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辕思量许久,终是决定教一教汪隐枝,“二妹妹,你不要怪我这当嫂子的多嘴。我原来在娘家时,虽跟弘载大兄见过几面,但毕竟你我才是一家人,我心里自然是偏向你的。”

    商辕一边安慰,一边观察着汪隐枝的脸色,不想惹汪隐枝伤感,更不想戳破汪隐枝的心思,见她脸色如常,才继续道:“那镯子呢?——我看看成色,弘载大兄从小节俭,还他这份钱,倒是未必用得着你卖老太爷给的嫁妆。”

    汪隐枝摇摇头,她给家里看账这些日子,省吃俭用,今天却一下让她摔了价值五十两白银的镯子。

    “我去请王师傅的时候,在堕民巷口摔的,当时郕王也在,就没有捡,等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那镯子我见过,也在铺子问过……”

    她怎么也开不了口,五十两白银,那可是家里将近两年的收入。

    商辕出身富贵,并不在意钱财,商辂虽和商辕同宗,但论起家财却比商辕娘家被流放前差了太多,况且商辂行事也节俭,隐枝和商辂那时又没成婚,商辂能送多贵重的东西呢?

    商辕并不把汪隐枝语气里的担忧当回事,问:“多少银子?”

    说话间,商辕步摇上的流苏微微摇晃,大有一股“你说个数,我来出钱”的气势。

    “五十两。”

    商辕讶然,随后又恢复了平静,转而变成调笑:“啊?——这么贵?看来宗大兄当初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呢。”

    “什么呀!”汪隐枝心中叹道,这古代人调侃人也是一套一套的。

    商辕觉得有趣,却也不敢调笑得过分了,“这里又没别人,都是咱们姐俩的私房话,传不出去的,那镯子你收着,只要不说出去,倒也无妨了。”

    “我想还给他,或是把买镯子的银子还给他——但这不是没有别的办法。”汪隐枝认错,任是什么样的家庭,弄坏了这样贵重的东西都是要挨骂的。

    她后悔极了——明明知道自己终是要把镯子还回去的,为什么还要戴着它出门呢?

    汪隐枝心虚极了,嫁妆是爷爷送给她的,她也不想轻易卖,但是别说她值钱的首饰和私房钱,她身上穿的戴的、平时吃的喝的,都是靠爷爷和哥哥赚钱买的,当嫁妆也是拆东墙补西墙。

    古代女人不能出门工作、不能自食其力,花钱都不安心。

    商辕努努嘴:“怎么没别的办法?”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裹着的小小手帕,摊开帕子,那里面赫然是两枚金块。

    “这是二两金子,怎么也能换十几两来,再说了,这钱就算你要给弘载大兄,他八成也不会收的,你且把心搁在肚子里,实在不放心,待会儿我回去,再给你拿些钱过来,不告诉你哥哥。”

    “我怎么好拿嫂子的钱?”汪隐枝真的急了,她在现代从来没听说过嫂子替小姑子平账的。

    商辕无奈又无语:“我的二妹妹,难不成我是外人吗?”

    汪隐枝语塞,惊讶古代姑嫂的亲密程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拿了这么多钱,理由只是因为“不是外人”。

    “笃笃——”,门被轻轻敲了两下,随后传来百吉的声音,“奶奶,二姑娘,大爷回来了,说是立马收拾行李去郕王府,明日一早启程南下应天府去,叫奶奶回去呢。”

    对于这些古代女人来说,丈夫就是天,商辕之所以对汪隐枝好,也是因为她是商辕丈夫的妹妹。

    听到是汪柯有事,商辕应了一声,只说这就回去,又对汪隐枝道:“你别怕,这镯子的事情也用不着告诉太太他们,只教你我二人知道,就行了。”

    汪隐枝把它当成一件天大的事来看待,并不止是因为商辂,也不是因为那镯子说出去像是定情信物,而是因为五十两银子实在是太多了。

    商辕见她迟疑,便向着身后的垫子一靠,轻轻叹了口气,复解释:“如今浙江府但凡有些头脸的人家都对傅家避之不及,傅家遭难,商家自然也难独善其身,幸而我是嫁到顺天府来了,才勉强逃过一场牢狱之灾罢了。”说着说着,商辕向着门口的亮光望去,门朝南开,那个方向正是她的家乡。

    商辕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喃喃道:“至于宗大兄,你确是离他越远越好,倘若汪家和商家真有了这么近的姻亲,恐怕将来有一天……”

    “嫂子!”汪隐枝忙打断了商辕的晦气话,“不会的。”

    “我跟哥哥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等着这孩子生下来,有的你忙活了,就把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忘了。”

    商辕苦笑,她与汪隐枝不同,她希望自己能一胎得男,这样便不会再战战危惧了。

    商辕一边伸手捋着隐枝步摇上打结的流苏,一边安慰着:“孩子跟钱的事情不用你操心,说穿了,就算这钱我来给,也花的是商家的钱,补的也是商家人的损失,更何况,这钱给了宗大兄,他也未必要。”,商辕将汪隐枝流苏上的结拆开,微笑着刮了下汪隐枝的鼻子,“这回可让你长记性了——玉饰本就易碎,以后可不敢再像从前那般,行动冒冒失失的了,知道吗?”

    汪隐枝的脸一下子红了,她的仪态虽然比不上古代真正的闺秀,之前却也没人特意说过,被人突然一点破,有些尴尬了。

    商辕并没比汪隐枝大多少岁,但她们相处的时候,莫名像是差了一辈一样。

    汪柯还在等,商辕嘱咐了几句便急急忙忙回去了,一进院子,便见梵音在廊下坐着,就知是沈夫人来了。

    商辕刚刚知道汪柯回家,自己又是从汪隐枝处出来,心情正好,脸上带着笑,见了梵音,立刻又静了下来,脸上又换上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面对随时想要儿子休掉自己的婆婆,她除了逆来顺受,又能怎么办呢?

    商辕还未进屋,便听房中有沈夫人和汪柯的声音。

    “她现在怀着孩子,您往她手里塞休书,就算您再看她不上,总要顾念我的名声吧?——难道您希望儿子是那刻薄寡恩的人吗?”

    “商家遭了这么大事,你爷爷在东厂受罪,难道不是被牵累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知道傅家犯了什么事?我只知道碰了流放的人家,不是躲着避着,怎么……”

    商辕在门外,看不见沈夫人的表情,却能听出她语气的焦急,而沈夫人还没说完话,便被汪柯截断——

    “爷爷怎么可能是被商家跟傅家的事情连累?官府要是想就着傅家的案子拔出萝卜带出泥,该下大狱的也是我,不是老太爷呀!”汪柯说话有些急,他沉吟半晌,又意识到这样对母亲说话有些不孝,却也不敢放任沈夫人一味挤兑正怀着孕的商辕,又缓和了语气道,“我明日要随郕王南下,我会嘱咐商辕不去叨扰您,既能让您眼不见心不烦,也能让她好好养胎。”

    商辕明白汪柯在护着自己,又有沈夫人的婢女梵音在旁看着,更加不好在门外站着听墙根,悄悄叫梵音上前去敲了门。

    沈夫人一句“娶了媳妇忘了娘”还没说出口,便叫梵音的声音打断了。

    商辕一副恭顺的样子进了屋,规规矩矩向着沈夫人行了个万福礼,百吉和梵音立在门内。

    任是沈夫人如何故意针对商辕,商辕皆是逆来顺受,从没有二话,但却也从不见商辕主动跟沈夫人多说半句话,更遑论讨好缓和婆媳关系了。

    商辕的态度让沈夫人好像拳头打在棉花上,发了火还不解气,这会儿看见她,沈夫人更是来气,转过了身去。

    一边是背对人独自愠气的母亲,另一边是福着身子的怀孕妻子,汪柯站在这两个女人中间,头都大了。

    忽地,汪柯想到了什么,赶紧道:“妈妈,听说隐枝那边要给婉容送葬,不知道凑了多少银子,您还不去看看?——她管家省下来的钱,说不好这一下全花了。”

    沈夫人转过身来,脸上五分怒色五分急色:“你们俩,没一个让人省心的。”

    她说完话,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汪柯见沈夫人是个啃不动的硬骨头,又拉着商辕坐下,又找由头劝沈夫人回去:“我从郕王处听说姐夫新迁了监察御史,不日便要来顺天府,姐姐也给家里送了信,都写了什么了?”

    “呀!今天早晨送来的,我还没看呢——梵音,回去。”

    家里的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让人操心,新媳妇商辕更是个心眼多的,只有大女儿汪隐梅,从小乖巧,出嫁以后更是贤名在外,沈夫人此刻对大女儿的思念到了极致。

    汪、商二人起身送沈夫人离去后,商辕立马回了屋子,坐在榻上,豆大的眼泪直掉。

    室内无言,良久,才是商辕轻飘飘的声音:“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商辕将沈夫人给她受的委屈悉数吞下,只说了这么一句,想要把丈夫的心拴住。

    她成功了。新婚的夫妻哪会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何况商辕此刻楚楚可怜,汪柯心里的秤也缓缓偏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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