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罢。他照做便是。

    对方丈的嘱托言听计从的那落迦,复端起碗,一勺勺喂会来事的新弟子喝下。

    白花花的粥水入了喉,暖了肚,温暖凤萧声的五脏六腑。溢出的糙米粒叫他用袖子抹了,看模样是不拘小节,却被抛了个略带嫌弃的眼神。

    等人吃饱喝足,那落迦扶着凤萧声躺下,还不忘为她掖好被单。

    许久没被人被服侍的凤萧声,懒散惯了。自个舒舒服服地一躺,当下打起盹。

    凤萧声半睡半醒间,眯着眼,打量着顺眼了几分的班首,“我觉得……”

    正当那落迦以为,他低眉顺眼一番,至少能从这狂悖无道,和他不对付的弟子口中,听到只言片语的感激,却听凤萧声道:“你这回侠骨柔肠,让我觉得很恶心。”

    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不会说话还是别说话了。你说话的方式很容易得罪人。”

    回头操练加倍吧。

    现世报来得极快,凤萧声的蜂毒发作,忍不住挠痒痒。她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命,素来没有委屈自个的道理。故抻长了手,让人帮自己挠。

    那落迦一掌劈晕了她。

    自剃度出家以来,凤萧声日夜晨钟暮鼓。寅时起,亥时眠。

    她日复一日诵经、礼拜、做法事。过堂用斋,无一个不清淡乏味。没酒没肉,嘴里都淡出个鸟来了。

    她一偷懒就被执事呵斥,一出神就叫班首打手板。

    若非顾忌着养伤的姐姐和年幼的柔心,她学不出一身本事,就保护不了珍爱的亲人,她早撕巴了那落迦,将他那张不苟言笑的脸踩进烂泥坑。

    说到底,要赖她技不如人。

    假使她技艺超群,早掀翻了凤家的天,踢了那偏心眼的爹爹,换成自己来当家做主。假使她武学造诣一骑绝尘,就不必处处受人桎梏,以她的笨拙越发显得那名操训的武僧出类拔萃。

    葛大娘说,武僧那落迦和他们这些刚入佛门的弟子不同。他早就度过沙弥时期,习成优婆塞。

    这意味着他皈依三宝,奉行五戒,没有一处不圆满。

    凤萧声还就不信了。

    是个人都有短板,实诚人都有龌龊。那落迦要真修成了刀枪不入的圣僧,岂不是人人都得咬他一口。自该原地坐化,圆寂成佛,何苦在这万丈红尘辛苦滚一遭,引得她恨不得对他生啖其肉?

    凤萧声脾性大,心眼小,有仇怨能够当下报了的,绝不含糊。当下报不了的,必当斤斤计较,以待来日。别人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她是小人记恨,为时尚早。

    引那落迦杀生一计不成,她又生一计。凡是剃度之人,须得捱得佛门苦修,清净守心,遵守佛家条框戒律。

    她立即回到自己的住所,从箱底翻出一件贴身藕粉雨荷肚兜,丢到那落迦床头。人则偷偷摸摸地潜伏在他床底下,等着他上榻,跳出来捉贼拿脏,斥责他不问自取,视作偷盗。

    丝毫没有考虑现今是她自个儿占着人家的屋舍,若真出了事,她才是第一责任人。

    捉贼拿脏的经过比凤萧声想象中刺激得很多。

    慧怡方丈安排的姑娘们挨个登场,变着法子,引诱那落迦破戒。她们或打扮得妖媚多姿,勾魂夺魄;或做那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温柔可人,或动若脱兔,活泼可爱。各具特色,别有韵味。

    凤萧声都看得流口水了,那落迦那根木头竟然不为所动。

    不仅不为所动,还统统拒之于门外。好端端的多情僧侣的名头不赚,非得学那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岂止是块木头啊,一整个不可雕琢的朽木!

    “你下贱!”被班首挖出来的凤萧声,梗着脖子,嘴上不饶人。

    那落迦被稀里糊涂骂了一通,屈起手指,弹了一下新弟子的额头。

    他没收力,一下把人弹出七米远。要不是顾忌着凤萧声身上尚且带着伤,强行操训或许会引发病症,他早拉人去操练了。

    “你应当称呼我为首座。”

    见那落迦不接招,凤萧声只得挖出自己费劲藏起来的肚兜,丢到他脸上,“你毁了人家姑娘的清白!”

    那贴身用的私密物盖住那落迦的脸,吐息间,还能闻到绢面传来的女子馨香。

    那落迦摘下挂在脸上的内衣,干过很多粗活的食指一勾,挑出他张口时跑进口腔内的衣带。然后方方正正地摊开来,粗粝的指腹摩挲过上头的花蕾刺绣。

    凤箫声莫名觉得身上有点痒。她忽地想起自己没问过那落迦修的何等功法。

    “欢喜佛。”那落迦回答了她的疑惑。引申出她第二个困惑,什么是欢喜佛。

    那落迦没有再回答,反问了她第一个问题,“这话从何说起?”

    “就是,就是?……”

    头一回诬陷人的凤萧声,没有可供参考的经验,一时竟卡了壳。

    缘何持有姑娘家的贴身之物,男子就要遮遮掩掩,女子必当羞怯难当,凤萧声抓破脑袋也没想明白。

    她的思想与认知暗中角力,道德和律法撕扯不清,她磕磕巴巴地解释着,“等会,你让我想想。你让我想想,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够想到的!”

    凤萧声很快替自己找好了借口,“依照风俗习惯,你不娶自用,是为污秽,平白污了人家的贞节。”

    “你知道事实并非如此。”那落迦四两拨千斤,“首先,这件小衣并非我所取,亦非我所留。其次,要是一捡,一失,对于当事人双方是万劫不复之罪。那便是世俗错了。”

    出门前,风萧瑟强硬地抗议爹爹强加在自己身上的世俗观念,不认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传统理念。因而负气离开。

    她宁可断绝父女关系,也要自由地跟随自己的心走。结果人走出去了,心没有走出来。天空海阔,反过来为耳濡目染的教条所困。

    她居然下意识认为一件抱腹、一样小衣就能拿捏女性的贞洁,以此反制自己看不过眼的和尚,嘲讽男人的龌龊。

    好在她先前说服不了自己,证明她的理念还没有彻底掉入窟窿。

    “还有,你搞错了一点。”那落迦一板一眼地纠正门人的错漏。

    他捉住凤萧声的手,用衵服盖住了,再握住他凝实的把柄,来回揉弄。

    那落迦做得太理所当然,人也长得一本正气。以至于凤萧声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到要反击了,欲掰折、弄断了,手腕上的尺骨茎突被用力一捏,立即卸了劲,只得等着他反复作弄。

    等到过量的露珠打湿荷花,青翠的叶片兜不住浆液。有些撒出来,喷溅在她的僧袍上,她才听见耳边传来的声响。

    “瞧好了,这才算自用。”

    脸皮厚过城墙的凤萧声,头一回见着这种没脸没皮的角色。登时气得面红耳赤,果断拍出一掌。

    两人对招几次,均以凤萧声的惨败告终。她恼得夺门而出,在藏经楼那儿恶补了欢喜佛的知识,大感受到诓骗。

    那落迦感慨她小孩心性,自己浆洗了一遍衣物,叠好了,收入架格。

    天阿寺的僧人职位并不复杂,从上到下,依次是住持、班首和执事。那落迦在天阿寺的地位极高,仅次于住持。

    由于他是在寺庙里诞生、成长,由慧怡方丈亲自养大,对世界的认知感悟、于人相处的方式,都是由身边长者习来的,故而为人处事总掺和着股老神在在的气质。

    那落迦不清楚外头的规矩如何。他自幼在寺庙长成,清修习武。申旦达夕,不曾有一日懈怠。

    他身为班首,日日禅坐,夜夜诵经。血色大瀑布下时常有他练拳、静坐的身影。大堂、校场也有他操练僧人的身形。

    在他眼里,女子、男子没有什么分别。没什么男女大防的意识,做不出光风霁月的的形象,表述不出委婉劝谏的词汇。

    平日里能见到的女性,唯有庖厨里忙里忙外的葛大娘。心中只有敬重、关爱之情。瞥见葛大娘抄起铁锅敲人时,还会帮忙搭把手,免得累着她的老腰,晚年落下腰酸背痛的毛病。

    至于八百年登一次门的女香客,他等闲碰不着面,自然无从说起。

    近来,那落迦发觉自家卧房跟常青藤似的,总会长出新的姑娘。她们或千娇百媚、或温婉可心,举手投足,自有八分风情。

    可惜集体抛媚眼给瞎子看,遇见一个不识风情的货,呈现的效果相当于牛嚼牡丹。

    贺欢宫的姑娘们说:“班首。”、“寂寞。”、“深夜难以排遣。”

    那落迦两掌合十,恭恭敬敬地道:“施主。”、“自重。”、“您走错房间了。”

    贺欢宫的姑娘们认为,那落迦不郎不秀,白瞎那么好的身材。那落迦认为贺欢宫的姑娘们全不中用,顶着那么大的脑袋当摆设。

    趴在床底下等着抓个现行的凤箫声都惊呆了。

    混清十六派,当论贺欢宫。里头的弟子个个多才多艺,勾魂夺魄。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凤萧声还没见到脸,光听声音,浑身骨头都酥麻了,那不识数的那落迦拒绝起来,一个都不留手。

    简直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就算释迦摩尼在世都点化不了这颗油盐不进的顽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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