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班婕妤
“蒋贵——”
“末将在。”
“你先发一枚烟花，将朱骥召回，再率弩手百人，配火折子，准备火攻缅甸象军。”
“是！”
“汪柯——”
“卑职在。”
“你带骑兵二十及□□，接应朱骥，如有缅军穷寇追逐，放□□驱赶。”
“卑职离开，若是有人伤害殿下……”
汪柯的担忧被朱祁钰打断，“朱骥离我们并不远，你快去快回，若有危险，我和徐无疾及其他将士就能抵挡一二。”
汪柯应一声，带二十骑兵走了。
最紧急的军情安顿好了，朱祁钰又做起了卢璟的思想工作。
“卢璟——”
“臣在。”
“我大明自立朝以来，从无和谈一说，只有外邦番国向大明求和的。云南接着缅甸，又有诸多宣慰使和土司，常兵荒马乱，你既为云南道御史，可不能在三军阵前乱了阵脚。”
卢璟垂下眼，拱手讪讪：“臣明白。”
朱祁钰抬了抬手示意卢璟不必多想，又问：“你会骑马带兵吗？”
“会。”卢璟答，跃跃欲试想上战场。
朱祁钰点了点头，又道：“蒋贵只带弩手一百，恐怕只能抵挡一时，你去整饬步兵六百、弩手二百，务必将缅军抵挡至三里之外，等朱骥回来，我再派他接应你们。”
卢璟应声答应。
说罢，朱祁钰又回到营帐内，将佩刀带上，又拿了一把鸟铳，吩咐道：“徐无疾，取你剑来，随我上烽火台。”
这里的烽火台并非长城中的小楼样式，只是临时搭出来的一座窄窄竹楼，靠着一颗大树高建，台上至多能占四五人而已，大树侧面只有十来根竹子依次横列。
要上下烽火台，只能手脚并用爬上去。
朱祁钰和徐无疾皆未着盔甲，爬上烽火台的动作并不笨重。
烽火台上，朱祁钰隐隐见大约四里开外处一道火墙，将象群抵挡在火墙之后。
朱祁钰又仰头看天，又眯着眼看那道火墙缓缓南移，喃喃道，“只盼这风不要突然转向才好。”
天边已是将将欲明，但却不见日头与鱼肚白，东方反而是一片绛紫色，朱祁钰心中咯噔一下，嗓子眼似是堵着一口气，呼吸也随着天气变得闷闷的。
——恐怕要下雨。
他手指敲着佩刀，琢磨着若是下雨该如何排布攻防。
正在此刻，又见约莫二十骑的一小队骑兵向烽火台方向飒沓而来，朱祁钰正又疑又恼——恐怕朱骥、汪柯一行人只剩这二十余骑了。
徐无疾却是惊呼：“不好，王爷！是缅兵！”
朱祁钰定睛一看，果真是缅兵，忙叫徐无疾先下烽火台，自己又在烽火台上拿着火铳连开三枪，只见缅甸骑兵倒下两人两马。
鸟铳精度并不高，所以射得并不算准，中一半已是运气上佳，发三中二更是足够，朱祁钰并不恋战，烽火台也太过狭小被动，忙下了烽火台。
马蹄声阵阵，烽火台侧也不时微微颤动，朱祁钰只觉自己血流渐热，手心发麻。
这一小队骑兵只有两人带着弩箭，一支箭穿云而上，朱祁钰侧身躲避，只见那羽箭贴耳直插进烽火台下的树干。
朱祁钰心一横，将鸟铳中子弹打空，又见近处几个骑兵倒下，便握紧佩刀，径直向地面一跃。
这烽火台总共有五六层楼高，即便朱祁钰爬了一会儿，也不过是爬下一半而已，从这个高度下跳，他并没有把握，但此刻也没有其他选择。
徐无疾见朱祁钰纵身一跃，急忙也是一跳，登时，朱祁钰便砸在了徐无疾身上。
徐无疾难以起身，朱祁钰抽出佩刀，与缅甸所剩的十几个骑兵硬战。
刀光剑影，马踏尘扬，天边一闪而过的亮光打在烽火台下，一道闪电劈开瘴气，照在烽火台下这十几人的脸上，所有人皆是满头大汗。
地上被鸟铳射死的战马和士兵的弹口正汩汩流血，尸体下的土地被染得红得发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不远处吹响了一声长长的号角，与雷声共同划破欲雨的残夜。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战场的另一端，是刚刚起过争端的卢璟与蒋贵，此刻正通力合作，蒋贵带一队骑兵弩手冲向火幕射火箭，卢璟也带着步兵紧随其后，火幕步步南移，逼迫缅军节节败退。
而缅军迫近火幕却并不灰心，他们要等的只是这一场雨来快一点来。
火幕的南边是静待天时的缅军，火幕的北边却是主将蒋贵平举手臂，示意二百弩手直射弓箭。
“放箭——”
二百个弩手，每人都架上三支箭，一声令下，六百支羽箭齐发。
缅军等待天时，明军就要抢占天时，趁着还未下雨将战局握在自己手中。
火幕后的缅军没有等到天雨，却先等来了箭雨，阵前士兵中箭痛呼，伤重者再无力战斗，偶有战象中箭受惊，乱作一团，后退无处，只得奔向火幕之中，灰飞烟灭。
火幕中的象鸣还未止，主将蒋贵便又高高举起了手臂，二百弩手随之将弓拉满，射程比第一次放箭更远；随着蒋贵放手下令，又是六百支羽箭齐发。
第一次中箭后的缅军连忙后退，却不料又有箭射过来，重创战象群和步兵，调整好之后，缅军的数十弓箭手也已拉弓准备。
而此刻，火幕的另一面，支援而上的卢璟带着步兵已经到二百弩手身前，竖起一面面盾牌，身后的步兵也已向上举起盾牌，整个明军严防死守，如铁板一块。
象军本身易攻难守，盾牌难以保护战象的身体，而有火幕阻挡，战象巨大的力量也发挥不出分毫。
几息过去，大雨倾盆而泻，横在明缅两军之间的火墙也轰然倒塌，对方的兵力悉数出现在彼此眼前，战场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瞬息万变。
攻守之势异也。
明军有盾牌保护，只有零星几个士兵有些许中箭的轻伤；而缅军的战象只剩下有数的几头，身后重伤的兵卒更是不可计数，两军还未开战，缅军已折损大半，士气更是全无。
蒋贵正要一鼓作气，领军冲锋，却被卢璟死死拽住：“杀人不过头点地，把缅甸逼急了，如何要来思任发？”
蒋贵却是不管，挥刀怒吼：“冲！杀！”
明军万箭齐发，步兵更是操着长枪向缅军冲去，缅军已是无力反抗。
滂沱的大雨冲刷着一个个士兵的脸庞和鲜血，缅甸的国王与将军虽早已收复故土荣耀加身，但在这一场战斗中，却没有一个士兵成为赢家。
缅军大将见大势已去，只好带着残余士兵匍匐跪下，心中暗暗将希望寄托在偷袭明军大营劫郕王的那一小队骑兵身上。
烽火台下，朱祁钰只有一人，而缅甸派来走小路抓他的却个个是精锐骑兵，朱祁钰手持佩刀，无法与任何一个缅兵短兵相接，只能将刀狠狠插进马脖子，让他们落下马来。
缅骑兵并不欲杀朱祁钰，但兵刃砍在他身上却是毫不留情。
毕竟，大明皇帝的亲弟弟若死在他们手里，招来的十有八九是灭国之祸；可是，只有让朱祁钰多受些皮肉伤，他们才好将朱祁钰带到缅甸。
一缅甸兵落下马来，死死抱住朱祁钰的腿，朱祁钰重心不稳，一时倒地，紧接着又见一战马从他身上飞跃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朱祁钰紧紧握着佩刀，挥刀上刺，那马收力不及，竟被生生剖腹，肠子肚子砸了他一脸。
朱祁钰亦是凡夫俗子，免不了会贪生怕死，此刻倒下更是力竭，知自己只是作困兽之斗，心中漫是滋生出一股绝望。
“保护殿下——”汪柯的喊声在刀剑声中极其昭彰，给了朱祁钰一剂强心针，又扒开脸上马肠，提刀站起来。
汪柯接应朱骥回来了，所携骑兵数十，三下五除二便将剩下的几骑缅兵杀了个片甲不留。
/**/
军帐之内，朱祁钰赤身裸体，只见其周身上下皆是伤口，臂、腿、腰、腹、胸、背无一处幸免，身披十余创，军医正为他细细上药包扎，包扎好后，又熏上艾草，以作防虫止血安神三用。
军中本就需轻装简行，徐无疾又为保护朱祁钰受了伤，另安排了帐子养伤，朱祁钰帐中只剩他与汪柯。
汪柯忙是跪下请罪——他再晚来一刻，朱祁钰怕都要做了缅甸人刀下亡魂，想起仍是一阵后怕。
朱祁钰摆摆手，安抚道：“不怪你，是我叫你去接应朱骥去的。这一战本王倒是学到了许多，火攻虽好，但这次能胜也多靠蒋贵把握战机，我此刻还有命在，更是侥幸。”
说罢便笑：“你救了我的命，谢你还来不及，治你的罪作甚？起来吧，给我倒杯水去。”
帐子中只有汪柯和朱祁钰两人，汪柯当然知道朱祁钰使唤的是他，忙拿了案上茶壶中的水递来。
朱祁钰接过水来，抿了一口润喉，在王府中喝惯了好茶，再喝白水总觉寡淡，但此刻他要喝药，恐茶水会退了药性。
他手握水杯，不说喝水，也不将杯子递给汪柯，反倒是盯着汪柯端详起来，一边看一边心道：这兄妹俩细看倒有许多相似之处，窄鼻纤唇，下半张脸长得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汪柯似感知到朱祁钰在瞧他，也抬起眼来，朱祁钰又将目光从汪柯鼻唇处移到了眉眼处，剑眉配一双桃花眼，眼神又带着文臣的清明，周身却又难掩武将的气质——果然是当初的驸马候选人。
汪隐枝与汪柯长相的不同之处就在眉眼了。
汪柯觉得尴尬，出声问:“殿下有何吩咐？还是有什么话要问卑职？”
“噢，拿走吧。”，朱祁钰被拉回了思绪，将手中茶杯递到汪柯手中，“你说，你带兵回来见着我的时候，拼死救驾，心中在想什么？”
汪柯默默回忆，朱祁钰却自问自答起来:“定是想着父母妻妹吧……？万一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怕要连累你们了，不知道要问什么罪。”
“当时来不及想这么多，只想先救殿下，现在想到他们，才觉后怕，不瞒殿下说，我离家时，内子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啊？”，朱祁钰惊讶，“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好派成敬孑一恭贺你们呀!”
朱祁钰与汪柯认识时间久了，说话毫无王爷的矜贵，又思考道，“等到回去了，你们家真有添丁之喜再赏也来得及……你知道吗汪柯，我在倒在缅甸人马下的时候，想的都是我还没有娶王妃立世子，连个侧妃也没有，这么白白死了太可惜了。”
朱祁钰这话说得委实叫汪柯感到意外，没想到朱祁钰会将这事摆在明面上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人之常情。”
说着，汪柯便开始回忆起来——他记得皇上皇后似乎有要给自家殿下选妃的计划，却不想自家殿下下一句话吓得他三魂少了气魄。
“汪柯，令妹如今芳龄几何？可有订人家吗？”
“舍妹年方二九，至于亲事……眼下还没有。”，汪柯额间渗出细汗，但愿朱祁钰的想法不是他猜测的那样，又给朱祁钰搭了节梯子，“王爷可是要请太妃替舍妹保媒吗？”
朱祁钰笑着摇头，低头微笑踌躇。
他虽垂首，但却可见两耳赤红，复又心道：即便是汪娘子仰慕自己在前，但这婚事还是男人来求更妥帖。
“不是，是我想先与你商量一二，若是妥了，再进宫请皇后娘娘降旨，封汪娘子为郕王妃。”
汪柯心里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当时便是拒绝，赶紧跪道:“舍妹貌若无盐，性子又倔，无才无德，怕有污殿下门楣。”
不料朱祁钰却是不顾身上的伤，一边将汪柯扶起一边说：“她哪里是丑无盐？汪娘子德才兼备，花容月貌，若一定要以古人作比，也该是班婕妤啊!”
“末将在。”
“你先发一枚烟花，将朱骥召回，再率弩手百人，配火折子，准备火攻缅甸象军。”
“是！”
“汪柯——”
“卑职在。”
“你带骑兵二十及□□，接应朱骥，如有缅军穷寇追逐，放□□驱赶。”
“卑职离开，若是有人伤害殿下……”
汪柯的担忧被朱祁钰打断，“朱骥离我们并不远，你快去快回，若有危险，我和徐无疾及其他将士就能抵挡一二。”
汪柯应一声，带二十骑兵走了。
最紧急的军情安顿好了，朱祁钰又做起了卢璟的思想工作。
“卢璟——”
“臣在。”
“我大明自立朝以来，从无和谈一说，只有外邦番国向大明求和的。云南接着缅甸，又有诸多宣慰使和土司，常兵荒马乱，你既为云南道御史，可不能在三军阵前乱了阵脚。”
卢璟垂下眼，拱手讪讪：“臣明白。”
朱祁钰抬了抬手示意卢璟不必多想，又问：“你会骑马带兵吗？”
“会。”卢璟答，跃跃欲试想上战场。
朱祁钰点了点头，又道：“蒋贵只带弩手一百，恐怕只能抵挡一时，你去整饬步兵六百、弩手二百，务必将缅军抵挡至三里之外，等朱骥回来，我再派他接应你们。”
卢璟应声答应。
说罢，朱祁钰又回到营帐内，将佩刀带上，又拿了一把鸟铳，吩咐道：“徐无疾，取你剑来，随我上烽火台。”
这里的烽火台并非长城中的小楼样式，只是临时搭出来的一座窄窄竹楼，靠着一颗大树高建，台上至多能占四五人而已，大树侧面只有十来根竹子依次横列。
要上下烽火台，只能手脚并用爬上去。
朱祁钰和徐无疾皆未着盔甲，爬上烽火台的动作并不笨重。
烽火台上，朱祁钰隐隐见大约四里开外处一道火墙，将象群抵挡在火墙之后。
朱祁钰又仰头看天，又眯着眼看那道火墙缓缓南移，喃喃道，“只盼这风不要突然转向才好。”
天边已是将将欲明，但却不见日头与鱼肚白，东方反而是一片绛紫色，朱祁钰心中咯噔一下，嗓子眼似是堵着一口气，呼吸也随着天气变得闷闷的。
——恐怕要下雨。
他手指敲着佩刀，琢磨着若是下雨该如何排布攻防。
正在此刻，又见约莫二十骑的一小队骑兵向烽火台方向飒沓而来，朱祁钰正又疑又恼——恐怕朱骥、汪柯一行人只剩这二十余骑了。
徐无疾却是惊呼：“不好，王爷！是缅兵！”
朱祁钰定睛一看，果真是缅兵，忙叫徐无疾先下烽火台，自己又在烽火台上拿着火铳连开三枪，只见缅甸骑兵倒下两人两马。
鸟铳精度并不高，所以射得并不算准，中一半已是运气上佳，发三中二更是足够，朱祁钰并不恋战，烽火台也太过狭小被动，忙下了烽火台。
马蹄声阵阵，烽火台侧也不时微微颤动，朱祁钰只觉自己血流渐热，手心发麻。
这一小队骑兵只有两人带着弩箭，一支箭穿云而上，朱祁钰侧身躲避，只见那羽箭贴耳直插进烽火台下的树干。
朱祁钰心一横，将鸟铳中子弹打空，又见近处几个骑兵倒下，便握紧佩刀，径直向地面一跃。
这烽火台总共有五六层楼高，即便朱祁钰爬了一会儿，也不过是爬下一半而已，从这个高度下跳，他并没有把握，但此刻也没有其他选择。
徐无疾见朱祁钰纵身一跃，急忙也是一跳，登时，朱祁钰便砸在了徐无疾身上。
徐无疾难以起身，朱祁钰抽出佩刀，与缅甸所剩的十几个骑兵硬战。
刀光剑影，马踏尘扬，天边一闪而过的亮光打在烽火台下，一道闪电劈开瘴气，照在烽火台下这十几人的脸上，所有人皆是满头大汗。
地上被鸟铳射死的战马和士兵的弹口正汩汩流血，尸体下的土地被染得红得发紫，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不远处吹响了一声长长的号角，与雷声共同划破欲雨的残夜。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战场的另一端，是刚刚起过争端的卢璟与蒋贵，此刻正通力合作，蒋贵带一队骑兵弩手冲向火幕射火箭，卢璟也带着步兵紧随其后，火幕步步南移，逼迫缅军节节败退。
而缅军迫近火幕却并不灰心，他们要等的只是这一场雨来快一点来。
火幕的南边是静待天时的缅军，火幕的北边却是主将蒋贵平举手臂，示意二百弩手直射弓箭。
“放箭——”
二百个弩手，每人都架上三支箭，一声令下，六百支羽箭齐发。
缅军等待天时，明军就要抢占天时，趁着还未下雨将战局握在自己手中。
火幕后的缅军没有等到天雨，却先等来了箭雨，阵前士兵中箭痛呼，伤重者再无力战斗，偶有战象中箭受惊，乱作一团，后退无处，只得奔向火幕之中，灰飞烟灭。
火幕中的象鸣还未止，主将蒋贵便又高高举起了手臂，二百弩手随之将弓拉满，射程比第一次放箭更远；随着蒋贵放手下令，又是六百支羽箭齐发。
第一次中箭后的缅军连忙后退，却不料又有箭射过来，重创战象群和步兵，调整好之后，缅军的数十弓箭手也已拉弓准备。
而此刻，火幕的另一面，支援而上的卢璟带着步兵已经到二百弩手身前，竖起一面面盾牌，身后的步兵也已向上举起盾牌，整个明军严防死守，如铁板一块。
象军本身易攻难守，盾牌难以保护战象的身体，而有火幕阻挡，战象巨大的力量也发挥不出分毫。
几息过去，大雨倾盆而泻，横在明缅两军之间的火墙也轰然倒塌，对方的兵力悉数出现在彼此眼前，战场也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瞬息万变。
攻守之势异也。
明军有盾牌保护，只有零星几个士兵有些许中箭的轻伤；而缅军的战象只剩下有数的几头，身后重伤的兵卒更是不可计数，两军还未开战，缅军已折损大半，士气更是全无。
蒋贵正要一鼓作气，领军冲锋，却被卢璟死死拽住：“杀人不过头点地，把缅甸逼急了，如何要来思任发？”
蒋贵却是不管，挥刀怒吼：“冲！杀！”
明军万箭齐发，步兵更是操着长枪向缅军冲去，缅军已是无力反抗。
滂沱的大雨冲刷着一个个士兵的脸庞和鲜血，缅甸的国王与将军虽早已收复故土荣耀加身，但在这一场战斗中，却没有一个士兵成为赢家。
缅军大将见大势已去，只好带着残余士兵匍匐跪下，心中暗暗将希望寄托在偷袭明军大营劫郕王的那一小队骑兵身上。
烽火台下，朱祁钰只有一人，而缅甸派来走小路抓他的却个个是精锐骑兵，朱祁钰手持佩刀，无法与任何一个缅兵短兵相接，只能将刀狠狠插进马脖子，让他们落下马来。
缅骑兵并不欲杀朱祁钰，但兵刃砍在他身上却是毫不留情。
毕竟，大明皇帝的亲弟弟若死在他们手里，招来的十有八九是灭国之祸；可是，只有让朱祁钰多受些皮肉伤，他们才好将朱祁钰带到缅甸。
一缅甸兵落下马来，死死抱住朱祁钰的腿，朱祁钰重心不稳，一时倒地，紧接着又见一战马从他身上飞跃而起。
说时迟那时快，朱祁钰紧紧握着佩刀，挥刀上刺，那马收力不及，竟被生生剖腹，肠子肚子砸了他一脸。
朱祁钰亦是凡夫俗子，免不了会贪生怕死，此刻倒下更是力竭，知自己只是作困兽之斗，心中漫是滋生出一股绝望。
“保护殿下——”汪柯的喊声在刀剑声中极其昭彰，给了朱祁钰一剂强心针，又扒开脸上马肠，提刀站起来。
汪柯接应朱骥回来了，所携骑兵数十，三下五除二便将剩下的几骑缅兵杀了个片甲不留。
/**/
军帐之内，朱祁钰赤身裸体，只见其周身上下皆是伤口，臂、腿、腰、腹、胸、背无一处幸免，身披十余创，军医正为他细细上药包扎，包扎好后，又熏上艾草，以作防虫止血安神三用。
军中本就需轻装简行，徐无疾又为保护朱祁钰受了伤，另安排了帐子养伤，朱祁钰帐中只剩他与汪柯。
汪柯忙是跪下请罪——他再晚来一刻，朱祁钰怕都要做了缅甸人刀下亡魂，想起仍是一阵后怕。
朱祁钰摆摆手，安抚道：“不怪你，是我叫你去接应朱骥去的。这一战本王倒是学到了许多，火攻虽好，但这次能胜也多靠蒋贵把握战机，我此刻还有命在，更是侥幸。”
说罢便笑：“你救了我的命，谢你还来不及，治你的罪作甚？起来吧，给我倒杯水去。”
帐子中只有汪柯和朱祁钰两人，汪柯当然知道朱祁钰使唤的是他，忙拿了案上茶壶中的水递来。
朱祁钰接过水来，抿了一口润喉，在王府中喝惯了好茶，再喝白水总觉寡淡，但此刻他要喝药，恐茶水会退了药性。
他手握水杯，不说喝水，也不将杯子递给汪柯，反倒是盯着汪柯端详起来，一边看一边心道：这兄妹俩细看倒有许多相似之处，窄鼻纤唇，下半张脸长得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汪柯似感知到朱祁钰在瞧他，也抬起眼来，朱祁钰又将目光从汪柯鼻唇处移到了眉眼处，剑眉配一双桃花眼，眼神又带着文臣的清明，周身却又难掩武将的气质——果然是当初的驸马候选人。
汪隐枝与汪柯长相的不同之处就在眉眼了。
汪柯觉得尴尬，出声问:“殿下有何吩咐？还是有什么话要问卑职？”
“噢，拿走吧。”，朱祁钰被拉回了思绪，将手中茶杯递到汪柯手中，“你说，你带兵回来见着我的时候，拼死救驾，心中在想什么？”
汪柯默默回忆，朱祁钰却自问自答起来:“定是想着父母妻妹吧……？万一我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恐怕要连累你们了，不知道要问什么罪。”
“当时来不及想这么多，只想先救殿下，现在想到他们，才觉后怕，不瞒殿下说，我离家时，内子已有三个月身孕了。”
“啊？”，朱祁钰惊讶，“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好派成敬孑一恭贺你们呀!”
朱祁钰与汪柯认识时间久了，说话毫无王爷的矜贵，又思考道，“等到回去了，你们家真有添丁之喜再赏也来得及……你知道吗汪柯，我在倒在缅甸人马下的时候，想的都是我还没有娶王妃立世子，连个侧妃也没有，这么白白死了太可惜了。”
朱祁钰这话说得委实叫汪柯感到意外，没想到朱祁钰会将这事摆在明面上说。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都是人之常情。”
说着，汪柯便开始回忆起来——他记得皇上皇后似乎有要给自家殿下选妃的计划，却不想自家殿下下一句话吓得他三魂少了气魄。
“汪柯，令妹如今芳龄几何？可有订人家吗？”
“舍妹年方二九，至于亲事……眼下还没有。”，汪柯额间渗出细汗，但愿朱祁钰的想法不是他猜测的那样，又给朱祁钰搭了节梯子，“王爷可是要请太妃替舍妹保媒吗？”
朱祁钰笑着摇头，低头微笑踌躇。
他虽垂首，但却可见两耳赤红，复又心道：即便是汪娘子仰慕自己在前，但这婚事还是男人来求更妥帖。
“不是，是我想先与你商量一二，若是妥了，再进宫请皇后娘娘降旨，封汪娘子为郕王妃。”
汪柯心里紧绷的弦一下子断了，当时便是拒绝，赶紧跪道:“舍妹貌若无盐，性子又倔，无才无德，怕有污殿下门楣。”
不料朱祁钰却是不顾身上的伤，一边将汪柯扶起一边说：“她哪里是丑无盐？汪娘子德才兼备，花容月貌，若一定要以古人作比，也该是班婕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