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贞,兆兴二十五年。

    “没想到还能回到京城。”

    杜茵撩起车帘,外面山峦叠嶂,郁郁葱葱,这是最后一段山路,前面就是京城了。

    时隔三个月,京城没有任何变化,热闹繁华,集市络绎不绝。罗太师一家的没落,没有给这座王城造成任何影响。

    “小姐,你别胡思乱想!老爷只是送你去乡下养病,其实心里很惦记你呢。”小丫鬟金秋安慰道。

    杜茵顿住,缓缓放下车帘。

    她从未见过这家的老爷。

    她原名罗香君。三个月前,她父亲罗太师一句:“如今文官衰弱,武官大行其道。不若引女子入仕,阴阳协调,文武双修,我朝方能长久!”就遭奸臣李云山的陷害,罗家全族被贬流放。

    罗家大势已去,所幸流放之路上,她受杜鸿校官之女所救,捡回了一条命。

    待她养好伤,便与杜娘子交换身份返京,找机会为家人翻案。

    此乃欺君之罪,但她全家几十口人性命垂危,生死未卜,教她如何放下!

    杜茵从胸腔中吐出一口浊气,山路颠簸,她头晕目眩。自打那次流放后,她的身体就变得很差。

    杜茵轻柔摁住太阳穴,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她手指又白又瘦,纤细手背上青筋嶙峋,有种病态的美感。

    金秋自然瞧见了,愤愤道:“庄子上那些狗奴才,竟敢如此怠慢你。下回再见到他,我非把他碎尸万段不可!”

    杜茵轻声道:“不怪他们。”

    这副柔弱的身子骨是在流放的路上磋磨至此,捡回半条命已是万幸,怨不得旁人。

    非要怪,就怪那奸臣李云山......他一定想不到,她还能回京吧?

    杜茵准备开口说话,马车突然剧烈震动,停在原地。

    坐在前面的车夫吆喝道:“杜小姐,车轮陷进泥坑里了,你们先下车吧。”

    山路崎岖,常有变数。

    杜茵搭着金秋的手走下马车。车夫用马鞭抽打,企图让马将马车拉出泥坑。

    马吁一声,哞足了力气,马车起势上来,可是又迅速砸回泥坑里。

    车夫擦了擦脸上汗液,歉疚道:“小姐,你们现在这等着,京城就在不远处,我骑马过去,叫人来帮忙。”

    杜茵摇头,轻柔的嗓音沉稳坚定:“这样太慢,我有个法子。你先去那边折几根树枝,插进车轮底下,再用脚压树枝的另一头,把这轮胎翘起来。”

    “......这?”车夫从未听说过这种法子,但小姐的语气神态,却让人感到安定信任的力量。他当即照做,出乎意料的是,车轮很轻松地被翘起来,之后马儿往前一拉,车轮顺利脱离泥坑。

    金秋一脸惊喜:“小姐,你真厉害!”

    杜茵搭着她的手,往马车上走,轻笑道:“这算什么厉害,多看些书自然就明白了。”

    之后的路途便顺通无阻,很快杜茵来到杜父一手创办的“知远学堂”门口。

    她才下马车,就瞧见杜鸿站在学堂门口,眉目之间隐隐流露激动的神情。

    当年她父亲罗茂资助了无数所学堂书院,其中“知远学堂”得罗茂的资助起死回生,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京城四大学堂之一。

    杜茵抿唇,抬眸唤了一声:“爹,我回来了。”

    杜鸿看着她,哽咽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四处空旷无人,可有些话仍旧不方便在外面说。杜茵道:“爹,我们父女找个地方说些体己话吧。”

    杜鸿愣怔,顿时说了两句自然自然,遂引她去了一间偏僻的屋舍。

    关上门,杜鸿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沉痛道:“罗太师遭那小人陷害,草民却袖手旁观,实在是愧对于当年罗太师对‘知远学堂’的恩情!”

    杜茵叹气:“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岂是旁人可以左右,杜校官快快请起吧。”

    杜鸿却长跪不起。杜茵见状道:“到底是我拖累了你们家。我如今是罪臣之女,你们替我隐瞒身份回京,他日东窗事发,我唯恐牵连了你们。”

    杜鸿眉宇间满是焦灼,道:“姑娘千万不要感到内疚!陛下重武轻文已久,我们学堂的生意也一日不如一日。若不尽快改变这种情况,杀了那奸臣小人,迟早落得门庭冷落的结局。”

    杜茵快速站起来,“他们当真不愿读书了,这如何能行?”这动作太快惹得她轻咳几声,“今年学员走了几人?”

    杜鸿道:“原本学员共计千余人,如今走了一半,只剩八百余人了。”

    杜茵皱眉,说道:“我过去瞧一瞧。”

    屋舍外的长廊少有人经过,只有下人在打扫卫生。

    账房外站满了人,账房先生呵斥:“排好队,一个一个来!”

    然而无一人理睬,人群嘈杂喧哗,推推搡搡,不成体统。

    这就是王朝重武轻文带动的连锁反应,学问再高又如何,难在朝廷混个一官半职,不如去隔壁武官学武,更容易得皇帝中用,加官进爵,举家升天。

    杜茵走近了看,见账房先生低头拨弄算盘,按照惯例,临时退学,只能退一半学费,也就是五百吊钱。

    账房先生面无表情,把钱递给对方:“拿好了,算算少了没,出了这学堂概不退换。”

    对方面露不耐,才要接过,突然一只瘦白手臂隔在了两只手中间,阻拦这笔交易。

    女子声音轻柔:“且慢。”

    账房先生转头看过去,这可真是一张柔软的芙蓉面,正想问是谁家的女郎,又看见她身后跟着的杜鸿校官,顿时明白这位就是从乡下庄子上养病回来的大小姐了。

    他脸上带着笑,问道:“大小姐,有何不妥吗?”

    杜茵把那五百吊钱夺回来,动作温柔稳重,不像抢钱反而像在煮茶。之后,她手伸进袖口,从里面拿出五十文钱,递给那学员:“五百吊钱退不了,这五十文钱你拿去,算是来回路上的辛苦费。”

    “你!”学员间顿时哗然,叽叽喳喳,“杜校官,你们现在是要耍赖吗?”

    杜鸿一言不发,杜茵蹙眉,似是不解:“耍赖又是个什么说法?这钱进了我的口袋,自然由我说了算。”

    “歪理,满嘴歪理!”学员指着她鼻子说:“人以诚信为贵,你们知远书院既然答应了会退钱,那就不该反悔。况且,退多少钱由账房先生计算得出,多一天少一天,所退金额都不一样,我们才心服口服!”

    杜茵问:“人以诚信为贵,这话我为何没听过?”

    学员冷嗤:“亏你有个校官父亲,连出处都不知晓,自然是从书里得知。”

    “原来如此。”杜茵的嗓音柔和,又问:“这钱退多少,账房先又是如何计算?”

    “真是个目不识丁的小女子也!《九章算术法》写得明明白白!”

    杜茵哦了一声,似是遗憾:“真可惜,你们都读了不少书,否则,必然是我这小女子更有道理。”说完这话,她对账房先生道:“先生,快将钱退给他们吧,一个个都变成傻子好了,下回就是我占上风。”

    学员:“......”

    他面色铁青,额角青筋不断跳动,似是气急。也不是是咽不下这口气还是别的什么原因,那学员把钱一扔,大声道:“我不退了!”

    半晌,身后一大群人也窸窸窣窣讨论起来:“这姑娘说的有道理啊,不读书我们不就只有被骗的份嘛。我早上来学堂读书,午后去武官练武,两不耽误最好。”

    “是啊是啊,光练武就成了傻大个了。”

    “......”

    杜鸿抚须,笑而看向杜茵。

    杜茵不在多言,凭栏而望。她看着比三个月前冷清许多的学堂,心中划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父亲的想法,从来不是空谈。那个时候,罗茂每日下朝便会来找杜茵商讨如何让女子入仕。其中创办女子学堂就是他们计划的雏形之一。

    她也许想到为全家翻案的法子了。

    此时学堂外,一个俊美的男人坐在高头大马上,从头至尾地看完这出戏。他薄冷唇角勾起一抹讥笑,动作利落地下马,嗓音冷沉,如一道薄刃:“瞧瞧我这蠢货表弟,被那女人耍的团团转,真是丢宁国侯府的脸!”

    谢鹤耸肩:“这不挺好的,不必亲自提人去读书,免了一顿棍棒教育。”

    穆棱河没吭声,他踩着一双结实矜贵的鹿皮靴,碾过满地落叶,朝学堂里走去。

    此时,账房先生从账房里走出来,笑眯眯道:“杜鸿你好福气啊,生出个这么漂亮的女郎。”

    杜鸿骄傲道:“我相貌平平,能生出这般出色的女儿,也是三生有幸了。”

    杜茵愣住,抬手抚摸面容,神色冷凝。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她没有易容。

    杜茵是个不喜出门的人,平日里就爱待在厢房内看书养花,偶尔会在院子里练剑,强健体魄。

    她生性如此,素爱独处。她敢回京,也正是因为看过她容貌的外人极少。

    只是她想起来,曾经她有过一门亲事,是宁国侯府的世子爷穆棱河。她不喜对方阴冷无情,因此闹了许久,最终也没个结果,就被逐去了流放之路。

    当年说亲时,家里人曾把她的画像送去了宁国候府,对方有没有看过呢?

    杜茵咬唇,这的确是个隐患。但她又想,这世上本就没有百分百安全的法子,她没必要因此束手束脚。

    她吐出一口气,茅塞顿开,抬腿离开长廊。

    长廊上站了许多人,此刻突然散去,变得拥堵阻塞,寸步难行。

    杜茵便站在最外侧避让,她的身后是繁花似锦的前院。

    她并没有注意到,之前那个与她对峙的学员正面色阴狠地朝她走来。

    杜茵顾忌自己身弱,害怕摔倒,便伸手去扶身侧的圆柱。

    可这一抓,抓到的却是一个男人的手臂,结实有力。

    不得她多想,就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被迫跌进那人怀中。

    对方也从善如流的抱住了她。

    随即一块玉跌落在地上,声音清脆。

    男人的声音阴冷,含着令人心惊的调侃,“我好心护你,你却撞碎了我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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