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神族史书最新卷记载,新纪元十万余年——也就是两万来年前,长洵帝君在迷怆海与天魔骅沨主神魂大战,神祇与魔魂双双陨灭。

    洪荒纪元十七万年时,第二次神魔大战爆发,一战九千九百年,终是神族取胜,免灭世之难。彼时以众神之力,仍无法将天魔骅沨尽灭,因此将其神魂一分为三,为一主二从,各自封印于南荒迷怆海、北荒三梵境与北芜原魔族秘境之中。

    如今长洵帝君已历经劫数、以身殉世,将迷怆海与秘境两处神魂抹灭,仅余三梵境的封印尚存。

    因着神族没了这定海神针,即使青华大帝与紫微神尊仍在坐镇,却因扬言过不再插手天魔事之故,有那么将近三千年的时间里,北荒中北芜原的魔族都蠢蠢欲动起来。

    三梵又位于神族与魔族在北荒的交界。近年来,战事渐起,封印也因神力消磨而有动摇之势,着实是令人难以心安。

    天帝佑德为此不少头痛,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当初三始神为何要将封印定在此处。当然,他也就是在心底发发牢骚,从未将这话说出来就对了。

    新纪元数万年来,神魔两族都维持着表面和平。因而这三梵边界的战事,还是得遣人去讨要说法,然这正是难办之处:神使面前,魔君蓝秦总是笑脸相迎,一边送着赔罪礼,一边解释是某个名不见经传又不服管的魔族分支去闹事,而并非魔君本意——魔族本就有七个分支,几万年了,都是内部征战不休,他这样的敷衍之语,合该叫人找不出漏洞来。

    要不是九重天早知这位魔君已将七个部族都纳入麾下,还真要被他蒙骗了。

    因此这样答复更气得天帝许久都难以安枕,连带着三梵境的朱雀一族也十分憋闷,族中的第二任神官长玉蘅却到底安然——若许年间,也不过都是小打小闹,蓝秦从未真正撕破脸。真正使她担忧的,还是三梵境内那处不大稳妥的封印。

    魔族越界,真实意图多半也在此。

    天魔神魂绝不能现世,这是神族底线。洪荒时的战火滔天、万神陨落,时时笼在天地间的灭世阴影,都如巨石压在八荒史书上。即便只是一缕神魂,也足使四海八荒生灵再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天帝与她心中所想不谋而合,也正是因此,才遣人送一封玄玉书,把游荡在外、不知已多久没现身的幼弟子桑君召了回来。

    子桑君其神,着实“声名赫赫”——他在洪荒时代遗下的众神中算是年轻小辈,却同时担着水神与火神的神位,这两样看似绝不相容的自然神力,在他手中从来顺利流转。

    当年他险些坐了天帝位置的宫闱秘辛大约没什么人知道,但作为首任天帝孟章神君最宠爱和重视的小儿子,其名还是如雷贯耳——然而,可能并非八荒都熟知的那两重神位罢了。

    虽说已羽化的长洵帝君才是八荒多有美誉的容貌第一,子桑君白慕尘的名头却比他更传扬四海。好在前者的好胜心在皮相这一回事上不怎么起作用,后者才能全皮全骨地逍遥活到现在。

    在九天仙魔传言中,白慕尘的风流被讲得天上有地上无,十足有夸大成分。而这风流之精华,便是神君那双桃花眼了。

    据传,毋论神魔男女,被他一双熠熠生辉的含情目看上一眼,立时便要乱了心神。

    在说辞以外,子桑君的情史也为人津津乐道——然而怪的是,要想认真谈几句,还真谈不出什么。最为人所知的不过是北芜原那位名为蓝楚的长公主。身为魔君的亲姐姐,她扬言非子桑不嫁,确切来说,要请子桑君入赘——毕竟他虽是天族顶尊贵的神仙,她魔族长公主、鬼族上古贵族的身份也能担得起。蓝秦甚至还真拟了折子,说要上九重天提亲来。

    天帝自然并未答复,可也没如九重天各个等着八卦的小神散仙猜想那样,把魔君给怼回去。只有子桑君自己知道,他这二哥实则暗地里真想着把他卖了呢。

    所谓风雅无二风流至极的白慕尘,正拿着凌霄殿藏睦星君送来的玄玉书,躺在自家的桃树枝桠上,盯着投进瑶池里的鱼竿什么时候能给他钓个锦鲤精上来。

    他前些日子确实在凡世游历,也确实是刚回到九重天歇歇脚,就被堵了个正着,接了兄长的玄玉令书。白慕尘有理由怀疑,是自个儿身边的仙官叶寒泄露了他来去的行踪,才导致这没边没际的事儿落到了他身上。

    洪荒时代的神祇,如今存世的其实还不少,但能挑大梁且非不理世事的,数来数去似乎就剩那么几个。

    创世的父神母神早已湮灭,女娲神从沉睡中醒过来,守护凡世之余,便在与西天极乐净土交界的红颜境管管四海八荒的姻亲;天地三始神——长洵帝君,紫微神尊和青华大帝,则是设了封印便撒手。唯一一个因着与魔尊墨彧私交之故,愿意管一管迷怆海的,也已经把命都搭在这里头了。

    白慕尘其实并不适合担这副与四海八荒苍生有关的责任。这是长洵从前说过的话。

    他生在第一次神魔大战的尾巴,是当时苍龙族帝后在北荒神魔领地交汇处诞下来的,彼时红莲业火烧了漫天,龙族驭水与交界处的金乌河一同铺开在地,水火之间,生海之上,他的哭声显得格外微弱。

    孟章一狠心,把刚生下来的小儿子送到朱雀族的三梵境中调养去,任他生长,一直到三万余岁都未加管束,最终养成了这样个放荡不羁无拘无束的性子——据说,仗着那回战后神魔关系大体和平,便已经有魔族女子冒险跑进三梵境,热烈奔放去主动追求了。

    至于最终有没有成功的,至今无神得知。

    白慕尘六万岁时,第二次神魔大战爆发,他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扔进了长洵帝君帐下。

    彼时长洵是战中主帅,然而他帐中的氛围似乎总与别的有那么点区别。这是战争的第四千两百一十八日,白慕尘第四千两百一十八次同他下棋时候反应过来的。

    长洵评价,“以你在沾花惹草上的天资,方想起这点,实在是不应当。”

    言归正传,长洵自认对白慕尘的这句评价算不上一句贬。作为孟章神君的小儿子,白慕尘三万岁以后回到父母身边、苍龙族地,极其出众的天资让彼时的三始神与三自然神都凑过去看了一眼。

    地神伏羲最早来,也最早遁走,笑着说一句“天机不可泄露”;阴阳二神则是没用的溢美之词说了一堆,实际只是想说服孟章摆一顿迟到三万年的酒席;长洵懒得跑这一趟,却得到了青华跟紫微的诚恳转告,“我俩实在认为,这小子往后该投在你帐下。”

    长洵指尖按下个白子,把最后一句同他交代完,补充道,“本君一直认为,你我可大不一样。”

    白慕尘笑,“就不知帝君说的是哪一处了。”

    长洵顿了一下,答道,“杀伐。”

    谈这场话时候,战争已经进行到尾声,白慕尘自以为是地觉得,他从长洵眼眉中看到了疲态——虽然他其实看不清他的脸。实际上,长洵如果知道他这想法,极有可能会加以认同。白慕尘笑道,“请帝君赐教。”

    长洵看着眼前的残局,将棋子玉盒化无,答道,“我愿杀无,你愿杀空。”

    02.

    长洵,或者说三始神的心法一向是他比不了的,这是白慕尘打心眼儿里承认的事实,因此对于长洵那句话他如今仍未参透这件事儿,他并不感到有多么挫败,甚至能用当局者迷之类的隐语自我开导一番。

    然而不管长洵当初说了什么话,他都可以不负责任,白慕尘却不行。便如现在,他接了天帝的令书,就得跟着同样不知用什么方法被请动的紫微和青华一块儿,上三梵境与北芜原看看那两处该死的封印去。

    三梵封印是为天魔最后一缕神魂,北芜原之封印则在魔族灵脉魔核。两位始神早几日便启程,他则去往三梵境。

    神官长玉蘅跟他算是老相识了。紫微神尊跟青华大帝是几十万年的旧友,自然同行去探北芜原,他便只能上老朋友这儿讨一杯茶喝。

    “所以,听好了,可不是我故意要蹭你这儿的新茶的。”

    白慕尘端着茶盏打了个哈欠,玉蘅看着他这副样,满脸恨铁不成钢。“请您这尊大佛来是帮忙干活儿的,不是吃好喝好躺着不动——别告诉我你喝茶喝醉了。”

    “又或者。”玉蘅的神情一点点裂开,“前些日子送上凌霄殿的军报,你不会真的一封都没听过吧。”

    白慕尘伸了个懒腰,看上去半梦半醒地点点头,“确实如此。”

    前往三梵境封印天魔之地的心法内经,历来规定是由神官长寂灭时传给继承人的,修崖与玉蘅也不例外。第一任神官长、玉蘅的母亲修崖虽是战死,但因战场亦在三梵,玉蘅更在战中,因此到底完成交接。

    摆完宴席第二日,玉蘅独自带着白慕尘往天魔殿去。两人在天没亮时便静悄悄地走,用白慕尘的话说,好好一件事儿,弄得跟做贼一样。

    “我看是你心虚。”玉蘅白他一眼,白慕尘便说她为老不尊。事实上玉蘅的年纪可比不上他,然而她成亲早,如今已经有个一万来岁的小儿子整天在身边跑,平白便显得大了那么一辈。可脾气却还活泼得很,用白慕尘的话说,没有半点儿做娘亲的样子。

    “这回来没见你儿子。”他绕开话题,“怎么,狠下心送出去了?”

    “那倒不是。”提到儿子,玉蘅脸上显露出些柔和神色,“三梵境的担子,我之后定是要交给故安,至于故安之后,若我们姐妹俩再没有女儿,也是要在族中选个合适的姑娘来的——这些都还早。”

    故安是她一母同胞的妹妹,已笃定是三梵境的下一任神官长,这事儿白慕尘还是清楚的,却一本正经地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的确。那我也帮着同玉府神君说说,叫他别管儿子管得那么紧?”

    玉蘅一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好另外提起话头,“你怕不是自打洪荒第二次大战以来,再也没回来过这儿吧?”

    “确实如此。”白慕尘倒是没有半点心虚模样,反而饶有兴致地看起了路边景,“多谢提醒,不容易来一回,就好好看看。”

    玉蘅被他噎得不想说话,干脆加快步子,又闭上嘴了。

    “开玩笑。”白慕尘展开扇子,扫去些前面的劲风,而后轻声补充,“大概是因小时候见多了三梵严寒雪原,所以父君问我在九重天择哪一处的时候,选的是有桃林瑶池的第一十六重天。”

    三梵境地处北荒,隔一条金乌河与魔族领地北芜原相望。其地长年被冰雪覆盖,四周应“梵”字,红莲盛开,并纵起一道结界屏障。虽与魔族毒瘴之地接壤,却因净化力极强,而与南荒迷怆海、东荒蓬莱仙岛、西荒凰图泊共称为神族四圣地,并因在当年被选为封印天魔神魂的所在,而排在其中第二位。

    三梵大多神仙精怪都生活在最南边相对温暖的地方,族内并未筑城,只以神官长居住的长明殿为中心建起八座村镇。两人隐去身形穿梭其中,她领他走这一路,也有唤起些他回忆的意思,而村落里的朱雀族民实则并不多了。

    “这样想来,还是像当初一样热闹点儿好。”白慕尘感叹,“记得女娲神原本是并不需实在守护神兽的,然而近些年来,不知是长洵帝君没把迷怆海里,天魔主神魂的浊息除尽还是怎样,逸散进凡世的浊息越来越多了。”

    玉蘅却对他的观点不怎么认同,“依我看,事情还是出在三梵和北芜原那里——你还不信任长洵帝君么?”

    白慕尘这回摇摇头,并未出声。越往北走,村落愈少。玉蘅同他一块儿御风往更高处,沉默疾行,落眼处全是白茫茫冰雪,深灰色的房室稀落,如苍松折在雪地里的枯枝,而在这些里头,红衣飘飞的白慕尘都显得太过突兀些。

    玉蘅瞥了一眼他俊美的侧脸,想起两人这几日都忙着谈正事,她一句都还没来得及开口探问老友的各种八卦故事——这些一向为九重天的神仙所热衷,也多少传进了她耳朵里。

    神思未尽,却被前面正撞见的人吓了一跳。

    毕竟一片冰天雪地里,要想看见个站在里头的白衣姑娘,实在不是容易事。

    03.

    后来有很长一段日子,故安都在分辨自己那日究竟算不算第一回见白慕尘,而又最终想通,如果抛去那些过于久远、想要拥抱而不可及的幻梦,这的确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有一说一,白慕尘这副人相皮囊的确十分不赖。龙族同朱雀族一样,是神族里头容易生出漂亮仙童的讨喜族类,然而像佑德帝、二皇子那样俊朗得毫无特点的,在这一众里头便显得十分普通了,由此更显出少数神的鹤立鸡群来——例如二皇子的宝贝皇太子陌城,早已成为了新一代年轻仙子甚至神君的美好春梦。

    而子桑君白慕尘,作为洪荒末的上古神仙,即便并不比留着一大把胡子的天帝小几万岁,也依然在这个春梦榜上压着陌城君一头。老神仙一身红行头装年轻,这是长洵帝君的金口玉言。

    即便故安并没见过长洵帝君,也没听过他这句十分不耐听的话,依然与他默契地产生了同样想法。白慕尘常穿一身红衣,今儿也不例外,上头绣着些影影绰绰的银色水纹,亮眼得很,水绿的雪峰雾蒙扇横在胸前,长发只拿一根玉簪挽起来,眉峰眼角全是隐隐带着笑的风流意气,那双桃花眼深邃勾人,果真同传言中一样,比日月星辰都更熠熠生辉。

    他身后是三梵境的巍巍雪山,白茫茫里头一点红,像极了——

    “子桑君。”故安一拱手,朝他施礼,眉目淡然,又转头去唤玉蘅,“姐姐。”

    “子桑君,这就是我小妹故安。”

    玉蘅言语也正经些,白慕尘点头,诚恳道,“帝姬这面具做得巧。”

    故安一愣,倒一时分不清他这是实在的赞美,还是有讽刺在里头。她面上的确带了副珠银面具,严严实实地挡了左半张脸,只留右侧显露出来,远山眉,柳叶眼,玉骨冰肌,端得是一副只可远观而不可近前的模样。

    她也只答一句,“多谢。”

    故安不过是来履行帝姬职责,净化封印界周围每日逸散出的魔气的,这活儿平日里是她与几位长老轮流来。玉蘅瞅着这幕,在心里头捏了把汗,白慕尘虽玩世不恭,在旁人面前也是颇有九天神君威仪,自家妹妹则生来就是个不爱搭理人的性子,俩人这样下去,怕不是要聊天聊到相看两厌。

    她十分有存在感地咳了两声,“小安,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同子桑君出来得早,现在也就不到卯时……”

    “我不是每回都这个时辰来么?姐姐你先前还说……”

    “啊小安,我跟子桑君还要往前赶,你先忙你的。”

    故安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姐姐强行转移话题的事实,便适时点了头,看她匆匆逃离了尴尬的交游现场。

    而红衣神君则十分不矜持地破碎了看热闹的神情,转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双眼都弯成好看的月牙。故安看看他们御风远去的影子,忽见白慕尘回头,冲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她迅速做出了个自认为高明的判断——毕竟平日里玉蘅常说她在人前是个木头,因此得出这个结论,颇使她有成就感,然而又感到担忧——姐姐莫不是抛弃了成日在九重天当值的姐夫,跟子桑君发展出什么孽缘了吧?

    毕竟他二人方才情状,的确十分符合玄冥星君给自己送来的那些凡间话本里头“打情骂俏”的描述。

    余下路途里,除了一句有气无力的“别笑了”,玉蘅再没有脸面跟白慕尘搭半句话,白慕尘颠倒众生的笑此刻对她来说就是最残忍的嘲讽,她一心只想让他加固完封印,抓紧走人。

    白慕尘似乎猜到她的想法,摇扇轻叹,“我这威仪还是没树立成。”

    玉蘅不大想说话。

    天魔殿近在眼前,白慕尘出声打破略显沉重的气氛,“修崖取名的艺术,实在不敢恭维。”

    “……”

    倒是也并不幽默,怕不是学来了长洵帝君的著名毒舌。

    玉蘅因此不搭他的话,独自踏入正殿。殿中极为宽阔,又而空空荡荡,只有一方雪白的石头躺在当中,下面的石板地漆黑一片,如无底洞一样吸入照进去的天光,而石头上则跳跃着一簇诡异的火苗。玉蘅盘腿而坐,运起心法。白慕尘在外也褪下笑容,展开手里的雾蒙扇,扇骨“咔”一声响,随后亦踏进门槛。

    玉蘅起身,朝他深作一揖,难得严肃道,“此八荒大事,全拜托子桑君了。”

    随后她便退出正殿,侍立于百步之外,运起仙力守护主殿周围,以备阵有不测。

    白慕尘背对着她,端坐在那方石头前,玉蘅恍惚间看见,他那把上好的折扇倏的变作一柄玄金扇,缓缓浮到空中,而后盛开出满眼绚烂金光。

    白慕尘祭出几重扇时,雪石砚上那簇火苗猛地涨大,不仅覆满了那一方无底洞,一时还竟有焚烧遍地的势头,而几重扇骨半开,从里头窜出两道笔直的烈火来,如同锁链一般将焚烧的雪石砚禁锢在了封印口。

    “真搞不明白,堂堂一个洪荒天魔,被长洵搞得这么憋屈……”

    他站起身来,将玄金扇握在手里,熊熊烈火刹那间烧满整间正殿,跟雪石砚上头的业火连在一块儿,白慕尘站在殿当中,大火跟他的红衣几乎融为一体,却并没燎他一根头发,雪石砚悬在他眼前,又被狂怒的红莲业火彻底吞没。几重扇幻化出无数金色幻影,将火舌围在当中,罩住了整个天魔殿。

    04.

    虽然确对子桑君有充分的信任,玉蘅运法守阵的时候还是悬着一颗心。

    子桑君虽生在红莲业火铺开的大战里,又占了水神火□□头,但她们这一代神仙毕竟没经历过洪荒大战,最多不过神蛊之战,可那比起洪荒时候,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就连看长洵紫微这些手下无数亡魂的神尊,都能看出点慈祥味儿来,更别提风度翩翩的白慕尘了。

    天魔殿的封印地界占了三梵境北部的大半,她虽知入殿心法,此次也是第一回踏入殿门,更是第一回见雪石砚上压着的那一簇红莲业火瞬间蔓延,几乎冲破宫殿屋顶,而白慕尘的身影湮没在里头,已经看不见了。

    日头已上正中,玉蘅方才发现自己已出了满头涔涔的汗,倒与远处的业火无关,她飞快地擦一把额头,分出一点神来担心,这一回过后,天魔殿是否得重建一回才能继续撑下去。

    被子桑君叫醒时,玉蘅发现自己最终还是十分丢脸地睡过去了。

    这看上去实在怪她,毕竟作为三梵境的神官长,手握重兵,不该这么不抗打。但这也实在不该怪她,毕竟当初说这事儿的时候,没跟她说加固个封印要护阵七七四十九个日夜——即使这是个关乎四海八荒生死存亡的封印也一样。

    据子桑描述,她应该是在第三十多天的时候睡过去的,一睡就是十好几天。当然,出于他从来都有的,关心爱护晚辈的自觉,白慕尘并没点破他后来发现,有没有护阵对他都无关紧要这个事实,也没有赞美玉蘅实在太能睡,而是隐晦地猜测红莲业火和魔气带来的温暖和晦暗可能十分适合休眠。

    即便如此,玉蘅依然试图找回自己的面子,“如果故安来,她一定比我睡得还早还久。”

    白慕尘终于忍不住了,“你确定要拿自己这样一个上任好几万年的神官长,跟一个没修炼多少年的小丫头比?”

    玉蘅的关注重点却清奇,“没修炼多少年?你是不是对多和少有点儿误解?”

    白慕尘踏出天魔殿门槛的时候,并没发生玉蘅所担心的房屋坍塌等一系列事故。天魔殿完好如初,里头的雪石砚也和四十九天以前一样,缩成小小一块儿,不同的是它四周皆裹着一层火苗。

    他嫌弃地拍拍自己的衣襟,暗红衣纹倒是连一分灰尘都没染上。而几重扇早隐了形,握在手里的还是那把水绿的雾蒙青山。扇子收起来握在手里,白慕尘强忍着立刻御风回去沐浴更衣的愿望,去叫殿口死睡的玉蘅。他低头看了看睡得迷糊的神官长,又琢磨着加持封印时发现的事儿,心里升起一丝隐忧。

    “子桑君,您慢点,小仙求求您了,慢点儿行吗?”玉蘅因着刚睡醒,再加上对方几近发疯的速度,用尽浑身解数也赶不上越飞越远的白慕尘,干脆转移战术,“老神仙!你别跑那么快行吗?都四十九天了您早歇一会儿晚歇一会儿都一样……”

    没想到白慕尘还真停下来了,皱着好看的眉回头,一本正经地瞪她,“能一样?你在里头已睡了十几日,自然觉着一样。”

    玉蘅发誓,回去补完觉她就去找故安,许诺代做所有跑北边去清理魔气的活儿,一直到子桑君走的那天,来交换由故安负责和他的所有交流。

    而实际发生的事儿是,玉蘅回了长明殿,不仅没能见故安,也没能补觉,而是处理她平白消失的这四十九天,三梵境大大小小的事务——若不是故安在第十五天耐不住玉蘅的小儿子昭应带着一众朱雀子民来求,答应上封印地界里去看看——她最多也只能走到天魔殿外围五十丈远——见了几十天如一日专心守阵的玉蘅,三梵境族民当真要以为他们的神官长被神族著名花花公子拐走了。

    急着去沐浴补觉的白慕尘倒是还不大清楚,自己的名声差点儿真毁于一旦。

    好在故安从北边回来,解释了他们忙于九重天公务,又代为处理了一些要紧的事儿,三梵境才从一场即将发生的大乱中解脱。后来白慕尘从故安口中零零碎碎地得知了背后这些事儿,更觉得玉蘅做这个神官长,的确是朱雀一族乃至他的二哥佑德帝不太靠谱的选择。

    故安当晚给在案桌上看书卷看得半死不活的姐姐送茶,见玉蘅趴在上面睡得死沉,乱七八糟的书卷堆里唯有一张纸是完整铺开的,上面用浓墨粗笔写了三行大字。

    故安我亲爱的妹妹:

    子桑君不知还要在三梵境住多久,往后他就交给你了。不必多谢。

    最爱你的姐姐。

    后来从故安依然零碎的描述想象出事情始末的白慕尘,真诚地向她建议,“改变每天晚上和神官长一块儿喝茶的习惯吧。”

    然而玉蘅下定决心想做的事似乎没人能改变——从这天起,白慕尘真就再也没见过她,故安倒是诚恳地为她道歉,理由是处理繁杂的公务以及哄孩子去了。

    “本君倒不介意这些。”在第一次正式的会面里,白慕尘淡定地抿一口故安泡的茶。他低头喝东西时喜欢闭上眼睛,虽然极短暂。这倒是个不多见的习惯,故安想。她扶一扶自己的银色面具,坐得端正,而白慕尘喝完茶,抬头看她,眼角仍带着笑意。

    “劳烦帝姬将这个转交给神官长。”白慕尘递给她一封信,并不厚,摸着信封里像是薄薄一张纸,“告诉你也无妨,回去你们可以一起看。”他状似轻松地接着调侃,却一抬衣袖,随手施了个结界,“加持封印一事,本的确不需整四十九天,然而在运转业火的时候,本君发现点麻烦……”

    “回来时便见了紫微神尊他们送来的信,道魔族那边也一样。魔核封印的坚固毫无异常,只是周围的魔力,气息却是有点陌生似的。”白慕尘给自己续上一杯茶,故安点头,表示明白。

    “我用四十九天将业火净化大半,但暂时无法全部解决,毕竟它是封印的关键,本君再有本事,也不打这样的无准备之仗。”他微微一笑。“因此估摸着,还得在三梵境多叨扰些日子。”

    “不算叨扰。这是我应做的。”故安自然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因此面容亦冷肃下来,“需要我写个折子报给九重天吗?”

    “不必。”白慕尘笑道,边护好衣袖,帮故安也续了半杯茶,“等探求明白了,本君回去时再同天帝商议也不迟——帝姬不需这样严肃,子桑着实得承认,帝姬这茶,是跟天帝桌上的相比也不逊色的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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