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支福船顺风而行,似离弦的箭般,来得又凶又急。

    朝槿与苏泽反应也很快,将众人带至各个山洞一一埋伏好后,二人也隐入视野开阔的一处丛林高地。

    俯瞰而视,岛上情况一览无余。只见那两艘船靠岸之后,从其上一涌而出一群身材精瘦的男子。

    这些人面色凶悍,前部手持一律制式的官刃,中后部拿的是刀斧棒锤等各式各样的杂色兵器。

    朝槿粗略估了估数,只怕不下于二百人。

    她秀眉紧皱,看了眼苏泽,后者亦是一脸肃容。

    敌众我寡,他们二十五人里只有绪风武艺高强,其他人都不会武,又无兵器,还有福叔几位上了年纪的。若是交战......形势不容乐观。

    不过......海寇都是为劫财而来。

    敛财之法,无非掠财、掠粮、掠人。

    劫掠之地,大多是大宣东南沿海城镇等富庶之地。

    而朝槿他们脚下的,乃是一片荒岛。产出的粮,也只足够他们几十人糊口。

    若是为劫掠而来,显然不是一笔好买卖。

    此岛亦非各路航道必经之地,否则朝槿他们也不会一年多了,还等不着过路船只搭救。

    那这群海寇,究竟为何而来呢?

    出乎朝槿意料的是,这群海寇下船后,并不似一般海寇那样莽然入岛、烧杀劫掠。

    他们整齐地队列站好之后,只见从第二只福船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此人一露面,嘈杂之声顿消。

    他一袭靛青劲装,麦色面容轮廓如刀削斧凿般,锐气逼人。身材精壮,手握一杆长枪,行动间自是一派霸者气度。

    蓦然,他侧首往朝槿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朝槿心道一声不好,立时伏身隐没在灌木丛后。

    此人必定很难对付。

    那青衣男人上了岸也不下达搜查令,他寻着烟火气儿,很快发现了营地所在。

    只听他朗声道:“诸位,叨扰了!”

    此话内里雄厚,遥遥传来,朝槿只觉犹在她耳边说的一般。

    锅子里的杂烩炖菜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散发出食物香气。

    他闲庭信步般走了过去,随手拿起一只贝碗,似在自家一般,盛食,浅尝了一口。

    土豆香滑软糯,辅以鲜美虾仁,缀以醇厚香料。

    味道真不错。

    他一面大快朵颐,一面徐徐道明来意:

    “鄙人沈烽平,只为一人而来,”沈烽平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语声含了几分兴味:“交出陆娘子,我便带人离岛。”

    朝槿登时僵在原地。

    怎会如此?

    她和那个男人未曾谋面,他航海登岛,竟是为了抓她?

    她侧眸看了眼苏泽。

    苏泽凝视她的目光颇有几分复杂。

    苏泽会为了保全其他人,将她推出去吗?她唇角微抿,微微侧身,不再完全背对苏泽。

    苏泽见此,眸光一黯。

    “我给诸位半柱香的时间,”沈烽平微微抬手,便有人将五个头套麻袋的人推至营地空地。

    头套一摘,朝槿身子禁不住往前倾。

    那是余叔他们五人!

    她脑子里对此事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不及细想,又听沈烽平悠悠然道:“如若时辰到了,我还未见着陆娘子,我便杀一人。再给诸位半炷香的时间......”

    说至此处,只听余叔旁边的赵安哭着声儿嚎道:“陆姑娘!您快出来吧!二十多条人命可都在您手上了!我上有老——”

    赵安还在哭诉,满脸是伤的余叔愤然怒骂道:“赵安!你个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没有陆娘子,你我能活到今日!你个孬种!”

    沈烽平似是看够了热闹,几步跨至赵安前,一拳挥在他面上,将赵安的一颗牙都带血锤了出来。

    赵安哭都不敢哭出声了。

    “我没让你出声,你就别狗叫,懂了吗?”沈烽平以指节扣了扣赵安的脑袋瓜子,后者点头如小鸡啄米般。

    沈烽平露出满意的笑容,尔后继续开出刚刚的条件:“半柱香,杀一个人。五人杀完,我便令手下兄弟搜岛。届时若是我的兄弟没个轻重,误伤了诸位......还请诸位谅解则个。”

    尔后,他一声“点香”,一柱香便在五人面前袅袅直升。

    沈烽平的话绝非恐吓。

    朝槿没见过他杀人,但她相信他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他那柄长枪不知沾了多少人的血。

    镇定。

    冷静。

    眼前并非只有投降这一条路可走。

    她不相信任何人,但她相信绪风。在他们藏身之前,她便与绪风便约定好,他伏在暗处,会伺机而动。

    若绪风能一举拿下贼首,那他们便以其为质,挟其上船,夺下敌船。

    那么,他们不仅能解了海寇之危,亦能脱身孤岛,重返大宣。

    祸兮福所倚,正是在此生死一刻。

    吱吱蝉叫声漫山此起彼伏,炎炎烈日灼人心。

    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时刻,沈烽平却仰躺在那块大石上,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一根野草茎叶,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时间随着香烟一点点推移。

    线香已燃至半,绪风依旧未有动静。赵安抖如筛糠。

    沈烽平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踏着漫不经心的步子,懒懒朝着赵安等人提枪而去。

    赵安□□都已经湿了。

    “啧,”沈烽平嫌弃地瞥了赵安一眼。尔后,举枪前刺。

    赵安罪不至死。

    朝槿刚要起身制止,便被苏泽一把拉住,捂嘴。

    说时迟那时快,绪风一道身影犹如闪电般自树影间劈头而下。

    手中龙泉剑直指沈烽平要害。

    可沈烽平就像头顶多长了双眼般,闻风而动,腕间急转之下,那柄长枪珰——地一下截住绪风杀招。

    绪风一击未中,顺着千钧剑势,演出一招乾坤逆转。如虹剑影顿时席卷沈烽平。

    沈烽平眉梢微挑,一个利落地下腰回身,堪堪避开锋寒剑气,尔后双手执抢,一柄长枪犹如银龙出海,破开如笼剑光。

    须臾间,二人已然交手十几回合。

    朝槿只觉刀光剑影间,一枪一剑皆是杀机,一青一黑不分上下。

    “绪风能拿下他吗?”朝槿担忧道。她只知绪风武艺高,但那沈烽平一看就知是个硬茬。

    苏泽面色和缓了两分,道:“三百回合内,不分仲伯;三百回合外,此人必被绪风拿下。”

    朝槿略一思索,便懂话外之意了。

    沈烽平的内力,竟是不及绪风深厚。僵持得越久,沈烽平内力渐乏,绪风优势便越大。

    说话间,二人又过了几十回合。

    无数双眼睛,都注视着打斗中的两人。两人打得难分难舍。

    线香完全烧尽了。

    三百多回合之后,沈烽平出枪势头渐敛,接招愈发首尾难顾。

    绪风面上闪过凌厉之色,在沈烽平勉力接过一招金樽对月之后,并未收势,催动内力,又接一招苍龙盘岭。

    剑势直袭沈烽平命门。

    胜负即见分晓。

    正此时,绪风身形竟是僵了一瞬。瞬息之间,形式急转直下。

    沈烽平抓住这个破绽,一枪挑中绪风左肩,蓄力一震,绪风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无力从半空跌落。

    苏泽惊起。

    沈烽平乘胜追击,一跃而起,执枪直刺绪风咽喉。

    “住手!”朝槿嘶声喝止。

    沈烽平眸光微动,转腕之间,堪堪收住枪尖,斜 刺入绪风颈侧泥地。

    “卑鄙小人,你用毒!”绪风一 张口,便吐出一口黑血。

    沈烽平嗤笑一声:“怎么,只准你偷袭埋伏,不准我用毒?”他不屑道:“再说,我一个贼寇,你与我谈什么正道?”

    “你!”绪风捂着疼痛不已的胸口,再难说出反驳的话来。

    沈烽平也不欲与之多费口舌。

    收枪转身之际,便见一身着男式粗麻短褐的女子朝他奔来。

    这女子生得一张瓜子小脸,柳眉紧蹙,星眸含怒。

    是个美人。

    但也只是个小美人。

    沈烽平原以为,三万两白银的女人,要么是个倾国倾城祸国殃民的,要么是个凶神恶煞罪大恶极的。

    如此看来,好似也只是平平无奇一小娘子。

    莫不是寻错了人?

    他笑吟吟问道:“想必,姑娘便是玉田县陆朝槿?”

    朝槿转眸看向沈烽平,道:“对,我便是陆朝槿。”

    绪风生死难料,此人以多欺少,又暗地用毒,她实是气极,一把揪住他的衣襟,质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对无辜之人下此毒手?”

    眼前的女娘,因身材娇小,只能踮着脚尖,死死揪住他的衣襟,扯得他上半身往下一倾,对上一双墨瞳,亮得像是把利剑,下一刻就要杀了他一般。

    沈烽平驰骋江洋这么多年,还是头次见这场面,愣是定了几息,脑子才转过来。

    尔后,他面上又挂上那抹痞笑,直直凝着她,彬彬有礼道:“对不住了,陆姑娘朝廷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他顿了顿,低头看了看那双因劳作而粗糙不堪的手,叹道:“姑娘与人说话,都喜欢这般动手动脚的吗?”

    朝槿一时怔然,松了手,问道:“朝廷出多少赏金,来抓我?”

    沈烽平笑了笑,“姑娘竟不知你现在有多值钱吗?那可是三万两雪花银呐!故而......沈某所图为姑娘,也不算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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