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明、慧怡、同化三位主持和尚和净显住持决拍板定案,抚养那落迦。包括静修师太在内的知情人都劝诫他们四人,要三思而后行。

    人心是最不可控的东西,何况一只披着人皮的怪物。

    依照河川治理之道,往往堵不如疏,一味堵塞填充,终究会迎来决堤的一刻。

    还不如合理疏通,将来阴司现行之日才能永除后患。

    四名禅师心意已决,“唯有此法方可解天下之忧。”

    诚如所言,四人绞尽脑汁,养大襁褓中的婴孩。

    他们倾囊相授,十几年如一日,使炼狱的变体生出一颗菩萨心肠。

    “静修师太……”身世之谜得以揭晓,那落迦神魂动荡,背后的法天象地忽隐忽现。

    凤萧声虽然讨厌那落迦高强度的吞剥,可他作为同一阵营的策应时,抛出的火力是实打实的。他被干扰的结果无异于是砍举力抗敌的众人一条臂膀。

    她破口大骂,“方丈他们翘辫子了,你就起劲了。吃准我们没办法找人和你辩论是不是?我就奇了怪了,两只眼睛一个鼻子,那落迦的种族还用你来定论?当大家伙瞎呀!”

    “不搭帮,反捣乱者,有多远,滚多远!”

    若非她须得牵制眼下最紧要的敌人,一般阵前扰乱军心者,她先杀为敬。

    许多年没被当面责骂过的静修师太,脸皮抽动了几下。

    高人同竖子计较,难免有失身份。何况大敌当前,打通那落迦那头才是切要。

    她没有理会口无遮拦的凤萧声,“苦明他们剥离了炼狱之门的业力,以此削弱阴曹地府进犯的步伐。”

    “是他们机关算尽,草蛇灰线,要用你来下这最后一步棋,也是辛辛苦苦将你养成,如师如父,年复一年的照料,时至今日你方能站在此地。”

    “他们与你滋生了感情,于心不忍,那你,要怎么做呢?”

    他明明已经有所施为,为何还来问他要做什么?

    那落迦接收到静修师太意味深长的目光,忽然醒悟过来什么。心下不免苦涩,“是苦明方丈要您这么做的?”

    “‘你误会他了。’,我这么说的话,你的感受会好过很多吗?”

    静修师太打出一掌,为四面八方的人们疗愈黄泉带来的业力,“他只拜托我来,帮忙接济天阿寺的人员。和你交谈,是我出自自身意愿做出的决定。”

    “如果我选择罔顾黄泉,苟且偷生……”

    “贫尼会拼尽毕生力量先杀了你,绝不让你有机会为祸人间。”

    “即便酆都大帝在场,祸害众生的威胁不止我一个?”

    “即便酆都大帝在场,祸害众生的威胁不止你一个。”

    幽冥聚集力量,攻击联通阴阳两节的关口要塞。期间有绵长的道路要走,那落迦的存在会为阴界提供诸多便利。

    他本人即意味着九幽,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大开方便之门,开拓幽魂进攻的途径。

    杀了他,兴许会在这危急存亡之秋,失去该有的援助。可留着他,难保不会贻害无穷,事后平添出波折,致使生灵涂炭。

    她不是养育那落迦长大的好友们,对那落迦本身不具备多少信任。

    以除魔卫道为本职的她,对异类托生,披着人皮的诡物,始终抱着必要的警惕,不当面打死已耗尽她的耐性。

    哪怕辜负老友临终的请求,她也势必要为人类铲除这一后患。

    有心分神,听了一耳朵的凤箫声又叫骂开了,恨不得当即摩拳擦掌,和静修师太打一场。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上战场不杀敌扬威,先引起内讧的角色?

    还师太?笑掉大牙!

    静修师太照旧没理会她。她对凤箫声的挑衅充耳不闻,当做耳旁风。

    是她太贪心了,要求面临着丧亲之痛的那落迦,短时间内接受自己是妖邪化身的真相,又要他自愿舍弃自己的性命,站在她们异族这边。

    她预备一举击杀那落迦的杀招,养锐蓄威。

    “苦明他们当年宁愿背负污名,也执意创造出和谐的环境,将你当做寻常人家的孩子抚养长大。如今,他们自愿圆寂,不止是为了众生,更是为了你。你当真要辜负他们的期望,成为不仁不义的人?”

    绿植环绕着错落有致的禅林,古寺佛刹安详地沐浴在漫天金光中央。

    君子论迹不论心,接二连三的打击,置那落迦于迷蒙大雾之中,可他的心已越过思维,率先做出了行动。

    那落迦的确被四名僧人教养得极好。他们没有错看他。

    这孩子不到而立之年,就做好了永生永世,承受地狱业火煎熬的打算。

    “喂,你不会真听了她的危言耸听了吧?”

    见那落迦心神震动,凤萧声不由得关照起这个被忽悠瘸了的首座。

    她急道:“什么门、幽冥,都是一派胡言。你就是你,讨厌、自大、自以为是的天阿寺首座,关于自身的认知不应接受来自外部的审判。”

    平静的池塘在此时无端起波澜,不是风动,不是幡动,仁者心动。那落迦深深看了凤箫声一眼。

    如无差错。这是他对这人间最后的目光了。

    他闭上眼,感受着自己长大的梵刹,以及养护自身成长的人们的诵念声,顺着四颗舍利子的指引,走向中央毗卢遮那佛殿堂。

    须臾间,五道金光链接成线,继而扩大成面。

    残缺的阵法经由僧众的诵经补上缺漏,瀑布下传来不甘的哀嚎。

    环视着这一奇绝景观的凤霜落,抱着柔心往下看去,十殿阎罗威严自持,冷冰冰地与她们打了个照面。

    被十位大人物凝视过的人们都清楚,只要死亡不休,相信终有一日,她们一定会再见面。

    鳞鳞细浪,满载一船旅客。十里江水,倒映着船只摇晃的烛光。

    那落迦已死,失去五个支柱的天阿寺,名存实亡。

    炼狱忧患已解,不能保证长久的享受安逸,但只要镇守寺庙的核心,五位僧人的舍利子存在一日,五百年内是能保证世人们后患无忧的。

    至于五百年后的事情,就要留给五百年后的人们去忧愁。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老祖宗们靠着一双手打拼出来的江山,留下半千之数的荫蔽,后人总不能一辈子当个二世祖,从生到死,都由着他们这些化成土的先人们做主。

    若真如此,被阴曹地府吞没了人间,那也是迟早的事。

    明韵阁的两大法宝,朱雀神枪和玄冥铠甲在抵御酆都大帝中途,遭受到不可逆转的重创,通通损毁。

    现时明韵阁的弟子们好比剥了壳的荔枝,鲜美多汁,谁来都能咬一口。别说安全回到师门,能不能顺遂抵达附近城池都未可知。

    贺欢宫的大师姐司徒景安提出一计,由她们带着明韵阁阁人上路,回到贺欢宫解除宫内的燃眉之急。届时,两个门派缔结盟约,互通来往。

    她会亲自带队,护送她们回到明韵阁。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纪岁一下就想明白的关窍。

    明韵阁本来就是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谁与她们结盟都利大于弊。

    贺欢宫外需要她们明韵阁的占卜之术调整策略,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师门,最优的战略为众人栓好保险。

    “好算计。趁人病,要人命。不声不响就要拐命运上你们的贼船,未免太小看我们明韵阁。”

    “你说谁是贼船呢!”恒天可不惯着她们,“你们要主动跟我们走,还是我痛打你们一顿,把你们绑走!”

    徐风的警告言犹在耳,师门被攻打的关头,她可没有心思陪这些走几步路就要喘口气的病秧子们,扯旗子,唱大戏。

    “何至于此。说得那么难听。”方旭升拦住暴跳如雷的同门。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朱雀神枪、玄冥铠甲损毁的消息,势必比长着翅膀的鸟儿还快。甭说两大法宝在手,就频繁骚扰你们的修行人士,路上的马贼、匪帮,都够你们吃一壶了的。”

    人死如灯灭,连生命都无法保障,其他考虑又谈何说起。

    甩一巴掌,再给一枣子。擅长谈判之术的贺欢宫宫人,唱完白脸,就该有人唱红脸了。

    司徒景安道:“一来,我们是合作过的关系,一回生,二回熟。我们的手段你也是见识过的。二来,你也知晓。贺欢宫有难,我们会最大程度保障你们的人身安全。”

    她一拱手,端端正正地弯腰,拿出十成十的诚意,“此患一解,你们就是我们贺欢宫的恩人,天打雷劈都没法瓦解我们之间的盟约。”

    “这就是永结同心,缔结百年之好吧。”恒天打了个响指。

    什么永结同心,缔结百年之好,方旭升被她说话的艺术惊呆了。

    纪岁还能说什么。她本就没有别的倚仗。她不考虑自己的安危,也得思量一下门人的。

    她是可以向菩萨心肠的逆光庵求助,只是静修师太要依照友人的遗嘱,带领天阿寺的僧人打道回府,在他们找到寺庙前安排众人的住行。

    她倘若强行跟着尼姑们上路,她们的身份会给不造杀孽的僧侣们带来极大的隐患。

    率领着老弱病残的居民的队伍,里面有慈悲为怀的僧侣,和无还手之力的神算,撞上一群又一群穷凶极恶的歹人,无需占卜都能知晓答案。

    纪岁开口,也只是挣扎一下,做做姿态,抬高一下身价罢了。

    不过她还有几件事没放下心,被扣押的苏坊新失踪、使司徒景安中招失忆的方式不明……

    众人整备阶段,不约而同地过问凤萧声一行人的去处。

    静修师太问,是源于苦明方丈的请求,身为住客的凤萧声她们也属于被庇护的人之内。

    司徒景安问,是凤箫声她们贺欢宫的弟子。

    “那纪岁少阁主你,是为了什么?”修复寺门阵法无望的凤萧声,闲着也是闲着,重头刻印起了法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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