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乔继哀然悲哭,孙芙蕖将她托住,不自禁随她相拥而泣。

    分明赵深曾暴露过许多可疑之处,但孙芙蕖却如蒙昧失智一般,视那些皆不见,唯对他一往情深。

    孙芙蕖明知道后悔无用,却仍旧恨极了自己未能早早识破,赵深便是云朝。

    无论在两仪堂,还是在未央殿,赵深始终对越、楚诸事,了若指掌,能够对她和陆柔良娓娓道来。

    甚至在未央殿上,她瞧中了苗施所戴银冠,赵深遂于他二人新婚之夜,送了她极相似的一件。

    此后她头戴银冠入宫,乔继分明已同她讲过,当初云暮出使入宋,归去时宋皇并未向他退聘。

    赵深的那顶银冠,来历分明非其所言,根本就不是被退还的聘礼。

    孙芙蕖彼时却被旁的事遮了眼,因着谈青岳同谢行海那些恩怨,未及将银冠来历,向赵深刨根问底。

    他是云越太子,而非贫苦书生,欲得一顶银冠,自然易如反掌。但她不曾深问,故可惜同那真相,失之交臂,未看穿他的真身。

    同样在新婚夜,云暮早已经意有所指,对她提点过赵深的储君身份。

    他所书《越人歌》当中字句,笔迹潦草敷衍。那“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态度实则不善。

    将此帛书赠她,云暮不正是朝她诘问,以卑微身嫁高贵者,她究竟有无自知之明?

    赵深虽不似云暮那般,曾欲向她透露分毫真相,但在二人婚后,他误露出过马脚给她。

    盛夏久旱,孙芙蕖热得头昏脑涨之际,赵深与她讲次日当将洗晒。

    那分明是云越洗衣晒书的六月初六,而非宋境例行此事的七夕时节。

    孙芙蕖错以为他,同她一样地热昏了头,但赵深既是越人,哪里会似她般畏惧极了暑气?

    他下意识言及六月初六洗晒,只因他生长在南越国,而根本便非宋人罢了。

    到后来皇后、莺妃接连故去,赵深随韩缘衷,去往青州查办御贡之案,扳倒叶氏皇商外戚。

    孙芙蕖欲阻赵深,故思及从前累世,她不仅不知晓赵深可曾参与查案,更是对赵深大多数时间中,皆都做过何事,全无头绪。

    此生之前的每一世里,赵深究竟何在,莫说是她,便是那心悦过赵深的,仅此一位的陆柔良,亦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本书上,涉及赵深的情节极少,孙芙蕖累世里,也几乎从不曾知他存在。

    时至今日,孙芙蕖总算懂得,究其原因,是赵深早在乔继嫁往云越那时,便就离宋归返,恢复云朝身份,同乔继成为帝后。

    此后发生在原文内的,前世发生于孙芙蕖身边之事,遂也皆都同赵深此人,再无半点的关联。

    赵深的确,是她波折宿命的局外之人,但却并非此人微渺,从来在她近处袖手旁观,而是因赵深身为云朝,远在他自己的国度,携手他命里佳人,治理他云越河山。

    及至她作别乔继,离开皇宫之时,她仍不能厘清自己与赵深的,这段如罪孽般的姻缘。

    这姻缘已错生了太久,她无法回相府,当下面对赵深,故改道入京兆府,到她三哥那儿去,抱住藕荷哽咽抽泣。

    藕荷有了身子,孙芳芝疼她得紧,本便不愿让四妹近她的身,又见她只哭却不讲话,更怕藕荷焦急,脸色便随着心情沉了下去。

    反倒是藕荷最为怜她,见她此状,三两句将夫君劝了出去,自与孙芙蕖独处房中,温言细语,耐着性子朝孙芙蕖哄劝。

    孙芙蕖无法将心内的苦,对藕荷一一倒出。

    毕竟无论“累世”,还是“云朝”,这些事情,藕荷都不该被平白地牵扯进来。

    她只是托藕荷,着人递了消息回去,交代说她暂且外宿于兄嫂这儿,教赵深不必忧心。

    至于她理不清的思绪,她直到近些日来,夜里独眠之时,方才如抽丝剥茧一般,寸寸自行度量。

    孙芙蕖再为清楚不过,她极对不起乔继。

    她从没有想过,自己所嫁之人,原是乔继的夫婿云朝。

    而今惊悉此事,奈何木已成舟,她虽真心悔过,却显然无计可施。

    她做不到亡羊补牢,将赵深还给乔继。

    毕竟她赔不起乔继,那已被无端蹉跎的经年岁月,以及她心里面,已爱上了赵深。

    破坏乔继的稀世姻缘,是她之罪,可她自嫁给赵深以来,也的确发自本心,真切地爱她之夫,爱她之子。

    赵深与元郎二人,皆是她阖家圆满的证据。这幸福纵不真切,她却因身在其中太久,顷刻并不能忍住痛楚,决绝地割舍开来。

    哪怕明知这爱和幸福,通通是海市蜃楼之物,孙芙蕖当下里,仍贪恋着它们。

    赵深不属于她。她应该对他放下……

    可她这一时间,又暂且还放不下……

    其实自她知晓赵深即是云朝,他于她心目中,便不再是那个藏拙养晦的白身书生。

    赵深智计虽高,心计却浅,行事端正作风磊落,平素淡泊与世无争。

    但云朝不一样。

    且不论帝王将相薄情寡义,单是他隐瞒身份师从乔愫一事,孙芙蕖便颇在意,他与越皇父子的不知廉耻。

    当年两仪堂内,玄渡同孙芙蕖讲得分明,乔愫之父,虽身死于老相爷的手中,却根本是为越皇所算计,是宋越二帝联手对其迫害。

    乔愫和赵深间,无异于有着杀父之仇。

    究竟是怎样的厚颜无耻,越皇才命其子化名“赵深”,来向乔愫习得治国的精妙手段?

    赵深明知道自己愧对乔愫,却竟混迹于沁水斋这样久,成日里坦荡不已地与他往来。

    孙芙蕖纵不是害死乔愫生父之人,但作为赵深之妻,都甚至深感毫无颜面,再同乔愫相见。

    可尽管她和赵深,该当去向乔愫,深表歉疚,孙芙蕖却无法做出此事。毕竟她知晓赵深是云朝的起因,便在于乔愫步步迫近她的底线,逼得她不得已,而与赵深密谋逃离。

    她原初的目的,即是逃离相府,摆脱乔愫。

    这目的,并不因赵深成了云朝,便就有了改变。

    再加上她如今,思及赵深同乔愫的仇怨,则更是有了顾忌。

    毕竟赵深之父,曾间接害死了乔愫之父。乔愫有仇必报,恐不会破天荒地慈悲,网开一面,将赵深简单放过。

    所以哪怕孙芙蕖已对不起乔愫,却也仍有必要,在赵深暴露身份之前,同他尽快出逃。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她眼下能够放下赵深,了断心中情谊,就算她要怪赵深和她自己,造成了乔继、乔愫二人的诸多不幸,但孙芙蕖却没办法,置元郎于不顾。

    她如何能与赵深恩断义绝,让元郎失去母亲,独在遥远的越都龙川过活?

    哪怕为了元郎,她也要暂不去想,那些令她痛苦纠结的已铸过错,逼自己冷硬起心肠,随赵深返越还朝。

    孙芙蕖终将自己的芜杂心绪,梳理平复,得以再度朝相府递信,告知赵深,她决意与他动身离开,二人当辞别亲朋,趁早启程。

    只是她不知晓,她差人所递书信,当先落在了相府主母,陆柔良的手上。

    陆柔良撑着病中之身,勉强行至乔愫的书房,叩门入内。

    连日以来,她身子每况愈下,却无论太医台,或两仪堂,皆无人诊得出,她究竟患上了哪一种怪病。

    打从天牢出来,紫鹊便退居佛堂,终日斋戒清修。她捡回一命后,本也常体弱抱恙,但她见陆柔良这般病重,急得不假他手,亲自悉心服侍。

    陆柔良曳地青丝,落了泰半,她便为陆柔良改梳许多的精巧式样,倒也不显得云髻单薄。

    见陆柔良食不下咽,身上处处浮肿,她便亲手为她下厨、煎药,做可心的吃食给她,帮她寻更对症的良方。

    小姐与她,自从出了陆府,便不啻于相依为命至今。

    紫鹊担忧陆柔良的病症,不断为她求医。可反倒是陆柔良,平静泰然,唯向她交代她的后事。

    她咳了一口血,只是草草拿帕子拭了,又继续教给紫鹊,于她死后,该怎样打算出路。

    “小姐您不会死。若您不听我的,奴婢去请来孙小姐她,劝您可好?孙小姐是善心人,当年您受剑伤,她便日夜都守着您,极力救回了您的性命。”

    紫鹊哭倒于陆柔良的床前,焦急忧心,对陆柔良说起当年的庙会上,荣帮行刺的旧事之时,用的是昔日种种称呼,唤孙芙蕖与陆柔良皆为“小姐”,亦自称作“奴婢”。

    陆柔良爱怜地抚上她的面颊,柳眉微蹙,为她无奈浅笑。

    这傻姑娘,到现在,还以为孙芙蕖是好人。

    待自己身死后,紫鹊该要如何,方能于这世上安然地存活呢?

    雪地里的打火机,所写的字里行间,男女主角,的确是光明正直的好人。但陆柔良来这书中一遭,亲眼所见,却其实远非如此。

    乔愫同孙芙蕖,皆太懂得假装。

    若剥开他们的皮,个中肺腑心肠,无不已然坏透。

    孙芙蕖此前,还始终教她错信,二人同样地穿书而来,但她现在已知悉真相。

    这坏女人,会和书上女主的性子截然不同,并非因其穿书,而是那书始终在对读者,编织着虚假却漂亮的谎言。

    她担心紫鹊独留此世,恐难平安。

    但好在她要死了,而她决心,将恶极的孙芙蕖,和乔愫,还有赵深,全都从紫鹊的身旁带离。

    她在京郊矿场中所有筹谋,因孙芙蕖实非穿书之人,故丝毫不必对其遮掩。

    陆柔良放心极了。那些排布,还有她的病状,孙芙蕖统统都瞧不出所以然来。

    此世,此等处境,此一遭穿书而来的际遇,皆是她最为恐怖的噩梦。好在如今,她的梦就要醒了。

    陆柔良敛住冷笑,捏紧了孙芙蕖的信件,步入乔愫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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