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白俞还没睁眼,鼻尖就已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再入目的是白白的枕头。

    她这才发觉自己是趴着的。

    白俞第一时间看了眼左手,发现紧身袖套还在,松了口气。

    她想要翻身,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阻止了她。

    “别动,姐姐……我已经按铃了,医生一会就来。”故邵之沙哑的声音传来。

    医生来了后检查了一番,确认没大碍了才叮嘱:“伤口还不可以碰水,辛辣油炸的东西别吃,手也不要再发力以免伤口再崩开。背上的药要按时涂,可以短时间小坐一会,但不能坐太长时间。还有,病人体弱,要多注意休息,作息要规律……”

    待医生走了以后,白俞才道,“扶我起来。”

    这声音听的白俞自己都是一愣,低哑的自己都有点听不见了。

    故邵之却听到了,搭了手来,白俞之前没觉得,现在只是动了一下,就感觉背部都不是自己的了一样,痛的要被撕裂开似的。

    好不容易坐好了,白俞就累的喘着气,故邵之在一旁抽泣着,她扭头去看,只见故邵之眼底满是红血丝,眼睛肿的红彤彤的,再没什么帅感可言了。

    白俞叹了口气,费力的举起手,曲起手指刮了刮故邵之的脸,“别哭了,哭丧呢?”

    结果故邵之哭的更厉害了,白俞无法,想要挪过去一点安抚他,可仅仅是这么一个小动作,都让白俞痛的拧眉。

    “嘶……”

    她的眉头忽然扶上两根手指,轻轻揉着,似乎想把它舒展开。

    “是不是很疼?……医生说,姐姐对止痛药有抗药性,效果不好,加大剂量又对身体不好……肯定很痛吧。”故邵之红肿的眼睛里满是愧疚与心疼。

    姐姐之前是吃过多少止痛药才会对此有了抗药性。

    又为什么会吃那么多止痛药呢。

    故邵之的心脏似乎在被十几只蚂蚁噬咬,不多,不会特别痛,却让他难以忍受。

    白俞抹了抹故邵之的脸,“是啊,痛死我了,所以你别哭了,哭了姐姐没法安慰你。”

    故邵之搓了搓脸,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平复下来,起身倒了杯水递给她。

    白俞感叹着,从未觉得白水如此好喝。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白俞问。

    “第二天的下午5点左右。”故邵之答。

    我昏迷了大半天加一晚上么?白俞看着左手,陷入沉思,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都已经换掉了。

    “我的袖套……?”白俞迟疑着问。

    故邵之一顿,应着:“店长没让摘。”

    门突然被推开,白俞这才发现自己住的好像是单人间,但也有两张床,另一张床平平整整的,像是没人睡过。

    宋凌安看到白俞的第一眼并没有说话,将手里的东西放好后,转而对故邵之道:“小邵之,你先出去,我和白俞单独说会话。”

    故邵之看了眼白俞,在白俞的示意下只好走了出去将门带上。

    宋凌安在白俞面前端详着。

    白俞被看的心中犯怵,没等她开口,宋凌安挑准时机打断她,“不用解释,我已经看到了。我就在外面看了你被打的全程。白俞,这你事先没有和我们商量过。”

    “你让我在外面别动,我没动,但你答应我的却没有做到。”

    背部撕裂的感觉似乎又涌上,白俞尽量装着若无其事地摸了摸鼻子,打着马虎眼 ,“我答应你的可太多了。”

    宋凌安:“是啊,你怕是也不记得了。”

    白俞:“……我还是记得一些的。”

    宋凌安双手交叠在胸前,“啊,原来你还记得啊?”

    白俞知道避无可避了,叹了口气,把话抬到明面上,“……我这不算伤害自己吧。”

    宋凌安没说话,白俞那番作为,让他起了疑心,于是白俞在故邵之家里边商量时,他在外边跟袁诗甫套了些话。

    他能隐隐约约猜到白俞的某些心思,尽管她不承认。

    他生气,他心疼,他也无可奈何。

    他看着白俞苍白的脸,根本说不出什么话来,也做不到发脾气去吼她。

    是他欠她。

    白俞就这样和宋凌安僵持着,宋凌安垂了眼,道“你还是不信我。”

    “不是……”白俞压着额角,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说,“我没有不信你…宋凌安,那件事已经翻篇了,你也不必纠结着,我说过的,是我欠了你,而且我现在…没有什么不好。”

    什么样才算好。

    宋凌安扭过头,抿着唇,心中一阵苦涩。

    “姐姐,别坐久了,医生说你还需要休息。”故邵之拉开一丝门缝,小声提醒。

    他一直在门外透过窗户看着白俞,虽然他什么都没听到,但他看不得白俞这幅表情。

    为难,疲惫不堪。

    宋凌安深吸了一口气,小声相告,“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白俞迟迟没有说话,宋凌安便直接走了,故邵之想要进来之际,白俞垂着头,语气不容商榷,“你也出去吧,邵之,昨晚没睡吧?去好好睡一觉。”

    故邵之能去哪睡,明明可以在里头睡,白俞却让他出去。

    他停在门口,知道白俞现在心情不好,脑袋混乱,想一个人待着,他虽想留下,但咬咬唇还是退了出去,就靠在门上坐着,不愿走。

    袖套……为什么姐姐要问这个?为什么店长不让摘?店长,知道什么?

    白俞待在寂静的病房里,总觉得黑暗已经在头顶就要压下来了,她微喘气,只有背部的疼痛让她稍稍安心。

    她确实能有更好的办法跟故竞商量,却偏偏用了最极端的法子。

    就算是为了让故邵之出气,她也完全可以不用挨打,能预料到的危险,躲开对她来说不难。

    白俞的手肘抵在膝盖上,脸埋进了手心,深深的无力感似乎要将她笼罩。

    如果今天没有遇到谢妯雨,她或许不会这么干。

    如果没有昨天晚上那通电话,她或许也不会这么干。

    她是故意的。

    故意的伤害自己。

    故意让自己疼痛。

    宋凌安的意思她明白。

    可她没有办法。

    白俞的身子往中间拢了拢,却没有温度传递,只有寒意在蔓延,浇凉了她的身心。

    不这样。

    我就好不起来。

    我会被吞噬在无边无际的情绪深渊。

    我好不起来。

    白俞在里头压抑的低声哭了多久,故邵之就在门外坐了多久。

    待故邵之推门进去,白俞已经侧着身子睡了,腮边犹见泪痕。

    故邵之抚摸上去,轻轻擦拭,喃喃:“姐姐……”你到底怎么了呢?

    “怎么没睡?”白俞嘶哑的声音听得故邵之怔了一下,他倒了杯水,看着白俞喝了,才问。

    “我不困……姐姐,睡不着吗?”

    白俞:“嗯。”

    两人缄默着,白俞垂着眸子,故邵之看不清。

    “姐姐…你和谢妯云她们两姐妹,是同母异父吗?”故邵之搓着手问。

    白俞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须臾,她才呼出一口气,嘴角扯着笑,“嗯,我比谢妯雨大三岁。”

    “那……你们怎么会一个年级。”故邵之问。

    白俞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故邵之,眼眸中深浅难测。

    故邵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等待,不催促,也不结束,一直到白俞低了头,他才听到她说。

    “我月份晚一点,而且我一年级留过级。”白俞扯不出笑了,一阵心凉,“留级了两年。”

    一年级留级留两年?!故邵之瞪大了眼。

    “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离婚了……我妈不愿带我走,所以我跟着我爸。后来我爸多方打听得知,我妈和别人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孩。”

    为什么?什么样的母亲才会不要自己的孩子。故邵之想起自己的妈妈,心里一时间堵的有点难受,鼻子微微泛酸。

    “为什么会留级呢?”白俞轻声自问,每每想起,她心里都是一阵阵的绞痛。

    她并非成绩不好,相反地,她成绩一直非常好,她科科不是满分,就是接近满分,小学的数学知识她花一个学期就能学完,是到了可以跳级的程度。但她的爸爸却希望她留级,说是让她能更好的打下基础。

    小学需要打什么基础呢?

    白俞以前什么都不懂,对此深信不疑,以为自己确实是学习基础还不够扎实,所以尽管是休学在家,她也从未停止过学习,一直在超前自学。

    她想让爸爸满意。

    她不想再被抛弃。

    直到后来长大了,知道了谢妯雨的存在,与谢妯雨同级了,她才慢慢回过味来。

    是为了对比。

    自从爸爸知道谢妯雨的存在后,很多事就都不同了。

    之前不在一个学校时爸爸对她们俩的比较还没那么明显,只是偶尔问问她,有时候会突然就发脾气吼她,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又惹他生气了。

    直到进入初中,她的每一次考试,每一个比赛,每一个奖项都会被爸爸拿去比较,没参加的比赛硬报,不擅长的运动项目硬上。没做好时,他就会对她严厉的施压、批评、辱骂。

    “我还记得,初二运动会那会,我爸让我报了个跳高,因为谢妯雨会,但我不会。他为了让我做好,要我天天练,他为了督促我,过年也不回来的他那几天都在家,结果防护措施没做好,我摔伤了。”

    “我躺在医院里,听着他骂我,听着他说起谢妯雨……那是我第一次跟他发脾气,却也是我觉得最轻松的时刻。之后,也闹过不少次,他就很少管我了。”或许也是觉得没必要管了吧。白俞在杯子边缘画着圈,杯子里的水突然被溅起水花。

    我鲜少让他输过呢。

    “是为了报复吧,报复那个女人和那个男人,报复她出轨选择了另外一个人,而我就是工具而已。”白俞自嘲了声。

    报复的工具。

    白俞的手停了下来,右手不自觉攥紧,脑袋有些空空的。

    蓦地,她怀里的杯子被抽走,思绪被拉回,故邵之将她紧紧搂着。

    白俞的话像刀子戳在故邵之心里,而他也一片片的将白俞还未愈合的伤口撕开,最后却不知道怎么让它愈合。

    姐姐平时淡漠张狂的外表下,是常人想象不到的脆弱不堪。

    故邵之的眼眶糊成一片,他只能道:“对不起,姐姐。对不起……”

    白俞笑了,闭着眼,拍着故邵之的背,也不知道是在安慰他,还是间接的安慰自己,“不会,是姐姐的问题,擅自让你跟了我这么糟糕的一个人,你……”

    故邵之一个劲的摇头,他松开白俞,用仍带泪花的眼睛认真的看着她,“姐姐是最好的人,姐姐是邵之心中谁也代替不了的人,跟姐姐在一起,我每天都很高兴。”

    “是吗?”白俞说。

    故邵之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她依旧只是笑了笑。

    可惜。

    我是个疯子。

    没有什么以后。

    ——

    “你骗我!”第二天早晨,袁诗甫请了假瞒着舒池也她们一个人来了医院,一进来就气冲冲的坐在板凳上看着白俞侧着的憔悴的脸。

    不知缘何,她看着白俞就有点不想纠结这个问题下去。

    白俞挑了挑眉,扭头回以一个浅笑,“我可没有,我和你说的也是原因之一。”

    袁诗甫被堵的说不出话,她扶额,只好作罢,问道:“故邵之出来的时候,你的手机也被拿了出来,你们聊的到底怎么样?没有手机录音,也就没有证据啊。单单是你被打的视频,和伤情报告大概是不够的。”

    白俞接过故邵之递来的水,皱着眉小喝了一口。

    这几天,白俞喝的白水都比的上她一年的总量。

    她舔了舔唇,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不,是有证据的。录音笔还在故竞家里。”

    “录音笔?”袁诗甫和站在一旁整理药片的故邵之同声问着。

    “你哪来的录音笔?”袁诗甫问。

    白俞默了片刻,道:“谢妯雨她妈之前给我的。”

    是很早之前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当时她说了什么来着。

    白俞嗤笑一声。

    无所谓了,我也不记得了。

    袁诗甫愣了,但现在不是管这个录音笔怎么来的时候,她又问:“那结果呢?他要多少?”

    白俞抬眼,“100万。”

    “我草!他怎么不去抢?!”袁诗甫猛地站了起来。

    故邵之也惊住,去看白俞,白俞却淡定的让他们冷静。

    “钱我有,这个不用担心。反正之后也会让他吐出来,只是,我原本只想一单就结束,送他坐牢,但现在恐怕不行。”白俞说。

    “……什么意思?”袁诗甫问。

    “还有东西在他那,得要回来。”白俞说。

    故邵之眼睛看着药片,心思早已飘远,鼻子酸涩涩的,姐姐要……帮我拿回来妈妈的骨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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