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是坠入了一片粘稠的汪洋,竭尽全力朝着海面透下的那一缕光芒游去,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翻涌的黑暗。

    正如生命之流会自发抵御外来侵入的灾厄,这具由星球祝福重塑的躯体也对杰诺瓦细胞有着天然的抗性。被求生本能激活的免疫系统正在与自伤口蔓延的毒素展开不眠不休的战争,属于她和侵略者的两道意志在每一寸神经中殊死厮杀,灵魂的哀鸣与外星生物的尖啸几乎将脆弱的大脑撕扯成碎片。

    排异反应产生的高热模糊了意识与神志,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清楚自己为何而来,只会在本能的驱使下寻找和靠近一切能够浇灭那股烈焰的物体。

    似乎有人一直在说些什么,她循着那道声音贴上某个冰冷而又柔软的物体,贪婪地汲取着每一分能够缓解痛苦的凉意。可那个物体似乎有着自己的意识,像一条被惊醒的巨蛇,开始缓慢地盘卷抽离毫无温度的身躯。

    “稍微再忍耐一下,希森。很快——”

    “别动。”她皱起眉,打断了那道声音,无意识地将怀里的物体抱得更紧了一些。

    塞壬的歌声戛然而止,伊甸园的蛇停下低语,整个世界在一瞬间陷入将近凝固的寂静当中,唯剩心脏敲击肋骨的低沉旋律。银色的巨蟒将她缠绕起来,冰凉光滑的鳞片安慰般地蹭过眉梢与眼角。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抱着她。

    在神罗的公寓里,无数个日与夜,每次她不小心在沙发上睡着时,每次她在雷雨夜里从噩梦中苏醒时。虽然记忆中的怀抱温柔灼热,如今的桎梏冰冷缱绻,但她还是认出来了。

    “不要走,”她对走向尼布尔海姆那场熊熊业火的身影说,“萨菲罗斯……”

    怀抱着她的人沉默了许久,久到她分不清已经过了多长时间。就在她几乎感觉不到对方的存在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低沉的轻笑。

    “好。”他温柔地回答,如同誓言,亦如同诅咒,“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不对。”她费力地想了想,“你没有回来,你骗了我。”

    “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她记起来了,“每个世界的你都很糟糕,同样的性格恶劣,不听人话——”

    覆盖着黑色皮革的手轻而柔地抚上她的脸庞,如同爬行动物滑过肌肤。她还想要继续控诉对方不做人之后的种种行径,但穿过发丝的手扣住她的后脑,余下的话语在下一秒被吞吃殆尽。

    唇齿被温柔却不容反抗的力度撬开,有什么东西顺着对方侵略性极强的吻送入口中,她还未反应过来便条件反射地将它咽了下去。陌生而又熟悉的力量好似沙漠中的一汪清泉,飞快地滋润着干涸的喉舌。

    于是她本就昏沉的意识再次陷入凝滞。

    “张口。”伊甸园的蛇衔着猎物,低声蛊惑她品尝鲜美甘甜的禁果,“放松些……别咬。”

    残余的理智疯狂拉响预警,然而本能却不断催促她去索要更多,直至彻底浇灭体内焚毁一切的痛苦。缱绻的吻深入浅出,理智逐渐决堤,无力的挣扎在压倒性的力量下如同欲拒还迎,最终连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拒绝还是索求。

    “……你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她的声音断断续续,逐渐染上几分颤抖的哭腔,“我等了你好久。”

    “我在这里,希森,只有我。”冰凉湿滑的舌将她的话语悉数堵回喉间,那道声音温柔得近乎诡异,“我们不会再分离。”

    大型的捕食者像是喂养新生的幼兽那般,耐心地从自己身上撕下血与肉,细细嚼碎后再喂入她的口中。一遍又一遍,循环不断,熟练得如同早已重复过无数次。

    她坠入漆黑冰冷的深海,离那一丝微弱的光芒越来越远。潜伏于海底的古老生物伸出无数密不透风的触手,将她卷入一个黏腻湿滑的怀抱,层层叠叠的呓语顺着水流将她吞没。

    希森,他说,喊我的名字。

    杰诺瓦的本体将自己的力量渡给了她,体内叫嚣的病毒终于停歇下来。只知杀戮与破坏的外星生物此刻温顺得如同找到母亲的孩童,将原本的兵戈化作缠绵的依恋,讨好般贴近她的意识。

    吃掉我,她听见他说,或者被我吃掉。

    即便靠近她的代价是被寸寸撕裂,那道意识也不曾停下。似乎只要能够与她融为一体,成为她的一部分,任何痛苦都愿甘之如殆。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大型猛兽的胸膛发出愉悦的震动,他咬着她的耳垂,噙着笑意低语,永远不会分离,永远无法分离。

    现实与回忆的界限开始模糊,逐渐交织成一场混乱的梦。她独自站在熊熊燃烧的火海当中,执着而又盲目地等待着某个人。她等了很久很久,直到天幕坍塌,大地崩坏,直到被绝望和痛苦彻底淹没。

    她以为自己再也等不到了。

    可那个人最终还是回过头,跨越漫长的时间与无垠的空间,从茫茫星海中找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

    他呼唤着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即便得不到回应,他也从未放弃。

    这一次她听到了。

    她睁开双眼,跌入一池流转生辉的碧绿。

    “……啊,你醒了。”

    梦中的身影与现实重合,萨菲罗斯将她拥入怀里,宝石般的竖瞳流转着绮丽惑人的光泽。

    “希森。”

    身上的伤口早已痊愈,意识却仍旧有些昏沉。记忆仍尚且留在昏迷前的那一刻,她怔怔地抬起头,任由对方托起自己的脸颊,将额间滑落的碎发别至耳后。

    “……萨菲罗斯?”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发生什么了?”

    窗外无边无际的百合花海伴着微风摇曳,荡开的涟漪打碎了倒映在湖中的迢迢星河。这里并不是她原本的世界线,而是萨菲罗斯创造的独立空间。

    “你被困住杰诺瓦的本体中,受了很重的伤。”萨菲罗斯的嗓音低沉平缓,温柔得像是海妖的歌谣,“不必担心,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可是——”

    “——世界没有毁灭,你的那些朋友也还活着。”萨菲罗斯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安抚般抵上她的额头,垂落的发丝与她的交织在一起,“包括那个几个思念体。”

    她愣住了,下意识开口:“另一个【你】呢?”

    既然卡丹裘三人没被取代,那就证明创造他们的本体已经彻底消失。可生命之流无法溶解杰诺瓦的意识,那么另一个【萨菲罗斯】去了哪里?

    “杰诺瓦拥有再聚合的特性,并不会死亡。”他缓声道,“当两种意志相争时,失败者便会成为胜利者的……养分。”

    不久前才恢复的思维有些迟缓,她花了几十秒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真正含义,猛然回过神。

    “你吃——吞噬了他?”

    “啊,也可以这么理解。”萨菲罗斯缓声道,“杰诺瓦遵循弱肉强食的原则,同类之间也是如此。”

    浓烈的不安逐渐从心底升起,直觉告诉她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从她所了解到的资料来看,杰诺瓦这个种群的模式类似于蜂巢意识,本体能够读取所有感染体的记忆,侵入他们的思维。

    “你……”她艰难地开口,“会继承他的记忆吗?”

    “或者说‘回收’更合适。”萨菲罗斯弯起唇角,低沉华丽的音线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愉悦,“毕竟他拿走了属于我的东西。”

    她好像听见了理智断开的声音。

    破碎的记忆在脑海中闪过,拼凑出幻境里发生的一切。那个同位体受到这条世界线的杰诺瓦影响,对她产生了扭曲的执念,不断利用她的记忆重塑自己。

    萨菲罗斯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但是没关系。”他微笑道,“从今以后只有我。”

    萨菲罗斯捧起她的脸颊,冰凉的指腹拂过眼尾,又沿着五官的轮廓一路滑至唇畔:“也只能有我。”

    他的动作很温柔,可被触碰过的地方却接连泛起一层令人战栗的酥麻,如同水面的涟漪层层荡漾开来。巨大的信息量如同海潮冲击着大脑,将思绪搅得一团糟,她后退了一步,和对方拉开距离。

    “我想自己休息一下。”

    怀抱着她的人似乎顿了顿,半晌后才松开手。她没有在意对方是否离开,将自己埋进柔软的被褥。

    她开始思考两个精神病到底是会合成一个更严重的精神病,还是可以负负得正,缓解病情。

    最终她得出的结论是人躺久了就会睡着。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正被萨菲罗斯抱在怀里。

    银鳞的巨蟒不知何时重新缠绕上来,将冰冷的头颅埋入她的颈窝,丝绸般的银丝与她的长发交织在一起,纠成密不可分的一团。她推了推紧扣在腰间的臂弯,但那道如同大理石般的身躯纹丝不动,狡猾的外星生物利用体重优势将她困在身下,又把力度精准地控制在不会惊扰到她的程度。

    “感觉好些了吗?”紧贴她后背的胸膛微微震动,隔着皮革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健壮肌肉下隐而不发的力量,“要不要吃点东西?”

    这具身体可以直接汲取魔力,并不需要通过人类的食物维持生命,但萨菲罗斯还是会定期带回她爱吃的东西,好像已经成为了某种习惯。

    她摇了摇头。

    “时间还早,再睡一会。”

    她还是摇了摇头。

    “那么,”萨菲罗斯的嗓音低沉而又绵长,如同在耐心诱哄哭泣的孩童,“你想要什么?”

    “……我想回去。”

    这片空间没有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外界已经过去了多久。萨菲罗斯如同镇守巢穴的大型猛兽,将捕回的猎物圈养起来,日夜寸步不离地守在身旁。

    “你的身体尚未完全恢复,”他不予可否,“还需要休息。”

    每天除了吃和睡以外不需要思考任何事,想要什么都有人送到手上的生活确实很美好,但问题在于杰诺瓦的浓度稍微有点过高了。哪怕萨菲罗斯并不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那股强烈的存在感依旧无处不在,从现实渗入梦境,溢满每一个角落。就像是房子里有一只正在换季的猫,大量飘落的毛里参杂着少量的空气,令人逐渐窒息。

    “你不需要进食吗?”她换了一种方法,“去吞噬其他世界线,恢复力量之类的。”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萨菲罗斯弯起唇角,碧绿的竖瞳凝望着她,“或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也可以通过其他方式进食。”

    她没问是什么方式,也不想知道。

    世界陷入沉寂,连微风也逐渐凝滞。大概是她沉默的时间有些久,身后的人松开怀抱,起身走到门边。

    “我一直在,”萨菲罗斯缓声道,“你只需喊我的名字。”

    “萨菲罗斯。”

    银发的身影回过头,碧绿的竖瞳撞进她的眼眸,如此熟悉而柔和,仿佛融化的坚冰。舌尖那些强势或决绝的话语顿时被堵回喉间,化作一句——

    “我想去看雪。”

    鸦羽般的睫毛微微颤动,那双绮丽的竖瞳如同深邃的汪洋,翻涌着将她淹没。

    萨菲罗斯没有回答,但他们赶上了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

    连绵不绝的山脉被冬雪披上层叠的银装,纷飞的白絮为整个世界罩上一层飘渺朦胧的薄纱。位于峡谷山腰的村落早已被人遗弃,唯剩被雪层覆盖的断壁残垣昭示着过往的繁荣与没落。

    和车水马龙的边缘城不同,这里远离工业污染与人群喧嚣,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躺在绵软蓬松的雪堆中,看着天空如星芒般洒下的初雪。轻盈剔透的冰晶落在眉梢眼角,又随着人体的温度化开。

    脚下的建筑似乎本是一座教堂,交错的石柱中依稀能看见坍塌的彩窗。巨大的雕塑静静矗立在废墟尽头,大理石打造的天使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面目,一只翅膀也在风雨的侵蚀中断裂。萨菲罗斯斜倚在尚且完好的底座上,漆黑的单翼自身后展开,微颤着抖落羽间的积雪。

    从她的角度望去,银发的身影刚好与背后的雕塑重合,仿佛神话里的天使打碎人类塑造的牢笼,从圣坛上坠入现实。

    纷扬的细雪很快在她身上堆起薄薄一层,萨菲罗斯侧过头,将躺成一只海星的她从雪地中捞起,裹入柔软而厚实的黑羽之下。巨大的单翼如同一层密不透风的屏障,替她隔去风雪与寒冷,小心翼翼的动作仿佛她和雪一样脆弱,稍一用力就会支离破碎。

    杰诺瓦不惧寒冷,可以一动不动地在雪中矗立很久,直到云层逐渐散去,淡金的暖阳洒落山头。

    她抬起头,轻轻地揪了一下银白的发尾。

    萨菲罗斯垂下眼帘,微微俯身,就像以往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停在一个恰好能让她够到的高度。纤长的睫毛遮去眼底的压迫感与侵略性,如同大型猛兽收敛起周身危险的气息,以温和无害的面目接近猎物。

    她伸手揉了揉对方丝滑绵软的发顶,用指尖梳理开丝绸般的银丝,将细碎的积雪一点一点扫落。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尊凝固的雕塑,由始至终都一动不动,任由她把自己脸侧的长发分离开来,像往日一样别在耳后。

    萨菲罗斯没有说话,但她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的胸膛像猫科动物一样发出愉悦而餍足的震动。

    他好像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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