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槿七日前种下的土豆,破土出芽了。

    朝槿看着那幼嫩的绿芽,眼眶有些热。

    这日子,定是会一日好过一日的。

    自绪风带着人在岛上丰收几次后,那些鸟儿们也似学精了,竟不怎么往这座孤岛上落脚了。

    好在饵料是不缺的。

    朝槿让几个经验丰富的船手带着饵料在海边的积水潭里试着下饵,看能不能捕捞到海货。

    这些积水潭都是与大海贯通的,有些小鱼小虾会顺着礁石缝隙游至其中。

    没成想,第一天就抓住两只鳗鱼。个头还不算小,有一臂多长。

    “陆姐姐,来,”绪风将已经宰杀好的鳗鱼提给她,道:“这鱼牙齿可利了,我便先将它宰了。”

    这几日同这群人相处下来,朝槿越发觉得绪风是个好的,虽然乍看上去不好亲近。

    其他人她都不喜欢。

    一声道谢后,朝槿将鳗鱼提溜至没人的地方,将下一顿饭要用的食材从宝碗中取出,又将鳗鱼放入其中。

    “啊——”

    一声惊呼在身后骤起,朝槿心里咯噔一下。

    转身一看,绪风正揉着屁股,刚从地上爬起来。

    难道他刚刚一直在树上偷看?

    因除了她之外,没人看得见这宝碗,故而若是绪风刚刚看到了她取食物,就像是凭空变出来的一般。

    而鳗鱼又像是凭空消失了似的。

    绪风武功那么好,刚刚肯定是吓到他了,惊得失手从树上摔下来。

    朝槿心头一震。

    她可不想被当做什么妖女,又被这群人绑起来,说不一定还要活活烧死她!

    “绪风......”朝槿想先稳住他,脑子里无数念头已经千回百转,搜刮说得过去的借口,又先试探道:“你刚刚——”

    看见什么了?

    这几个字未曾出口,便被绪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堵回了肚子里:“陆姐姐你是神仙吗!”

    嗯?

    朝槿愣在原地。

    绪风这少年,思路怎么如此......清奇。

    朝槿心虚的笑了两声,她不敢直视对方那双澄澈见底的眸子,涩着声道:“我.....绪风,我不曾害你们的,对不对?”

    绪风坚定地点了点头:“这是自然,没有姐姐我们早已饿死了。”

    他的心倒是如明镜一般,记着她的好。

    朝槿暗子松了一口气,眸中涌出半真半假的泪,哭求道:“这件事你能替姐姐保密吗?其他人若是知道了,我便危险了......”

    绪风一时有些为难:“公子也不能告诉吗?”

    苏泽是她最不愿意让其知晓的。那只狐狸精.....

    她斩钉截铁道:“便是公子,也不能告诉。”

    绪风挣扎了一瞬。尔后,对着朝槿那双含泪恳切凝视着他的眸子,心中的天平蓦地偏向了陆姐姐这边。

    “好,我答应你。”

    自打十年前,他跟随公子,他便对公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将公子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今日之隐瞒,乃是生平第一次。这感觉对绪风而言,实在陌生。

    朝槿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

    只听绪风又问:“陆姐姐,你是神仙吗?”

    朝槿能从他那满是好奇的语气里,听得出他是认真的,没在开玩笑。

    朝槿一时头大。

    “不是......这世间没有什么神仙妖怪。我......日后有机会了我再与你解释。”

    绪风有几分失望。陆姐姐会这般神通,与那人何其相似呐......

    他低声回应了一个“好”字,便跟着朝槿回营了。

    朝槿见绪风情绪有些低落,又为了让他从“神仙”这个问题里绕出来,搜肠刮肚将两辈子的笑话一一讲出来,想借此分散他的注意力。

    可一路走来,朝槿已然讲了五个笑话了,绪风愣是一下没笑。

    反而在一些细枝末节上十分较真:

    “金陵宵禁很严的,此人既被抓住,少不了二十大板,没工夫耍嘴皮子的......”

    “借宿寺庙,一般都是要捐香火钱,禅房里都有枕头的,何必拿书去枕头呢?”

    “如今醋价比酒价贵,这店家将酒里掺醋,赔本又败坏了酒味,真不会做生意!”

    朝槿顿时陷入自我怀疑。

    原本她觉得好笑的笑话,顿时不好笑了。

    是她太不会讲笑话了吗?

    “公子!”

    绪风一声招呼,朝槿立时回神,顺着绪风奔赴的方向睇去。

    只见苏泽立于万丈霞光之下,似清竹般修长挺拔。她顿时忆起,她初见苏泽时,也是这般日暮西斜。

    可彼时他身上的沉沉暮气,此时已荡然无存。

    这些日子下来,他的身子竟是大好了?

    “陆姑娘,”苏泽面上挟着春风笑意,朝她微微颔首。

    朝槿客气地点头回应,尔后朝他身后看去。绪风肉眼可见的紧张。

    他竟如此怕苏泽吗?苏泽那厮,私底下对属下不会是很严苛的吧?

    呵,黑心老板。

    不行,这样下去绪风守不住她的秘密的。

    “绪风,”朝槿喊道:“过来帮忙烧火。”

    “哦......好好的,陆姐姐!”

    于是乎,两人风风火火地烧火造饭去了。

    苏泽看着两人配合有度,有说有笑,一时只觉一口气堵在胸口。

    烦躁。

    异常烦躁。

    用完夕食,朝槿同众人道:“这几日大家将这岛翻了个遍,也知岛内没淡水水源。东边那口洼潭,积的雨水也渗地不少,现在所剩无几,这两日喝的水全赖晨起采的露水,实非长久之计......”

    朝槿顿了顿,观察其他人的面色。大部分人脸上都是赞同之色。

    她才继续道:“不如就地取材,明日将那口洼潭深挖,再以砂石固壁,待到降水之时,蓄水不至于渗漏太多。我们喝水应不成问题。若是好的话,取之制盐亦不是不可能。诸位可同意?”

    这实在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劳作工具也很粗糙,只有造船队日前粗略打磨的石器。

    “陆姑娘,”苏福站了出来,道:“这些日子姑娘操持二十多口人吃喝,我们再没挨过几顿饿。姑娘的眼界手段比我们高许多。现在姑娘说挖蓄水池,老奴看来,甚是合宜。”

    苏福一表态,自然绝大多数人都附和同意。

    朝槿放了心,又与苏泽征取意见。毕竟他还是这些人的东家。

    苏泽冷冷道:“自无不可。”

    笑面狐狸怎么不笑了?好像她欠他很多银子一样。

    怪哉。

    朝槿没时间细想苏泽对她的态度为何突然改变,她现在只想将岛上的人喂饱,大家有力气干活,早点将船造好,早日离开这座孤岛。

    随着时间往前推移,朝槿所筹也逐渐有条不紊地实现了。

    众人花了三日便修葺好了蓄水池。

    又过了两日,播种的土豆熟了。

    众人将其挖出时,惊叹于所产之数竟是之前野生土豆的好几番。

    “陆娘子真真是耕种有方啊!”

    朝槿听着福叔的赞叹,有些疑惑。正常土豆的产量,即便是有人施肥浇水翻土等悉心料理,也不会有如此多的产出的。

    是宝碗的作用吗?

    原本这还只是一个怀疑,不过对上苏泽那双与她同样隐有疑惑的眸子。

    她便肯定了心中的猜想。

    这一世的宝碗,不仅能缩短作物长成周期,还能大幅丰成。

    此能是上辈子所没有的......

    几日后,全岛迎来了又一场大雨。

    朝槿带人开始制盐......

    这之后,朝槿带着众人一次又一次地扩产土豆,及至后来,整片南山都种满了土豆。

    粮食多了,便有余力去驯化、圈养鸡禽。

    渐渐地,岛上诸人吃喝不愁了。

    而对朝槿的怀疑之声,也不知不觉间消寂于无了。取而代之的,是对她由衷的赞赏与感激......

    将近一年后。

    一艘小船,

    船上满载着淡水、土豆粉、肉干、菜干等等必要物资,以及五位经验丰富的船手。

    “这些物资足以支撑两个多月,”朝槿帮着将最后一袋土豆粉抬上船后,与队长余叔叮嘱道:“若是一个月内还是寻不到回大宣的航道,那便及时回来,莫要犹豫耽搁。”

    余叔应道:“陆娘子请放心,我定会给大家一个交代,”说罢,又朝苏泽拱手行礼。

    苏泽颔首嘱咐:“你们五人的安危是第一位,寻路是次要。”

    五人连连附声相应。

    条件有限,他们造不出能在海上远航的大船。这艘能载五人的小船,已是集岛上所有、聚众人之能营造而出的。

    选出的这五人也是海里讨生的个中好手。

    他们寄托了岛上所有人回大宣的希望。

    一番道别过后,这艘小船,便自这座岛的西北岸,扬帆起航了。

    朝槿与留在岛上的诸人,还是如过去的一年般,每日过着晨起而作日落而归的平淡日子。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多了两分希冀。

    每日夕食过后,大家都会聚在岸边,闲聊之际,往西北方遥望。

    期待着某一日,有一艘来接他们的船,顺风而来。

    众人就这般一天一天地盼着......一日,两日,三日......

    众人脸上的期盼渐少,失望之色愈深。

    越久没消息,余叔成功找到航道的可能性便越低。生还的概率也越低。

    “陆姑娘,你感到失望吗?”落日余晖里,苏泽与她并排而坐,遥望泛着粼粼金辉的海面。

    “哪里有那么多事一次就能做成的呢?”朝槿摇头道:“一次不成,下一继续尝试就好了。一次又一次,总会成功的。”

    她回眸看了眼苏泽。

    他的眸里落了几点余晖,熠熠生辉地回望着她。

    朝槿侧首避开他的目光,由衷道:“我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余叔他们能平安回来。”

    及至第四十六日。

    夏日炎炎,天刚蒙蒙亮,朝槿便已做好了朝 食。

    她用那口半年前捡来的破锅,做了土豆泥杂烩。虽然样子差了些,但味道是不错的。

    还没起锅,便听身后登登登的一串急促脚步声。

    回首之间,只听绪风气息都明显乱了:“公子!陆姐姐!他们......他们回来了!”

    朝槿心都快了两拍。

    锅子端起来后,也没来得及收拾,就同其他人一齐往西北岸口奔去。

    站在岸边,喘着粗气,抬手抚眉远眺。

    “霍!”

    “好大的福船,还是两艘!”

    朝槿一面看,一面听,一面心里感叹:苏家不愧是皇商,能让官家派两艘福船来迎。

    不过她现在这模样......是不是需要避一避?

    她不信她消失了一年,顾临安就会放过她。

    哪知刚一转身,就听苏泽寒声道:

    “不,他们不是官家水军,”他顿了顿,“是盗了官船的......海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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