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记不清当晚是如何回到宿舍的了。

    警笛声、呼喊声、议论声仿佛还萦绕在耳,上了床才让我彻底的安静下来。

    我尝试着寻找那悲伤的情绪,却不知从何而起。因为脑海里关于许嘉熠的记忆,早就已经不声不响的开始模糊。

    我开始恐惧这种遗忘,正准备打电话给闺蜜,□□上沉寂已久的高中同学群突然开始活跃起来。

    【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

    底下很快有人回复:

    【怎么了?】

    【…许嘉熠去世了】

    群里沉默了足足一分钟,然后开始热闹起来:

    【怎么回事?】

    【@周语霖你没跟我们开玩笑吧】

    周语霖就是那个宣布许嘉熠死讯的人,在高三出了那件事以后,是唯一和许嘉熠同玩的人。

    【…为他默哀吧】

    随即我便接到了闺蜜打来的电话。

    “喂?”

    “薇薇,你听说了许嘉熠的事了吗?”

    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让我心里有了些触动:“我看到了。”

    “什么?”

    “他在我面前跳下来的。”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我知道她正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来安慰我。不想让她担心,于是我故作淡定道:“我没事。”

    “过去这么久了,我早就把他忘记了。”

    “你骗人,”闺蜜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欢乐跳脱,“你前段时间发那朋友圈,高一元旦晚会拍的班级集体照你都还摆在桌上。”

    我无奈的笑笑,好像从小到大我都没能骗过她。

    “算你赢了。”

    “人总是要向前看的,薇薇。”

    向前看……这些年来不断有人这样劝告我,我也曾一度将此当成我的长期目标,但是尝试实施了却发现,这竟是我唯一不能完美做成的事。

    寒暄几句挂断,我下床将桌上那张集体照拿了起来。

    尽管年代久远,但照片被我呵护的很好,上面的脸庞还清晰可见。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我的视线一下就聚焦在了最后一排中间笑着的少年身上。

    他笑起来时虎牙微露,眉梢舒展开,点漆般的眸子里有亮光流动。

    高中的他似乎总是笑着的,但是为什么不能一直这样笑着呢?

    照片真的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时间会让人变老褪色,而照片却意味着永远定格。

    我突然意识到,许嘉熠这个人,似乎只能通过那些个被定格的瞬间来怀念了,这种被定格的生命让我感到恐惧。

    想到这里我总算是有了些悲伤的情绪,我想,这情绪是许嘉熠还存在于我青春里的证明。

    一夜无眠,直到天微微亮了,我才勉强逼自己合眼。

    梦里是一片混沌,没有许嘉熠,也许他已经下定决心想离开,所以也不愿留下任何念想。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室友都没在,我下床正准备洗漱时,却发现自己的桌上摆了个快递盒子。

    想着是室友帮我顺手拿的,我就也没想太多,拿剪刀将纸盒边缘划开。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牛皮本,封面破旧异常,纸的边缘卷曲翘起,一切的一切都彰显着本子的年代久远。

    我内心浮出疑惑,我最近没有网购啊?

    想来可能是家里人寄的,我正准备拿起手机询问,余光却瞟到了封面上的笔痕。

    想来是牛皮本的封面不好写字,于是本子的主人费了很大力气在上面刻画,字也歪歪扭扭的。我努力辨认,结果却让我大吃一惊。

    许嘉熠。

    手机屏幕此时亮了起来,我点开□□,却发现是周语霖来的消息。

    周语霖:收到了吗?

    我看向牛皮本,心里明白原来这是他寄给我的。

    我打字回复:为什么要给我?

    那边很快回复:受人所托,许嘉熠前几天叮嘱我一定要拿给你。

    我被他这句话搞的一头雾水,索性一个电话打了过去,对方秒接。

    “这是他从小就开始写的日记本,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许嘉熠…是不是过的很不好?”我问出了一直以来最想问的话,直到现在我仍然不相信许嘉熠去世的事实。

    这句话像是给对话按下了暂停键,那边突然沉默下来,通话出现了片刻的安静。

    “你上大学之后,是不是从来没有和他联系过?”须臾片刻,对方突然抛来一个问题。

    “……是。”上大学以后,我不想拘泥于过去,所以也就没再打听过许嘉熠的事情。

    “他一向不喜欢把自己的事情和别人讲。”周语霖叹了一口气,“我尊重他。”

    我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是什么,他不愿意再和我讲过多的关于许嘉熠的事情。

    他再次叮嘱我要好好保管那个日记本后,便挂了电话。

    我放下手机,目光重新回到静静躺在我桌面上的牛皮本。听周语霖的语气,他似乎也很疑惑为什么这个日记本会选择给我。

    想来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像是得到了什么秘宝一般,我心里却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窥视到许嘉熠的生活。

    日记本上的字迹还有些稚嫩,第一篇日期是2003年8月14日,按时间来推算,是许嘉熠读小学的时候。

    里面记着的都是一些小事,无非就是今天吃了些什么…今天和谁打了架…今天谁踩了我一脚没道歉。

    我有些忍俊不禁,这和高一那个做事张扬的许嘉熠,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接下来的一篇日记却让我停下了翻页的动作。

    2005年10月3日——天气:暴雨

    今天爸爸打我了,因为我不认识钟,老师布置的作业我不会写,爸爸教了我好多遍还是不会。爸爸好生气呀,一直都在骂我傻。

    我好怕爸爸呀,一句话都不敢说,爸爸说我是哑巴,把我拖出了家门。外面下了好大的雨,还打着雷,好想妈妈呀…

    这是算长的一篇了,但里面的内容却和以前的日记性质不同。

    我又想起高中许嘉熠在教室被父亲殴打的场景,那个男人,以父亲之名为他拷上了枷锁。

    他本不应该如此。

    我开始后悔为什么不能早些认识他,也许我能胆大一回,将他从这泥沼里拽出来,而不是让他在其中苦苦挣扎,就此迈向死亡。

    没了心情再看下去,我将日记本放在枕头底下,想着在室友回来前再好好休息一下,定了个闹钟便合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时并没听到闹钟声,眼前却是一片漆黑,没听到室友的均匀呼吸声。

    外面电闪雷鸣,轰隆作响,暴雨瓢泼,水汽从未关严的窗户里扑进来,凉意通沁。

    糟了,没注意天气预报,外面还晾着衣服。我伸出手四处摸索想拿手机照灯,却只摸到空气。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站着的。

    这个发现让我背后一凉,困意顿时消了大半,开始认真打量周围的环境,是很浓的夜,只能通过一瞬的闪电来看清所处环境。

    不是在寝室,而是在一个破败的楼道。

    梦游?绑架?

    多种可能性从我脑海里闪过,随后又被我一一否认。

    我从来没有过梦游的先例,在寝室里被人绑架还毫无察觉更不可能。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正准备用手探探虚实,面前的一扇铁门突然被打开——

    暗黄色灯光从里面洒出来,才让我看清了所在地的全貌。

    居民楼的楼道,并且还是老式居民楼,阴暗逼仄,潮湿的雨水味混合着霉味,随着视线的恢复充斥了我的鼻腔。

    视线回到刚才打开的那扇门里,一个胡子拉碴,穿着夏季工装的男人正在推搡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骂骂咧咧的声音响彻楼道。

    男人见我站在楼道里便将声音放小了些,把男孩往楼道里一推,“啪”的一声摔上了门。

    一时间,我和小男孩大眼瞪小眼。

    光亮随着门的关闭再次消失,我垂着头想看清小男孩的神情,却发现是徒劳无功。

    看这个情景…应该是和爸爸吵架了。

    正欲出口安慰,眼前只到大腿的小孩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哭泣让我束手无策,尽管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但是为了尽到大人的责任,我俯下身子,轻声细语的问道:“怎么啦?是和爸爸闹矛盾了吗?”

    小男孩没有回复。

    许是哭声盖住了我的声音,我伸出手拍了拍小男孩垂在身旁的手臂:“没事了,小朋友。”

    小男孩哭声弱了下去,借着微弱的光芒,我看见他泪眼汪汪的抬头,声音里带了些哽咽:“我又不认识你。”

    “我是楼下新搬来的邻居,”我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赶忙放入他手心里:“快吃吧,别哭了。”

    小男孩将信将疑的看了我一眼,没接,但哭声总归是停了。

    见他情绪稳定下来,我再次开口:“不用害怕,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迟疑一瞬,说道:“我叫许嘉熠,熠熠生辉的熠。”

    这熟悉的说辞让我内心一震。

    就像是瞬间被强大的电流击中,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呐喊着。

    许嘉熠,熠熠生辉的的熠。这自我介绍竟和那位故人的说辞一模一样。

    也许是同名同姓吧?

    我想相信那不切实际的希冀,尽管事实摆在我面前,但我仍然期待这是一个不会结束的梦境。

    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手臂上传来的阵痛让我清醒下来。

    不,这并不是梦。

    脑海里浮现出一种可能性,我看向他,问道:“今天是哪一年几月几号?姐姐没有带手机。”

    许是这个问题太过古怪了,那边沉默了一会才答道:“2005年10月3号。”

    此话一出,我的大脑像断了发条的钟,停止了运转。

    这一切的巧合很难不和许嘉熠的那本日记本联系起来。

    是机会吗?

    是让许嘉熠重新活下去的机会吗?

    许嘉熠将它交给我,用意又是什么?为什么不转交给周语霖呢?我和他的联系已断了那么久,他竟然还会记得我。

    我想,这是上天给许嘉熠的机会,也是许嘉熠给我的机会,我必须得好好把握。

    这是前所未有的,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情节,无数次我想穿越时空,回到那天下午的体育课,想勇敢的站在他面前,和他一起面对那凶神恶煞的父亲。

    迟到的勇敢是可笑的。

    “姐姐?”见我沉默太久,许嘉熠叫了我一声。

    “熠熠为什么哭啊,可以告诉姐姐吗?”我想知道自己正处于什么样的故事背景,于是语气温和的开口询问。

    “今天爸爸辅导我写作业,我不会写。”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情绪,又因为询问而决堤:“我不认识钟,爸爸太凶了,我写不出来。”

    没有什么哄小孩的经验,我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拍拍他的背,连安慰都有些苍白。

    “没事了没事了,可以慢慢来呀,熠熠很棒的。”

    “我们和爸爸好好说,好不好?熠熠其实很聪明的。”

    确实,读高中的许嘉熠,时常霸占大榜第一,能文能武,学习运动样样都很优秀,老师时常夸他学习能力很强。

    楼下传来脚步声,声控灯一层一层亮起,身旁啜泣着的人突然停止了哭泣,竖着耳朵倾听这声音。

    半晌后突然向楼下跑去,临走前不忘转头和我道谢:“谢谢姐姐,我妈妈回来了。”

    话音刚落,我正准备挥手和他告别,一阵眩晕感却突然占据了我的大脑。

    眼前的景象快速变得模糊、破碎,我只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在一瞬的失重感后,我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无穷无尽的黑暗中。

    不知过去了多久,耳边从弱到强的争吵声让我睁开了眼。

    天花板上的白炽灯晃的我睁不开眼,还没等完全适应,门外传来熟悉的哭声。

    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我总算能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景象,贴满墙的优秀学生奖状,木柜里满满当当的书,如果不是看到许嘉熠和一个女人的合照,她都以为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怎么回事?现在的场景为何完全换了?

    这难道还会刷新出生点?

    这次的出生点还选在别人的房间。

    还没等我想好合适的说辞,房间门便被推开,进来的是房间的主人。

    我和许嘉熠再次对上眼,趁他还沉浸在自己房间能大变活人的惊悚里,我连忙开口:“许嘉熠小朋友,还记得姐姐吗?”

    此话一出,许嘉熠看我的眼神更惊讶:“你是谁啊?”

    这句话让我一头雾水,出生点刷新了,把人脑子也刷新了?

    想了想,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口问道:“你妈妈回来了吗?”

    我记得刚才最后一幕是听见他妈妈上楼回家的声音。

    许嘉熠看我的眼神从惊讶到警惕:“妈妈在上班,你可别想偷我们家东西,我爸爸很能打的!”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原来是又回到了刚才的时间点,可是这重置的契机又是什么呢?是许嘉熠母亲回来的那一刻吗?

    但是重置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我回到许嘉熠日记本里所述的小时候的时间点,又是为什么?如果是给我拯救他的机会,不应该是回到他跳楼自杀那一刻吗?

    难道是需要解决这次的困难,才能从这一时空脱身吗?

    还是先解决当下的问题,为了防止自己被当做小偷抓起来,我开始信口开河道:“我是你李老师的好朋友张老师呀,今天她要处理事情,我代替她来家访。”

    我看过前几篇日记,知道班主任姓李,至于张老师的身份,则是我胡诌的。

    许嘉熠背后抵着门,似乎准备随时跑出去,眼里还有些半信半疑:“那为什么你在我房里?”

    “那个时候你还没下课,你妈妈开门让我进来坐坐,然后她就去上班了。”

    如果赌时间结束的节点在许母下班回家这个点赌对了,那这个谎言就不可能被识破。

    为了转移话题,我又抛出另一个话题:“你和爸爸闹矛盾了吗?”

    “我让爸爸不开心了。”许嘉熠撇撇嘴,“因为我不认识钟。”

    “没事呀,老师现在在这里,老师可以教你的。”

    “不对,万一你是骗子呢?你出去,和我爸爸对峙一下!”

    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词,但我实在是不想对上他那个凶神恶煞的父亲,无奈的解释道:“我和你们班主任认识的,上次你和你同桌王浩打架,李老师还罚你写三百字检讨,你忘记啦?”

    这些都是他日记上的内容。

    许嘉熠迟疑道:“那我要先告诉爸爸。”

    他转身开了一条门缝偷偷往外看,然后又迅速关上门转回身来:“爸爸睡着了,老师,我不敢打扰他,他会发脾气的。”

    称谓都变了,我一边感叹小朋友好骗,一边清了清嗓子,故作严肃道:“那老师先辅导你的作业吧。”

    许嘉熠乖乖点头,坐到书桌前翻开书,我搬凳子坐在他旁边。

    “你看这个图啊,长的是分针,短一点的是时针……”我拿着铅笔有模有样的辅导他写作业。

    一番讲解下来,我发现许嘉熠学东西确实很快,记性也很好。应该是父亲的责骂让他有了压力,这才反应不过来。

    “这个卷子你自己写一下吧,写完老师给你改。”安置好许嘉熠后,我开始沉思起来。

    这篇日记是一个循环,那那个牛皮本上的每一篇日记,我都要身在其中吗?那可是有很厚一本啊。

    不对,不对。

    在这篇之前,我就已经看过前面几篇日记,可是我回到的为什么不是那几篇,而独独是这一篇?

    这个问题暂时还得不到让人信服的答案。

    既然那个日记本很厚……又是许嘉熠从小记到大的,那到后面,我会不会穿越到许嘉熠自杀那天?

    我现在只恳求许嘉熠那天在牛皮本上写了东西,让我能有回去的媒介,至于能不能准确的穿越到自杀那天,我只能在接下来的日记里寻找解法。

    没等我继续深想,许嘉熠将卷子推给我:“张老师,我写完了。”

    我一边惊讶于他的速度,一边从他的水彩笔里拿了支红色的批改。

    “你真棒。”改完后,我笑意盈盈,毫不吝啬对他的夸奖:“你看,你一点都不笨,快把这个给你爸爸看看吧。”

    桌上摆着他一百分的试卷。

    小男孩的表情肉眼可见的变得开心起来,按捺不住欣喜,拿着卷子就蹦蹦跳跳出了门,边跑边和爸爸说这个好消息:“爸爸,我有一百分啦!”

    门只留了一条缝,我只来得及看到男人摸了摸许嘉熠的头,神情欣慰。

    这才像一个家庭真正的模样。

    眼前的景色变成光点,开始逐渐消散了,和之前的轰然崩塌不同,这次的退场方式竟有了些柔和。

    我的意识也逐渐模糊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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