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孙芙蕖相比,陆柔良或许的确另有过人之处,否则她便不会捱过酒中的假死之毒,完好地存活下来。

    乔愫如是设想,又因不得不同陆柔良姑且相处,遂只得试着去了解此人,看看韩缘衷究竟爱上了她何处。

    同样暗藏着试探之心的人,除了乔愫,又还有陆柔良。

    虽然乔愫年少即拜相国,甚至曾一度代掌帝权,可陆柔良却亦不遑多让,是同行公认的精英翘楚。

    当日她苏醒后来寻缘衷,已是打定主意,要将天牢里饮鸩前,她未及道出的话,对他诉说清楚,解开前度恩怨。

    既有幸捡回一命,她无异于再获新生。而缘衷也确已实现承诺,为二人构建了更光明的前景。

    接下来的日子,她要与相爱之人,彼此珍惜扶持,真正地做一对神仙佳偶。

    可她肺腑之言,统统不及对缘衷道明。

    再度醒来后的缘衷,虽未与此前判若两人,却在待她的态度上,有了极明显的转变。

    陆柔良不可能忽视这古怪之处。因处境极不明朗,她遂未急于向他剖白心意,而是审慎地辨识形势,静待与他深谈的适宜时机。

    三伏炎日,陆柔良倚坐廊下,望着庭院中忙碌的焚风等人,暗自琢磨,回想缘衷这些天的言行。

    焚风正带着两个手下,在院子中洒水,消解灼热暑气。

    陆柔良出神虚望他们三人,倒未留意,乔愫踱步过来,落座于她旁边。

    对她熟识之人,皆赞她极明|慧,乔愫有意将己身近来所历,简要向她相询。

    “我知你不信神佛妖鬼,想来也觉得轮回无稽?”

    陆柔良闻声微怔,随后回神,极缓地点了点头。

    “世无六道,无地狱无天堂,我不相信死后再世重生……”

    她顿了顿,转眸向他望来。

    “但我心无神佛,却并非冇信仰。我坚信宇宙科学,所以我也信庞加莱重现。”

    乔愫自然不解她此言何物,陆柔良未待他问,已抬手指向了焚风等人,朝他作答。

    “你看他们三人,各端着水,洒向庭院地上。青砖既沾了水,颜色随即渐深。”

    她极耐心,同乔愫解释庞加莱的理论,以焚风及手下二人,代替封闭体系之内,无规则运动时的原子。

    “庭院四合,边界有限,他们将一块块砖石打湿,此事终将要做到尽头。”

    到这里为止乔愫皆听懂了,于是向她颔首,示意她朝下讲去。

    陆柔良点了点那三人的身后,已被晒干水迹,颜色复浅的几处砖石。

    “当整个庭院已被他们打湿,他们总归会回去那里,再朝地上洒水。”

    原子运动无序,看似杂乱异常。

    但就像焚风他们三人,既囿于四方庭院,也就总有某一瞬间,会重新踏上来时的那块青砖。

    “花树下那一块,是焚风洒过水的。池塘边是此人,中庭处则是他。”

    陆柔良将他们各自分工,皆清晰记于脑海。在对乔愫道明了三人轨迹之后,她不紧不慢再言。

    “如果这三处砖石,当他们再次洒水之时,恰竟依循了从前分工来做,便无异于宿命出现回归,也就是必定将发生庞加莱重现。”

    她抬眼望向廊檐外的青空,漫漫苍穹看似无际,可实则天地即是樊笼。

    “万物皆如受困于这庭内,无知无觉洒水,轨迹虽不恒定,但终会有一时,完全重回到本位之上。”

    “天高地远,重现未必有期。”

    焚风走过来路,顺手将盆中残水,尽倾于池塘旁,已被晒干的青砖之上。

    乔愫见之感慨,陆柔良却从容又笃定地笑了。

    “今朝他不再向花树洒水,可只要时间足够久远,他总会再度踏上从前的路。”

    “是以天地万物,皆同此理?”

    “只要迎来重现,万事万物都将回归本原。所以纵无轮回,你我皆有机会,再与永别之人相逢,失而复得,重启曾亲历过的前生。”

    父亲战死于前线之时,陆柔良还只是年少的丛珊。

    她痛失亲人,而觉悲伤不已,但她确信宇宙运动向前,时间无从逆转,物质却总在复原。

    死亡绝非终点,父亲他有朝一日,定会重现在她的生命之中。

    至于眼下这书中的世界,在她看来,却全无发生重现的可能。

    庞加莱重现的前提,是有限的密闭空间,与其内的额定原子。

    可她自己,恰就是那个误将此世的密封打破,干扰了既有系统的意外元素。

    有她和孙芙蕖作为穿书者在,《帝国第一权相》,便不可能无限发生循环。

    来路上所有已死之人,都彻底地消失寂灭,而这本书的未来,只会如熵增般不断无序崩坏。

    她自嘲地笑笑,未见身旁乔愫,垂眸若有所思。

    对她来说,绝无可能发生的重现一事,实则于乔愫而言,却恰正初见端倪。

    眼前一切,几乎尽是乔愫记忆里的昨日重现。他过世的妻子,亦如陆柔良表述那般,将与他再续前缘。

    哪怕孙芙蕖今已嫁与赵深,可这并不打紧。她是他乔愫的,如何亦逃不了。

    下人们洒过水后,退出庭院,却有新的来客,绕过照壁,踏入这空庭之中。

    “玄渡见过主上,见过夫人。”

    此次他来,是为禀报同乔繁密谈之事。

    乔愫知他来意,遂抬手将陆柔良屏退,与他单独细商。

    “天启帝欲向您求诏书,我已代您转告,他若欲保帝位,当须先行何事。”

    “只要他杀少府,高休玄便会率军入京,大局又何愁不定?”

    “属下便是将宋境全局,尽与幼帝言明。他不日便将着手,为主子您洗脱冤罪。届时度辽将军驰援京洛,幼帝势必恭请主子再拜相国。”

    “州郡各路乱党易退,谢行海所领禁军,却难应付。”

    “既然您手中握有传位遗诏,五皇子乔绎纵为幼帝兄长,却如何继续收买人心,使那支禁军替他卖命?”

    玄渡不曾历经前世中的未来,自不知禁军围杀乔愫之事。

    “放虎归山,则有后患。”

    略作沉吟,乔愫摇头,对玄渡解释过后,慎重嘱咐。

    “高休玄入京之日,我手中那封诏书,今上当以谢行海的禁军来换。”

    “属下闻得,禁军皆为忠孝义勇之士,唯从乔姓皇家。主上若欲取此禁军,恐怕还须从长计议。”

    乔愫见玄渡话中踟蹰,轻轻笑过,复又摇了摇头。

    “你行事素来稳妥,远比季言持重,却不似他深谙变通。”

    “尚书令金议乃台阁人物,为庙堂中流砥柱,属下自是无法与他比肩。但不知谢行海所领禁军一事,主子您有何吩咐示下?”

    “去让乔繁准备,待我回京起复,颁赏国姓,授我禁军。”

    陆柔良所信“重现”之事,乔愫听罢,既然以为在理,遂连同孙芙蕖的去留,一并对玄渡用心嘱咐。

    “相府解封,诸生将还,你亲自携赵深夫妇,归于京中。”

    “他近些年颇有长进,的确值得您高看一眼。属下必会妥当去行此事,定使他再返沁水斋内,为我相府效力。”

    到底赵深斤两几何,毕竟尚未亲自相见,乔愫暂不能够明辨。

    但玄渡从不对旁人溢美,既然他这样说,那便是赵深的确暧暧含光,暗有可取之处。

    若非如此,想来孙芙蕖也不会委身于他。

    毕竟嫁娶非同儿戏。乔愫不信,孙芙蕖当初是因慌不择路,以至于不计后果,草率择中了赵深作为夫君。

    她有什么可慌张的,又有什么值得她躲?

    前世过往中自己待她,从头到尾皆一心一意,至真至诚。

    至于今生……

    韩缘衷与孙芙蕖的旧事,焚风所禀,片面且不详实。

    乔愫当前,唯能够轻车熟路,操控朝野政局,却无法将孙芙蕖的真心,透彻推敲把握。

    若他前世身死,恰醒来于孙芙蕖今生待嫁之时,他便决不会容许自己,错与至爱之人,各自嫁娶,就此相离。

    想来彼时,无论韩缘衷犯下何种过错,自己尚算可以轻易补救。

    如今倒是年深日久,就连当初阴差阳错之事,个中的种种因由,乔愫都不得不去潜心甄别,探究拼凑,才堪堪还原得出全貌。

    但因木已成舟,一切虚无假设,皆不值得追悔。既已苏醒在了今时,他便收下眼前的这份机缘。

    这一刻起,他将亡羊补牢,竭尽全力夺回他的爱人。

    待他与她,皆都返回相府,他倒要看看是赵深更优异卓绝,还是他更值得为孙芙蕖所青睐。

    他同赵深、同孙芙蕖相见以后,此世前尘当中,他尚辨不清的诸般谜团,将会被逐一梳理开来。

    得知来龙去脉,明晓所有症结,他便必然办得到正本清源,将天道常理恢复,使孙芙蕖与赵深,各自回归他二人原定的宿命。

    重生一世,乔愫并不信冥冥中有天意,生灵为神祇所摆布,又或眷顾。

    但就如陆柔良所道那般,红尘万丈,结缘者必将永无止尽,于彼此曾经相遇之处,再度重逢。

    昨日死生,皆似羁旅,孙芙蕖是他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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