其字句间裹挟的情绪，也由风准确送达至大家心里。
最先绷不住的是伶娜。
入山为寇的这几年里，他们身上背的骂名，数不胜数。其中不是虎帮故意嫁祸，就是仇家们的蓄意抹黑。为了正名，总杆头这才给寨里立下了各种规矩。而寨里人愿意遵守，不是因为这纪律有多么严明，而是大伙儿都盼着能有重新下山，即使不隐姓埋名也能过上正常日子的那一天！
可随着时间流逝，大家心里的这个念头也越来越淡。希望一点点破灭，他们逐渐发现，这奢望的念头就如天上明月般遥远，只能抬头远远望着，永远触及不到。就像雷伊说的，他们身上扣着罪，除了躲在山里，还能去哪。
甚至于，听久了临州城里百姓们的唾骂，他们自己都开始厌弃自己，觉得他们说得真对——
臭虫就该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待着。
然而今日，此刻，却有人将他们拿来与英勇的战士们对比，还说他们不比他们差！
这种认可之言，如清寺之钟，震动着大家的心灵。
众人备受鼓舞。
而这还不够，祁珩紧接着又敲下一钟，“雷伊与你们说的‘私兵’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都督与我说的是，若成功拿下吴深，只要你们愿意入军，赏罚同兵！”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听到此话，大家顿时兴奋议论起来。
“我没听错吧，赏罚同兵？”
“没听错！没听错！”
大伙儿是真的激动，若定山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们不但能下山过正常日子，还能建功立业！
这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当初定山离寨，他们以为他当真如雷伊所说是不屑与他们这些草莽之辈为伍，所以这次定山回来，好一部分人都不愿给他好脸。想起他们之前对定山做的那些过分事，众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惭愧。
“定山请受我一拜，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一人跪地道歉。
膝下黄金。此礼是赔罪中最重的一种。
一人做了，其余的也跟着效仿。
然而他们刚做了个屈膝的动作，祁珩带来的那些士兵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稳稳将他们扶住。
他们手中，有的人拎着酒坛，有的人拿着瓦碗，一个接一个地分发下去。
给碗，倒酒，动作一气呵成。
不一会儿，每人手里都端了一碗烈酒。
祁珩手里也端了一碗，与总杆头碰了一下后。他与众人高声：“此酒为壮行酒。在都督府，只要上阵杀敌，大家都要行此规矩。今日我让你们感受一番，待捉下逃兵吴深，他日-你们去到都督府后，便可亲自体验行壮行酒时的壮阔之气！”
说完，祁珩仰头饮尽，摔碗至地。
“砰——”
“砰——”
“砰——”
……
摔碗声，此起彼伏。
大家的士气，空前高涨。
然而祁珩没停，他进行了最后的激励：“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谁又说英雄不能始于草莽！愿与虎帮的这一站，诸位都能全力以赴，捉下吴深，替自己搏个景秀前程！”
祁珩说完，紧接着穆干带头呐喊：“捉吴深，搏前程！”
“捉吴深，搏前程！”
“捉吴深，搏前程！”
……
众人挥臂高喊的磅礴之气，足以撼动山川。
此时的他们，哪还有半点之前的萎靡，一个个全都精神抖擞。
苏烟站在石墙后看着，一片片赤金晚霞从祁珩头顶掠过，夕阳余晖落在他身上。
恍惚间，苏烟觉得好似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灯会。她也是这般站于角落，窥看他在人前如何发光。
只是不同的是，那时欢呼的人，记住的是“祁珩”这名字。
而如今，大家却只能记住“定山。”
不知怎的，一股无力之感，从她心底油然而生。
祁珩替燕帮寻来搏前程的机会，可他自己呢？
他这辈子都要顶着这假身份过活？
众人纷纷回眸查看，本该躺在床榻之上的总杆头，此时却立于人群之外。
他面泛红光，精神抖擞，瞧不出半点病态。
难道他没有受伤？
雷伊心惊，一口凉气倒吸入胸，像是灌了万斤铅，塞得他闷胀淤堵。先前心底那聚起的得意，也瞬间消散无踪。
情绪波动的还有麦达。
在见到总杆头毫发无伤地出现在自己视野的那一刻，他的眼眶便染上了红。
惊讶、高兴、疑惑……种种难以言状的心情全部拧成一股，重捣他的心田。
眼泪决堤，随之而来的是庆幸。
总杆头没事！
他没有受伤！
麦达抽着鼻子，心上那堆名为“自责”石块，终于搬移了一些。
大伙儿的思绪被震惊领走，迟迟没回过神。
雷伊倒是要强上一些。他稳住心绪，掀动微抖的嘴皮，“总杆头你，你这是醒了？”
底气不足的询问，每一字都裹了他的难以置信。
晨时总杆头被大家抬着下山的画面，他是亲眼瞧见了的。总杆头的胸膛，被铁叉刺出了好几个血洞。那一路滴下的血珠，赤得让他兴奋。
这些分明都是总杆头受伤的证据，可为何如今，他能这般安然无恙地站在他的面前！
到底是哪一步出现了纰漏！
雷伊脸上满是疑惑，总杆头瞧见，轻笑道：“就许你有计划，我们没有？”
“你早就怀疑我了？”思考后，雷伊有了猜测。
总杆头摇头，“不是我，是定山。”
对于雷伊的怀疑，定山是在“行鞭”那晚与总杆头说的。那时的他并未相信，直到今日天亮之前，他与祁珩上山。
没错，在今早捕猎之前，他与定山已提前上过山了。
从麦达那里套出陷阱的位置后，为了以防万一，他俩上山查看了情况。
总杆头本以为是定山太过小心谨慎了，结果这一去，却发现陷阱果真被人动了手脚。
雷伊当真要害他！
当时他怒火中烧，准备要去找雷伊质问，好在定山将他拦住。在听了他将计就计的计划后，点头同意下来。
他也想看看雷伊到底想干些什么。
虽然心里已做了准备，但在得知雷伊与吴深早有勾结之后，他仍无比心寒。
“这么可能！老子亲眼见了你受伤！”雷伊还是不相信，或者说，他不愿相信。
这时，寨里那十几个受了伤的壮汉，也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大家的面前。
“那伤口是假的，全是定山拿笔画的。”
另一人附和：“那血也是假的，用的是鸡血。”
难怪方才定山能那般气定神闲！
雷伊胸膛不断起伏。他还道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没想却早已被定山识破。甚至他还反挖了大坑等着他亲自去跳。
当真是可恨！
雷伊吃瘪，穆干却高兴，心中闷气，一扫而光，看向定山的眼神里，也满是自豪。
果真不愧是他头儿，总是有化险为夷的本事。
跟在祁珩身边久了，穆干多少也练出了些思考的能力。根据总杆头方才说的那些内容，他大致能反推出一些东西——事发后，祁珩带麦达和伶娜上山查看情况，分明就是故意为之。
祁珩现在身份特殊，因离开燕帮太久，与寨里人的交情必然比不得雷伊深厚。且雷伊又向来与他不合，若由他点出雷伊嫌疑，大伙儿不仅不会引起重视，还有可能给他安个离间之罪。
但麦达就不一样了，他是雷伊身边最忠心的小弟。他怀疑雷伊，就如同往一片平静无波的湖里投入一枚石子，必然会荡得大家心里不得安宁。不然，将雷伊绑来石场询问的行动也不会进行得这般顺利了。
穆干为自己发现了这些而高兴。
他说呢，先前麦达一一摆出证据，让雷伊辩无可辩的时候，怎么嘴皮子突然变得那么厉害了。
如今想来，当是在后山的时候，头儿便是这么引导他的。
只是，还有一点穆干不太理解——
既然头儿的计划是要让麦达出面质问雷伊，那直接告诉他雷伊给陷阱做手脚的事不就好了，何必要多此一举带他上山。
穆干没留意，一不小心将自己的内心所想给说了出来。
铁面开口：“怎么会是多此一举。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尔后，他看了祁珩一眼，声音里带了淡淡忧伤：“毕竟世人，都只愿相信眼睛所看到的内容。”
穆干茫然，仍没转过弯来。
铁面又问：“那我与你说，主子要杀你，你信吗。”
“当然不信了！”穆干挺起胸膛，笃定道：“头儿不可能会杀我。”
“你看，你会这样想，那麦达自然也一样。”铁面拍了拍他肩膀：“麦达对雷伊的忠诚不少于你对主子的，这也是为何他宁愿猜疑是自己记错了，也不愿去怀疑雷伊。”
穆干摸-摸脑袋，明白了。甚至他还举一反三地想到，让寨里众人在石场亲眼见到雷伊的真实面目，好似也是这个道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问题绕到铁面身上。
“对了，我还没问你呢。方才你去了哪里，我找了你好久。”
“就随便溜达了一下。”
铁面含糊着答，没细说。见穆干不再追问，这才将黑瞳微移，目光投往西南方向。
那一面的石墙之后，露-出了一角鹅黄衣裙。
***
这边气氛尚好，而总杆头那边却是剑拔弩张。
虽说现在已不像之前那样一边倒，所有人都嚷着要交出祁珩，但仍有一少部分人，还怀着这样的心思。
“总杆头。”有人拱手上前：“不是兄弟们怕死，只是交出定山一人便可解决的事情，我们为何要去与虎帮血拼。况且，定山如今也不是寨里的人，我们无需——”护他。
最后那两字，他还未来得及说出，一阵风声而过，总杆头的铁掌，扇到了他的脸上。
那人的头被打偏，左颊霎时红肿。
总杆头扬声：“若这样的话再传到我的耳里，下一次就不是打一巴掌这么简单！”
那人歪着嘴，眼里冒火。
“不服？”总杆头没再看他，转身对向那群与他有着相同心思的人，“你们真以为交出了定山，吴深便能放过我们？”
那些人没答，面面相觑。
他们心里其实也犯嘀咕，可既然有机会能减轻寨里伤害，那总得去试一试。
瞧出他们想法，总杆头情绪激昂道：“你们都出去看看！吴深的人已经进了我们燕头山了，而你们还在这里内讧！听风就是雨，雷伊胡乱编了几句瞎话，就将你们骗得团团转，没了丁点自主思考的能力！你们也不想想，就雷伊手里拿着的那张白布帕子，有个屁的效用！若你们真将定山绑了送去，那才是真的中了吴深的计！”
总杆头的这一番敲打，终于让一些人醒悟了过来。
“我先说啊，将定山绑了送去这主意，我可一直没同意啊。老子可受不了这憋屈劲。”
“他奶奶的，吴深那小子都敢进到咱们的地盘了，还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就是！咱们燕帮可不是吃素的！”
有激动的，自然也有人害怕：“话是这样说没错。可吴深从都督府里带出来的全是精兵，听说能一个打十个。就算咱们拼死了对付，又能有几分胜算。”
呼——
刚聚起的士气，顷刻间又散了。
“谁说的没有胜算！”祁珩出声，铿锵有力。
他提步上前，大伙儿纷纷让道，看他跃上石场高台后才停下。
祁珩与总杆头递了个眼神，再度开口：“兵书上讲‘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吴深的用兵习惯，我不敢说已全部掌握，但也清楚个十之八-九。只要你们信任于我，听我部署，我保证，此战败不了！”
“雷伊说的没错。”他顿了顿，“我此次进寨，确实是有招安的心思。可你们知道，这是为何？”
“你，你是想让我们去抵抗南蛮。”有人看了总杆头一眼，弱弱地回。
“没错，我想带你们去打蛮子！”祁珩应得坦然：“但上战场，不是让你们替都督府的士兵们去死。在我眼里，你们中的每一个人，没有哪一个会比他们差！”
这番言语，全部出自祁珩肺腑。其字句间裹挟的情绪，也由风准确送达至大家心里。
最先绷不住的是伶娜。
入山为寇的这几年里，他们身上背的骂名，数不胜数。其中不是虎帮故意嫁祸，就是仇家们的蓄意抹黑。为了正名，总杆头这才给寨里立下了各种规矩。而寨里人愿意遵守，不是因为这纪律有多么严明，而是大伙儿都盼着能有重新下山，即使不隐姓埋名也能过上正常日子的那一天！
可随着时间流逝，大家心里的这个念头也越来越淡。希望一点点破灭，他们逐渐发现，这奢望的念头就如天上明月般遥远，只能抬头远远望着，永远触及不到。就像雷伊说的，他们身上扣着罪，除了躲在山里，还能去哪。
甚至于，听久了临州城里百姓们的唾骂，他们自己都开始厌弃自己，觉得他们说得真对——
臭虫就该在暗无天日的阴沟里待着。
然而今日，此刻，却有人将他们拿来与英勇的战士们对比，还说他们不比他们差！
这种认可之言，如清寺之钟，震动着大家的心灵。
众人备受鼓舞。
而这还不够，祁珩紧接着又敲下一钟，“雷伊与你们说的‘私兵’之事，完全是子虚乌有！都督与我说的是，若成功拿下吴深，只要你们愿意入军，赏罚同兵！”
一石激起千层浪。
听到此话，大家顿时兴奋议论起来。
“我没听错吧，赏罚同兵？”
“没听错！没听错！”
大伙儿是真的激动，若定山说的都是真的，那他们不但能下山过正常日子，还能建功立业！
这是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当初定山离寨，他们以为他当真如雷伊所说是不屑与他们这些草莽之辈为伍，所以这次定山回来，好一部分人都不愿给他好脸。想起他们之前对定山做的那些过分事，众人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惭愧。
“定山请受我一拜，之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一人跪地道歉。
膝下黄金。此礼是赔罪中最重的一种。
一人做了，其余的也跟着效仿。
然而他们刚做了个屈膝的动作，祁珩带来的那些士兵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稳稳将他们扶住。
他们手中，有的人拎着酒坛，有的人拿着瓦碗，一个接一个地分发下去。
给碗，倒酒，动作一气呵成。
不一会儿，每人手里都端了一碗烈酒。
祁珩手里也端了一碗，与总杆头碰了一下后。他与众人高声：“此酒为壮行酒。在都督府，只要上阵杀敌，大家都要行此规矩。今日我让你们感受一番，待捉下逃兵吴深，他日-你们去到都督府后，便可亲自体验行壮行酒时的壮阔之气！”
说完，祁珩仰头饮尽，摔碗至地。
“砰——”
“砰——”
“砰——”
……
摔碗声，此起彼伏。
大家的士气，空前高涨。
然而祁珩没停，他进行了最后的激励：“深山大泽，实生龙蛇。谁又说英雄不能始于草莽！愿与虎帮的这一站，诸位都能全力以赴，捉下吴深，替自己搏个景秀前程！”
祁珩说完，紧接着穆干带头呐喊：“捉吴深，搏前程！”
“捉吴深，搏前程！”
“捉吴深，搏前程！”
……
众人挥臂高喊的磅礴之气，足以撼动山川。
此时的他们，哪还有半点之前的萎靡，一个个全都精神抖擞。
苏烟站在石墙后看着，一片片赤金晚霞从祁珩头顶掠过，夕阳余晖落在他身上。
恍惚间，苏烟觉得好似回到了十三岁那年的灯会。她也是这般站于角落，窥看他在人前如何发光。
只是不同的是，那时欢呼的人，记住的是“祁珩”这名字。
而如今，大家却只能记住“定山。”
不知怎的，一股无力之感，从她心底油然而生。
祁珩替燕帮寻来搏前程的机会，可他自己呢？
他这辈子都要顶着这假身份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