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畔的一艘花船上,一片笙歌燕舞。

    席上珍馐玉馔,觥筹交错间,歌姬款摆杨柳腰枝,美妓莺声雅行酒令,好一番红粉香酥之景,如此热闹之下,却衬得首席,愈发冷清。

    主座左下首席之处,端坐着一位气质冷绝的男子。

    初春的天,苏泽身着一袭墨绒直身锦袍。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却因过度消瘦,脸色惨白,显得有几分沉郁。

    此宴本为朝廷召买战马,赴宴之人皆是各地马商。

    宴已过半,可召买到的马匹还不足十之二三。手上真正有货的这位正主,却是菜未尝一口,酒未沾一滴,美人一个也不要。

    就这么跟一尊大佛似的,静坐。

    这生意还怎么做?

    “咳咳......”主座之上的太仆寺少卿熊岭之,心头也有了几分不快。

    他一堂官,今日下了面子来宴请各方商贾,替朝廷召买大宛马。可这乳臭未干的病秧子苏泽,竟敢甩脸子给他看。

    可是......现在北方战乱,群雄割据,马匹本就稀缺。而上边儿要的,还是那精悍十倍的大宛马。

    现如今,在场二十多位马商手里的大宛马,加起来恐怕也没这病秧子手里的多......

    若是逾期交不出这三千匹大宛马,圣上问责,这第一个人头落地的,怕就是他熊岭之了......

    罢了,面子没有命重要。

    熊岭之起了个话头,“现今北边叛党纠结,欲图南境。在此危急存亡时刻,正是诸位向圣上示诚的好时机。不知苏老板......作何见解?”

    苏泽薄唇微抿,笑不达眼底,客气道:“我等身为大宣子民,自是希望早日平叛。”

    熊岭之大笑赞道:“苏老板大义!”尔后趁热打铁,“现如今,战事即发,若是苏老板能仗义疏财,解了朝廷燃眉之急,待平乱之后,本官必上疏表奏,苏老板当居首功,如何?”

    苏泽面上依旧挂着笑,“能为朝廷效力,苏某自是不胜荣幸。不过大人......这大宛的马贩子只认钱不认人的。苏某便是全副身家搭进去,怕是也凑不出三千匹大宛马来。”

    这是嫌之前开出的价银——五两一匹,低了。

    熊岭之也深知,五两银子根本不够买一匹大宛马。

    可这些年来,太仆寺经营马政所得,除了用来购马种,还得用于边镇军费、皇上私挪、赈灾救荒......以及,整个官署上下贪墨的......

    常盈库现在无马无银,只能开出这个价来。

    “那依苏老板之见,”熊岭之冷笑一声,“还需多少马价银呢?”

    “五万两。”

    熊岭之惊起。

    苏泽挂着和气的笑,继续道:“苏某只要见着马银,明日便可启程北上。为朝廷效犬马之力,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话说的那么漂亮,可这病秧子竟是一分利都不让。

    整个常盈库的积银现不过两万两......

    熊岭之怒目而睁,“姓苏的,本官劝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苏泽以袖掩唇咳了一阵,顺平了气,才徐徐道:“苏某这条薄命,大人若想要,尽管来取。只是......”他略一顿,又喘了几口气,才道,“只是,苏某若是死了,大人怕是寻不出第二人,能将这三千匹马,带回南境来。”

    明明是气虚力竭的语气,但话却犀利锋寒。

    熊岭之细想之下,随即冷静下来。

    大宛与大宣这条商路,是苏泽带着手底下的人,去年刚打通的。苏泽也由此,差点丢了命。

    故而是现在这幅奄奄一息的病秧子样。

    虽说富贵险中求,可快一年过去了,仍没人敢去跟苏泽争这一商机。

    毕竟,不是谁都跟这疯子一样,要钱不要命......

    苏泽见话已挑明,也不再虚留。礼数尽全地拜辞了熊岭之,便退席了。

    熊岭之心底虽有诸多不快,却一时竟也不能将这病秧子奈何,只能咬牙看着那瘦若枯竹的背影远去。

    苏泽硬撑着身子下了楼船,头晕眼花之下,脚步虚浮,一个趔趄栽倒下去。

    “公子!”

    跟在苏泽身后的褚绪风眼疾手快,一把将他给稳稳扶住。

    苏泽在绪风的搀扶下,上了岸边马车。胸口血气翻涌之下,喉头腥甜,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绪风看着雪白锦帕上的血迹,语声满含担忧:“公子......您不该如此费心劳力了。”

    苏泽摆了摆手,软软地倚在榻上,“无妨。绪风,三日内,我们自海路启程北上。速去告知福叔他们,做好准备。”

    绪风心中存疑:“公子,常盈库现已空虚,熊岭之这么短的时间内,哪儿来的钱来买马?”

    苏泽阖目养神,幽幽道:“他们这些人,惜才,更惜命。如今,熊岭之不过是割肉保命而已......”

    太仆寺官廨。

    熊岭之冷哼一声,捡了案上笔洗摔在地上,怒道:“苏泽这厮,着实可恨!”

    恭立在一旁的孙主簿,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斟酌了字词,道:“大人息怒。这苏泽虽棘手,但也不是动不得。”

    熊岭之挑眉,“杀了他,虽解气,但谁替他给本官买马去?”

    孙主簿躬身出谋划策,“属下有一计,既可将这三千匹马收入库中,亦能不花一分纹银。”

    熊岭之坐直了身子,询道:“何计?”

    “不过此计,需得大人,先垫付这......五万两。”

    熊岭之顿时不满,“朝廷招兵买马,哪里有不用帑银,而用署官私银的道理?”

    孙主簿忙解释道:“大人,这五万两,不日您便能收回。”

    “何意?”

    “大人只需等苏泽将马交付之后,让京兆府随便寻个由头,将苏泽网罗落狱。届时,是让其交赎罪金也好,抄其家邸也罢,五万两银子,应是不难追回。”

    熊岭之略一思索,皱眉道:“我与京兆府往来甚少,陈府尹怎会出手帮我?”

    孙主簿一笑,“大人使不动陈府尹,还愁长公主使不动他?”

    熊岭之一时茫然,“这是何意?”

    “大人莫不是忘了,长公主月余前密信托付之事?”

    熊岭之微微一顿,尔后,恍然忆起,月余前,长公主差人送来密信,道有一女子将至金陵,嘱托定要将此女收入他所经营的珠市妓楼,且好生看守此女。

    珠市的妓楼,不比旧院那一带,无关风雅,多为皮肉生意。雅妓几无,皆为俗妓。

    熊岭之当初并未将此事太放在心上。一个平民女子能掀起什么风浪?加之近日忙于购马,竟一时搁置了。

    现在细想来,一个小女子,能让长公主特地“关照”,此中关系,怕是......不简单。若是能将此事漂漂亮亮地办了,届时再去书拜求长公主,京兆府那边,想必不敢不配合他,拿下苏泽。

    熊岭之的怒气,消了七八分,“此女现何在?”

    孙主簿正要回话,只听门子来报,胡春林求见。

    胡春林便是暗里帮熊岭之掌管秦淮生意的揽头。熊岭之心感不妙。因胡春林向来谨慎,不会在衙署寻他。

    果然,一进门,胡春林带来的便是坏消息:

    长公主令特意关照的那小娘子,跑了。

    熊岭之气不打一处来,抓起桌上象牙山水镇纸便掷向胡春林。后者立时头破血流,却一声痛也不敢叫。

    见熊岭之欲一脚踹上去,孙主簿制止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此女在句容江上逃脱的,想必不难追回——”

    熊岭之冷笑一声,“手上没人没兵,你说说,这怎么追?”

    孙主簿献计:“大人,为今之计,只能求助于长公主。此事越拖,对大人您越不利。今日之内将消息送至长公主处,这女便是插翅难飞了。且,长公主也知大人您竭忠尽职之心了。”

    熊岭之默了一瞬。尔后,转身在案前坐下:“纸笔伺候。”

    长公主府。

    水榭上,石桌旁,一对俊俏男女相依而立,正共作一幅画。画中女子,正是长公主。

    “长公主与驸马爷鹣鲽情深,真是好生让人羡慕。”

    “那可不是,长公主与驸马本就如金童玉女般般配,又是新婚燕尔......”

    远远候立待侍的几个小丫鬟,喁喁低语,清风徐拂,隐约可闻。

    顾临安唇角微扬。

    她微微转眸,一双杏眼饱含情意,凝向季灵均。后者面颊微红。

    殊不知,她是在查看季灵均的攻略进度条。

    59%。

    这个进度已经接近一个月没动了。只有进度达到100%,她才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并且获得两千万的奖金。

    顾凌安略感焦虑。

    季灵均心里肯定还有陆朝槿。

    没关系,等季灵均看到陆朝槿沦为一点朱唇万人尝的妓,他那白月光滤镜,终会粉碎。

    谁让他有洁癖呢。

    “长公主?”季灵均发现顾临安在走神,眉头微蹙关怀道:“此处风寒,可是身感不适?”

    顾临安刚想摇头,却遥见紫竹神色慌乱地从湖对面疾行而来。

    她点了点头,道:“季郎,我有些乏了,想在暖阁歇息歇息。”

    季灵均依言,将她安顿好后,便轻轻阖门离去。

    没一会,鹊儿便叩门而入,手里带了一封密信。

    顾临安拆开一读,惊怒交加:“竟是让她逃了......当初若是直接杀了她——

    此话一出,脑中警鸣声骤起:

    “警告!警告!女主气运值过高,不可抹杀!否则世界崩塌,任务失败!”

    顾临安烦躁回应系统:知道了。

    尔后,她眸中闪过冷然厉色,吩咐鹊儿道:“着人将五城兵马司的刘指挥请来,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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