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我之前总说你还介意，你还怼我。”
夫妻两人相处时候，蓝可儿便恢复了那副活泼模样，似乎压在安泽心上的沉重往事的确没有在她那儿留下半点痕迹。她使力一翻身，就压在了安泽结实的胸膛上，伸出手来玩他的头发。卧房的窗开着半截，竹林风吹进帷帐里，带点清苦的草木气息。她使劲吸了几息，愉悦得舒了口气。
“我们下界了，阿泽。不归天族管，也跟鬼族、魔族都没半分钱关系。你师父让我们答应子桑君，不是因为救命之恩吗？”
“救命之恩，也有的是机会报。”
安泽顺势搂住她的腰，防止她从床上滚下去——这事儿平时总发生，全赖蓝可儿睡觉忒不老实，“我只问你愿不愿意我去打仗。”
“我肯定不愿意，谁爱看自己夫君出生入死啊。”
蓝可儿倏地坐起来，绷着脸，眉间似有怒意。这招对凶神安泽百试百灵，安泽立即缴械，“是我问错了。那就想别的办法再……”
“但是我有感觉。”
安泽住了口，打起十分精神来听蓝可儿说下半句——鬼族纯正血脉的族人都有相当高的预言天赋，传至与魔族通婚的这一代当然已经微乎其微，但像蓝可儿这样的鬼族郡主，虽然法力已经封印，但预感也是极准的。
“我有预感，”她重复了一遍，“这次战争是天地大劫，如果上界撑不住，下界也要完蛋。到时虽有女娲神和神兽守护，也未免遭殃。阿泽，这次不帮子桑君，你以后也就报不了恩了。”
安泽沉默，蓝可儿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多少年了，他还一直这样。表面上粗狂豪气，话全憋在心里自己想，她倒宁愿他学了紫微神尊那套玲珑口舌。
“你不会觉得我不担心你死活吧？”
蓝可儿将方才严肃神情松懈下来，嘴角带点笑，安泽微微抬头，便看见她上挑的眼尾，这些都使他胸中压着闷气，无奈自家娘子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我猜也是。”
蓝可儿俯下身，趁安泽不备，将他抱紧了，看着自己夫君长叹一声，终于也回抱过来。
“你不会死的。”
她说。
“这次我们都不会死——我还想好好活着呢。”
她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不肯好好说话——不会说点让他舒心的话。安泽想。被她噎得厉害，又毫无办法，毕竟他于口舌一事上从来不精，不然也不会被她骗得团团转。安泽伸手拉下帷帐，任它透出些竹叶的绿影，轻声道，“好，我这几天就传讯给子桑君。”
“我也得看看魔界那些小家伙到底玩儿的什么，”蓝可儿嘿嘿一笑，利索地挡住安泽往她衣带上伸的手，“这也算一份助力嘛。”
两人当年自愿封印神格与法力，此时想要解开也并非易事。等到在九重天安顿又请出神器解除封印，已经是半月以后的事了。毕竟两方相持，不知何时动手，白慕尘是没有耐心再拖下去的。
对于上任战神安泽的大名，九重天如今的年轻神仙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内情，这倒是好事。安泽暂居的宫室与子桑殿同在一十六天，见面也十分方便。只是这半月里白慕尘大多不在九重天上，只在解除封印时露了面。那宫室却是在他提点下布置的，园中竹林，宫中清爽，竟与安泽两人在凡间生活的地方有八分相似。夫妻两个未免深切感受了一回子桑君为神处世的能耐。
“大多时他与现下这些小辈没什么交集。”安泽边陪蓝可儿布置卧房便说，“天族后辈里，能得他青睐的不过太子陌城一个。子桑君其余的交游，便多是上古诸神和新纪元初建时便在的老祖了。”
“原来如此。既然只在传言里出现，又有那么招人喜欢的一张脸，可不得有好名声。”
“其实……子桑君于出色女仙，倒的确是格外殷勤些。”
安泽话中有些尴尬，更多是蓝可儿已经熟悉的不满，引得后者“噗嗤”一笑，打算逗逗自己夫君。
“哟。怪不得那天聊到最后，阿泽兴致不高。原来是风流魅力比不过人家啊。”
安泽一张清俊面孔早红透了，手下微微一拽，便将扯着被褥的蓝可儿拉了过来。
“当年我还在师父门下修炼的时候，子桑君风评可差劲透了。你不听听？”
前头说的闲话，都是安泽从天帝那听来的。好容易逮着一个愿意来聊上几句、又知道子桑真面目的，佑德帝便大倒苦水，毕竟他被自己这个幼弟折磨已久，即使是堂堂天帝也没有办法。安泽倒不在意这些，来都来了，总不至于矫情到再跟天帝闹什么别扭。他心里清楚，恐怕这回是见不到自己那个好师父的——也不出所料，九重天上的仙娥说，神尊早就离开这儿，不知到哪儿云游去了。
蓝可儿对安泽心中开解十分欣慰，由此则更待不住，法力甫一恢复，就隐没自己的气息到魔界探听消息去了。
北芜原如今本就是鬼族与魔族混居，没谁比她的气息融入得更自然。要不是因为跟安泽日夜厮守，连那点隐没的功夫都没必要。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狠心地把安泽撇在了家——准确来说，是趁他忙着别的事儿，留了个传讯螺就溜之大吉了。
蓝可儿打着低调的主意，毕竟绝不能让魔族的小崽子们知道自己和安泽成了天族的助力，这样才能在打仗的时候给他们个惊喜嘛。
自然，从她心底说，她还是希望最后不要真打起来的好。
蓝秦做魔君以来，北芜原是少见的和平，因而两族子民也生活得安宁。蓝可儿幻化了一副寻常容貌，又照魔界里的习俗戴上一块面纱，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在中心城的大街上，看着两边繁荣景象，恍然竟有了在神界、甚至是烟火凡间之感。
男子携兵器三五成群走在路上，女子衣饰斑斓，蒙着面纱，也是说说笑笑。街边开起店铺，售卖魔族特有的凶物矿藏，乃至魔兽。古老纹饰的灯笼和骨灯浮在天中，只待夜里一齐点亮。蓝可儿看得平添几分雀跃。她记得清楚，鬼族还在的时候，两族占据的领地比如今大多了，也没能做成这样，看来这个蓝秦魔君，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只是魔界既然已经如此安宁，又何必发动战争？
其中缘由，子桑君大抵是知道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与他们细说。蓝可儿将这疑问压在心底，继续往前走，她当然能感受到，此境之中，仍有毒瘴，只是被魔力与结界隔绝于城外，想必中心城外，便难有这样风物——待她回去时再细看便是。除此之外，境内魔气竟有渐趋稀薄的迹象。
魔气于魔界中人自然是无害之物，反而是从他们血脉之中生发出来的。蓝可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打算往位于中心城北的魔宫走一趟。
却没想到刚回过神，一股纯正的鬼族气息便钻进她神识里。蓝可儿心念一动，往那方向看去，一个没戴面纱的年轻女子正迎着她走来。
自然不是找她的。蓝可儿心中却一跳——她对鬼族气息比旁的更敏锐，想必面前这女子必然是魔族皇室中人，拥有纯正的鬼族与魔族血脉——鬼族那一支甚至隐隐占了上风。她心念一动，隐了身形，远远跟在了女子身后。
街上诸魔似乎也对她颇为熟悉，有些活泼的甚至打了招呼，“公主今日来逛我们这条街，真是荣幸……”
原来是公主。蓝可儿心中有了底。如果这样，就没必要再去魔宫里，毕竟她也不是非得见那魔君小子——以后估计有的是机会见面，只是不会太愉快罢了。眼前这姑娘，倒是让她生出一股亲切之感。
她捏了法诀，仔细探了一番小公主的血脉。若说方才只是熟悉的话，这一探却使她颇为震惊。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见小公主一路进了一家酒楼，同专门迎上来的管事低声说了句什么。
虽是刻意避着人，蓝可儿还是能听清的，问的是，“我约的那房间里有人了么？”
管事摇了摇头。
公主脸上也不见失望神色，只应了一声，先上楼去了。
蓝可儿仍有预感，小公主约的这人也不简单，加之方才探得的事，使回到上界以来乐观的她也生出了些许不安。或许还是得回去先和阿泽商量。她正躲在酒楼大堂角落犹豫着，却见又有一人进门来。
她下意识站起身，险些碰着身旁一张桌子，她却恍若未见，只盯着那人瞧。那男子装束与魔界诸人一般无二，也找上了方才的管事，随后匆匆上楼去了。
男子显然变换了形貌气息，放在这一整个魔界里也没几人能认出来，然而她却是万万认不错的——不是别人，正是几日没见的子桑君白慕尘。
05.
白慕尘既在此，她就算跟上楼去恐也打探不到什么了。子桑君更不在她的打探范围内。蓝可儿心事重重，闪身离开北芜原，直奔九重天去——今日一切都要和安泽说清楚，待到子桑君回来，也要跟他问个明白。
蓝楚预定的包间里，此时也已布满了隔绝结界，即便是魔君蓝秦到此，一时半会儿恐也破不开。蓝楚与刚进门便设下结界的男子对坐，面上轻松得很，拿酒樽脚敲了敲桌子。
“子桑君迟到了，又这样狼狈，可真是少见。”
她话里的嘲笑味儿都快窜到天上去了。白慕尘拂去幻相，没有不跟她计较的宽宏大量，冷笑一声，“还不是你的好弟弟的功劳。”
他今日是从三梵赶来，几个月前刚刚淬炼好的结界竟又有了松动，耗费他半身仙力才补救好。又着急赴约，能将将赶上时辰已经不容易。不用想都能知道又是蓝秦背着蓝楚搞的鬼，因此这事也就没必要同蓝楚细说。虽然他二人如今有合作关系和交易，但两方都知道分寸，终究还是防备些好。
“我这是关心殿下。可别是被我魔界哪个小孩伤了，毕竟城里最近不太平……刚刚还有个鬼族跟着我来。”
也只能认出是鬼族，毕竟那人虽隐藏得极好，但醇厚的鬼族气息还是显得与如今的中心城格格不入了些。她眨眨自己圆而亮的眼睛，紫色的眼眸中带着几分魅惑意味，伸手为客人也倒了酒。白慕尘却视若无睹——他的桃花运在面前这位公主这儿不起效。实不相瞒，他早就怀疑世人口口相传的蓝楚对他有意的名声，与儿女情长无关，而是他们姐弟俩的一场阴谋。无奈蓝楚从没承认过，他也就无视对待。
听了这番话，他心中对那人已有猜测，又觉得好笑，安泽家里这位鬼族郡主，跟他那死板性子可真是天差地别。只怕蓝楚回去是定要将有人跟踪的话告知蓝秦的，那位聪明绝顶的魔君，又不知会想到哪儿去了。
然而还没等他答话，蓝楚径自换了话头，似乎并不在意那人。“殿下最近在三梵忙来忙去，故安姐姐大概不知道吧？无往不利的子桑君，这回进展如何啊？”
白慕尘压下心里被她挑起的那股火气，怒极反笑，他不论摆出什么神情时都显得格外真诚，也是靠这一天分迷惑旁人。此时那双桃花眼弯起合适的弧度，毫不吝啬地展露自己的好皮相，倒令蓝楚真有些无措起来。
“公主有空在这儿挑我的痛处，倒不如说说蓝秦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他端起被倒满的酒樽，喝了一口。子桑君锋利起来还是这么伤人，或说只对她是这样。蓝楚指尖绕着自己的头发，话也故意迷瞪起来。
“这酒是我自己酿的，殿下先尝尝，看比不比得过你酿的那‘第一壶酒’。”
白慕尘便不答话，酒樽很快见底，蓝楚也状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一时半会儿的，应该还是打不起来。毕竟军队都在我手底下管着，阿秦他也没开过口。但我跟他也没见几面，想来形势还是不好的。”她朝窗外抬抬下巴，“殿下也看见了，这儿都是魔界中心城了，魔气都已经稀薄成这样，如果再没有办法……”
她看着若有所思、没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白慕尘，眼底划过几分凌厉色，“再没有办法，殿下，咱们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早就跟公主交代过，战争终究会爆发，只不过是早晚问题。至于魔族面临的困境，毋说是我，即便把三位始神——现在是两位了——把他们请来，都也没什么新助力。”蓝楚还绕不进去他，白慕尘自给自足地又倒了一杯酒，显然对它是满意的，“我与你的交易，之前建立在要双方子民都尽少伤亡上……灵脉的事，我只说尽力。”
他心中一动，心法的影子一晃而过，“若只问些情况，传信便是。今天冒险过来这趟，是因为的确有新进展。”
白慕尘这副冷肃面容，旁人见得少，蓝楚却是习惯了，因此也不会被他唬住。她勾唇一笑，道，“还有三梵境的封印，也是合作的原因。我可不对天魔大人没什么兴趣。”
白慕尘抬眼，看看她在手里绕做一团的长发，接着道。
“除去那缕神魂和复活魔尊之外。我寻到了第三种办法。”
蓝楚脸上的调笑颜色立时消失不见了。她几乎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又忍住了，抬起的手转到酒壶上，把自己的酒杯倒满，酒滴溅出来，将木桌洇出一点深色。
“子桑君请说。”
“魔尊墨彧被封印之前，曾留下一本没被销毁的魔族内法，魔君与公主，应当都听说过。我不知道这是长洵刻意为之，还是天道留下的机缘。”
不必白慕尘再说，蓝楚已经明白，这本内法就是第三条路，能够挽救魔界如今岌岌可危的灵脉。她却一言未发，毕竟还有太多疑问——白慕尘是如何得知这本内法，或说它作为魔界传说，是否真的存在……
“公主别这么看着我。”
白慕尘不在意她过于严肃的气势，接连喝了几口酒，“要怪就怪长洵，交代后事的时候说了有这么个东西，至于功力……据他说，修炼大成后几乎能与魔尊本人相抵。依我看，恢复灵脉便是小事一桩了。但只说在北芜原——具体在哪个方位，连他也不知道了。”
蓝楚回到魔宫中时，蓝秦正与几位魔族长老议事完毕，见姐姐进门来，忙不迭地遣散了几个老头子，亲自迎了上去。
“今儿姐姐带没带好东西给我啊？”
虽是魔君，蓝秦却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只有蓝楚知道，这脸上原有一道截断眉骨的疤痕，只是被蓝秦以魔力藏起来了。而她一见到弟弟，立即生发出些心软的情绪，眼下未免愧疚起来，摊了摊手，“今日去东街最大的那家酒楼让老板尝酒，没买什么。”
每回蓝秦这么问的时候，蓝楚都腹诽他一个堂堂魔君，又不是被关在宫里，想要什么不能自己去逛，可蓝秦在她面前偏爱学小孩撒娇，她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蓝秦眨眨眼。他自然知道姐姐是骗他的——蓝楚从来对发动战争、破坏封印持反对态度，或许还和神族里九重天的人透露过消息——大概是他最讨厌的那个白慕尘，空有一副漂亮皮相，内里蛇蝎心肠，早晚得弄过来给姐姐当玩物……这是后话。
他并不在乎蓝楚做了些什么。姐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不过这些，都不会阻挡他已经决定的事罢了。
“有正事。”蓝楚说，嫌弃地扒开弟弟缠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往殿内走去，“中心城最近不太平，今儿出门有人跟着我。”她顿了顿，道，“是纯正鬼族的气息。”
她没打算现在把魔尊内法的事告诉蓝秦。一是此物究竟还在不在都尚待定论，二是她过于了解蓝秦，战事爆发、神族都不保证能护住封印的节骨眼上，告诉野心四溢的蓝秦还有个别的宝贝，恐怕就要适得其反了。
“我之前总说你还介意，你还怼我。”
夫妻两人相处时候，蓝可儿便恢复了那副活泼模样，似乎压在安泽心上的沉重往事的确没有在她那儿留下半点痕迹。她使力一翻身，就压在了安泽结实的胸膛上，伸出手来玩他的头发。卧房的窗开着半截，竹林风吹进帷帐里，带点清苦的草木气息。她使劲吸了几息，愉悦得舒了口气。
“我们下界了，阿泽。不归天族管，也跟鬼族、魔族都没半分钱关系。你师父让我们答应子桑君，不是因为救命之恩吗？”
“救命之恩，也有的是机会报。”
安泽顺势搂住她的腰，防止她从床上滚下去——这事儿平时总发生，全赖蓝可儿睡觉忒不老实，“我只问你愿不愿意我去打仗。”
“我肯定不愿意，谁爱看自己夫君出生入死啊。”
蓝可儿倏地坐起来，绷着脸，眉间似有怒意。这招对凶神安泽百试百灵，安泽立即缴械，“是我问错了。那就想别的办法再……”
“但是我有感觉。”
安泽住了口，打起十分精神来听蓝可儿说下半句——鬼族纯正血脉的族人都有相当高的预言天赋，传至与魔族通婚的这一代当然已经微乎其微，但像蓝可儿这样的鬼族郡主，虽然法力已经封印，但预感也是极准的。
“我有预感，”她重复了一遍，“这次战争是天地大劫，如果上界撑不住，下界也要完蛋。到时虽有女娲神和神兽守护，也未免遭殃。阿泽，这次不帮子桑君，你以后也就报不了恩了。”
安泽沉默，蓝可儿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多少年了，他还一直这样。表面上粗狂豪气，话全憋在心里自己想，她倒宁愿他学了紫微神尊那套玲珑口舌。
“你不会觉得我不担心你死活吧？”
蓝可儿将方才严肃神情松懈下来，嘴角带点笑，安泽微微抬头，便看见她上挑的眼尾，这些都使他胸中压着闷气，无奈自家娘子仍然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怎么可能这么想。”
“我猜也是。”
蓝可儿俯下身，趁安泽不备，将他抱紧了，看着自己夫君长叹一声，终于也回抱过来。
“你不会死的。”
她说。
“这次我们都不会死——我还想好好活着呢。”
她面对自己的时候，总是不肯好好说话——不会说点让他舒心的话。安泽想。被她噎得厉害，又毫无办法，毕竟他于口舌一事上从来不精，不然也不会被她骗得团团转。安泽伸手拉下帷帐，任它透出些竹叶的绿影，轻声道，“好，我这几天就传讯给子桑君。”
“我也得看看魔界那些小家伙到底玩儿的什么，”蓝可儿嘿嘿一笑，利索地挡住安泽往她衣带上伸的手，“这也算一份助力嘛。”
两人当年自愿封印神格与法力，此时想要解开也并非易事。等到在九重天安顿又请出神器解除封印，已经是半月以后的事了。毕竟两方相持，不知何时动手，白慕尘是没有耐心再拖下去的。
对于上任战神安泽的大名，九重天如今的年轻神仙也有所耳闻，只是不知内情，这倒是好事。安泽暂居的宫室与子桑殿同在一十六天，见面也十分方便。只是这半月里白慕尘大多不在九重天上，只在解除封印时露了面。那宫室却是在他提点下布置的，园中竹林，宫中清爽，竟与安泽两人在凡间生活的地方有八分相似。夫妻两个未免深切感受了一回子桑君为神处世的能耐。
“大多时他与现下这些小辈没什么交集。”安泽边陪蓝可儿布置卧房便说，“天族后辈里，能得他青睐的不过太子陌城一个。子桑君其余的交游，便多是上古诸神和新纪元初建时便在的老祖了。”
“原来如此。既然只在传言里出现，又有那么招人喜欢的一张脸，可不得有好名声。”
“其实……子桑君于出色女仙，倒的确是格外殷勤些。”
安泽话中有些尴尬，更多是蓝可儿已经熟悉的不满，引得后者“噗嗤”一笑，打算逗逗自己夫君。
“哟。怪不得那天聊到最后，阿泽兴致不高。原来是风流魅力比不过人家啊。”
安泽一张清俊面孔早红透了，手下微微一拽，便将扯着被褥的蓝可儿拉了过来。
“当年我还在师父门下修炼的时候，子桑君风评可差劲透了。你不听听？”
前头说的闲话，都是安泽从天帝那听来的。好容易逮着一个愿意来聊上几句、又知道子桑真面目的，佑德帝便大倒苦水，毕竟他被自己这个幼弟折磨已久，即使是堂堂天帝也没有办法。安泽倒不在意这些，来都来了，总不至于矫情到再跟天帝闹什么别扭。他心里清楚，恐怕这回是见不到自己那个好师父的——也不出所料，九重天上的仙娥说，神尊早就离开这儿，不知到哪儿云游去了。
蓝可儿对安泽心中开解十分欣慰，由此则更待不住，法力甫一恢复，就隐没自己的气息到魔界探听消息去了。
北芜原如今本就是鬼族与魔族混居，没谁比她的气息融入得更自然。要不是因为跟安泽日夜厮守，连那点隐没的功夫都没必要。也正是因为这样，她狠心地把安泽撇在了家——准确来说，是趁他忙着别的事儿，留了个传讯螺就溜之大吉了。
蓝可儿打着低调的主意，毕竟绝不能让魔族的小崽子们知道自己和安泽成了天族的助力，这样才能在打仗的时候给他们个惊喜嘛。
自然，从她心底说，她还是希望最后不要真打起来的好。
蓝秦做魔君以来，北芜原是少见的和平，因而两族子民也生活得安宁。蓝可儿幻化了一副寻常容貌，又照魔界里的习俗戴上一块面纱，就这样大摇大摆走在中心城的大街上，看着两边繁荣景象，恍然竟有了在神界、甚至是烟火凡间之感。
男子携兵器三五成群走在路上，女子衣饰斑斓，蒙着面纱，也是说说笑笑。街边开起店铺，售卖魔族特有的凶物矿藏，乃至魔兽。古老纹饰的灯笼和骨灯浮在天中，只待夜里一齐点亮。蓝可儿看得平添几分雀跃。她记得清楚，鬼族还在的时候，两族占据的领地比如今大多了，也没能做成这样，看来这个蓝秦魔君，的确是有些本事的。
只是魔界既然已经如此安宁，又何必发动战争？
其中缘由，子桑君大抵是知道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与他们细说。蓝可儿将这疑问压在心底，继续往前走，她当然能感受到，此境之中，仍有毒瘴，只是被魔力与结界隔绝于城外，想必中心城外，便难有这样风物——待她回去时再细看便是。除此之外，境内魔气竟有渐趋稀薄的迹象。
魔气于魔界中人自然是无害之物，反而是从他们血脉之中生发出来的。蓝可儿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打算往位于中心城北的魔宫走一趟。
却没想到刚回过神，一股纯正的鬼族气息便钻进她神识里。蓝可儿心念一动，往那方向看去，一个没戴面纱的年轻女子正迎着她走来。
自然不是找她的。蓝可儿心中却一跳——她对鬼族气息比旁的更敏锐，想必面前这女子必然是魔族皇室中人，拥有纯正的鬼族与魔族血脉——鬼族那一支甚至隐隐占了上风。她心念一动，隐了身形，远远跟在了女子身后。
街上诸魔似乎也对她颇为熟悉，有些活泼的甚至打了招呼，“公主今日来逛我们这条街，真是荣幸……”
原来是公主。蓝可儿心中有了底。如果这样，就没必要再去魔宫里，毕竟她也不是非得见那魔君小子——以后估计有的是机会见面，只是不会太愉快罢了。眼前这姑娘，倒是让她生出一股亲切之感。
她捏了法诀，仔细探了一番小公主的血脉。若说方才只是熟悉的话，这一探却使她颇为震惊。然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见小公主一路进了一家酒楼，同专门迎上来的管事低声说了句什么。
虽是刻意避着人，蓝可儿还是能听清的，问的是，“我约的那房间里有人了么？”
管事摇了摇头。
公主脸上也不见失望神色，只应了一声，先上楼去了。
蓝可儿仍有预感，小公主约的这人也不简单，加之方才探得的事，使回到上界以来乐观的她也生出了些许不安。或许还是得回去先和阿泽商量。她正躲在酒楼大堂角落犹豫着，却见又有一人进门来。
她下意识站起身，险些碰着身旁一张桌子，她却恍若未见，只盯着那人瞧。那男子装束与魔界诸人一般无二，也找上了方才的管事，随后匆匆上楼去了。
男子显然变换了形貌气息，放在这一整个魔界里也没几人能认出来，然而她却是万万认不错的——不是别人，正是几日没见的子桑君白慕尘。
05.
白慕尘既在此，她就算跟上楼去恐也打探不到什么了。子桑君更不在她的打探范围内。蓝可儿心事重重，闪身离开北芜原，直奔九重天去——今日一切都要和安泽说清楚，待到子桑君回来，也要跟他问个明白。
蓝楚预定的包间里，此时也已布满了隔绝结界，即便是魔君蓝秦到此，一时半会儿恐也破不开。蓝楚与刚进门便设下结界的男子对坐，面上轻松得很，拿酒樽脚敲了敲桌子。
“子桑君迟到了，又这样狼狈，可真是少见。”
她话里的嘲笑味儿都快窜到天上去了。白慕尘拂去幻相，没有不跟她计较的宽宏大量，冷笑一声，“还不是你的好弟弟的功劳。”
他今日是从三梵赶来，几个月前刚刚淬炼好的结界竟又有了松动，耗费他半身仙力才补救好。又着急赴约，能将将赶上时辰已经不容易。不用想都能知道又是蓝秦背着蓝楚搞的鬼，因此这事也就没必要同蓝楚细说。虽然他二人如今有合作关系和交易，但两方都知道分寸，终究还是防备些好。
“我这是关心殿下。可别是被我魔界哪个小孩伤了，毕竟城里最近不太平……刚刚还有个鬼族跟着我来。”
也只能认出是鬼族，毕竟那人虽隐藏得极好，但醇厚的鬼族气息还是显得与如今的中心城格格不入了些。她眨眨自己圆而亮的眼睛，紫色的眼眸中带着几分魅惑意味，伸手为客人也倒了酒。白慕尘却视若无睹——他的桃花运在面前这位公主这儿不起效。实不相瞒，他早就怀疑世人口口相传的蓝楚对他有意的名声，与儿女情长无关，而是他们姐弟俩的一场阴谋。无奈蓝楚从没承认过，他也就无视对待。
听了这番话，他心中对那人已有猜测，又觉得好笑，安泽家里这位鬼族郡主，跟他那死板性子可真是天差地别。只怕蓝楚回去是定要将有人跟踪的话告知蓝秦的，那位聪明绝顶的魔君，又不知会想到哪儿去了。
然而还没等他答话，蓝楚径自换了话头，似乎并不在意那人。“殿下最近在三梵忙来忙去，故安姐姐大概不知道吧？无往不利的子桑君，这回进展如何啊？”
白慕尘压下心里被她挑起的那股火气，怒极反笑，他不论摆出什么神情时都显得格外真诚，也是靠这一天分迷惑旁人。此时那双桃花眼弯起合适的弧度，毫不吝啬地展露自己的好皮相，倒令蓝楚真有些无措起来。
“公主有空在这儿挑我的痛处，倒不如说说蓝秦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他端起被倒满的酒樽，喝了一口。子桑君锋利起来还是这么伤人，或说只对她是这样。蓝楚指尖绕着自己的头发，话也故意迷瞪起来。
“这酒是我自己酿的，殿下先尝尝，看比不比得过你酿的那‘第一壶酒’。”
白慕尘便不答话，酒樽很快见底，蓝楚也状似漫不经心地开了口。
“一时半会儿的，应该还是打不起来。毕竟军队都在我手底下管着，阿秦他也没开过口。但我跟他也没见几面，想来形势还是不好的。”她朝窗外抬抬下巴，“殿下也看见了，这儿都是魔界中心城了，魔气都已经稀薄成这样，如果再没有办法……”
她看着若有所思、没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的白慕尘，眼底划过几分凌厉色，“再没有办法，殿下，咱们的合作也就到此为止了。”
“我早就跟公主交代过，战争终究会爆发，只不过是早晚问题。至于魔族面临的困境，毋说是我，即便把三位始神——现在是两位了——把他们请来，都也没什么新助力。”蓝楚还绕不进去他，白慕尘自给自足地又倒了一杯酒，显然对它是满意的，“我与你的交易，之前建立在要双方子民都尽少伤亡上……灵脉的事，我只说尽力。”
他心中一动，心法的影子一晃而过，“若只问些情况，传信便是。今天冒险过来这趟，是因为的确有新进展。”
白慕尘这副冷肃面容，旁人见得少，蓝楚却是习惯了，因此也不会被他唬住。她勾唇一笑，道，“还有三梵境的封印，也是合作的原因。我可不对天魔大人没什么兴趣。”
白慕尘抬眼，看看她在手里绕做一团的长发，接着道。
“除去那缕神魂和复活魔尊之外。我寻到了第三种办法。”
蓝楚脸上的调笑颜色立时消失不见了。她几乎撑着桌子站起身来，又忍住了，抬起的手转到酒壶上，把自己的酒杯倒满，酒滴溅出来，将木桌洇出一点深色。
“子桑君请说。”
“魔尊墨彧被封印之前，曾留下一本没被销毁的魔族内法，魔君与公主，应当都听说过。我不知道这是长洵刻意为之，还是天道留下的机缘。”
不必白慕尘再说，蓝楚已经明白，这本内法就是第三条路，能够挽救魔界如今岌岌可危的灵脉。她却一言未发，毕竟还有太多疑问——白慕尘是如何得知这本内法，或说它作为魔界传说，是否真的存在……
“公主别这么看着我。”
白慕尘不在意她过于严肃的气势，接连喝了几口酒，“要怪就怪长洵，交代后事的时候说了有这么个东西，至于功力……据他说，修炼大成后几乎能与魔尊本人相抵。依我看，恢复灵脉便是小事一桩了。但只说在北芜原——具体在哪个方位，连他也不知道了。”
蓝楚回到魔宫中时，蓝秦正与几位魔族长老议事完毕，见姐姐进门来，忙不迭地遣散了几个老头子，亲自迎了上去。
“今儿姐姐带没带好东西给我啊？”
虽是魔君，蓝秦却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只有蓝楚知道，这脸上原有一道截断眉骨的疤痕，只是被蓝秦以魔力藏起来了。而她一见到弟弟，立即生发出些心软的情绪，眼下未免愧疚起来，摊了摊手，“今日去东街最大的那家酒楼让老板尝酒，没买什么。”
每回蓝秦这么问的时候，蓝楚都腹诽他一个堂堂魔君，又不是被关在宫里，想要什么不能自己去逛，可蓝秦在她面前偏爱学小孩撒娇，她也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蓝秦眨眨眼。他自然知道姐姐是骗他的——蓝楚从来对发动战争、破坏封印持反对态度，或许还和神族里九重天的人透露过消息——大概是他最讨厌的那个白慕尘，空有一副漂亮皮相，内里蛇蝎心肠，早晚得弄过来给姐姐当玩物……这是后话。
他并不在乎蓝楚做了些什么。姐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不过这些，都不会阻挡他已经决定的事罢了。
“有正事。”蓝楚说，嫌弃地扒开弟弟缠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往殿内走去，“中心城最近不太平，今儿出门有人跟着我。”她顿了顿，道，“是纯正鬼族的气息。”
她没打算现在把魔尊内法的事告诉蓝秦。一是此物究竟还在不在都尚待定论，二是她过于了解蓝秦，战事爆发、神族都不保证能护住封印的节骨眼上，告诉野心四溢的蓝秦还有个别的宝贝，恐怕就要适得其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