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故安便再没讲什么话了。
这在白慕尘预料之中，却仍使他敛起眉眼来，沉默半晌，只挑起旁的话头。
“我前些日子养伤，闲时无聊，做点心进步多了，回头叫叶寒送来帝姬这儿尝尝。”
故安抬起眼皮，仍显得有些恹恹，“叶寒神官该很忙吧。”
“……我都回去了，他自然就不忙了。”
言下之意，他人在子桑殿还是做些事，并不只抓着自家的神官压榨。故安神色舒缓许多，明白自己方才或许是有些忧思过度，又想到他这一路来的言行，心头竟涌上一股冲动来。
白慕尘的眼神驻留在她身上，故安未免微微红了脸，她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道。
“我也该送给子桑君些什么。”
“嗯？”白慕尘挑眉，嗓眼里流出点模糊的音节，故安只听得一句满含笑意的“什么？”
她拂拂裙摆，坐回地上，偏头避开他的目光，“尚没想好，再说吧。”
白慕尘离开金乌河时，故安还坐在河边捉小鱼，说是要回去做给昭应。而她究竟又想了些什么，他则不愿也不需深思了——她总是有自己选的路。
至于那份礼物。他隐隐笑起来。总归会到他手上，到时便知道了。
她却没看见，道别之前，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笃定了她穿的真是自己送去的月白云纱。
是好看的。他想。这样的颜色最衬她。小安她足有雪原神女的气度模样，素净衣衫下，是朱雀火红绚烂的羽毛。
而那神蛊之源——
故安不明晓前因后果，因此并未深究，白慕尘却是知道个中经过的。清禾宫藏书阁中的怪异之处太多，而指向的都是些最糟的结果，此时甚至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先前几次大战里，神蛊失传不假，而数次出现则都是在魔宫，恐怕是已经在那儿扎下了根。魔尊墨彧周旋于战场，无暇他顾。直至被封印以后，更是连整座魔宫都陷落于秘境之中，便就此无人发觉了。
八万年前，鬼族大抵也是得了从这儿流出去的种子……可长洵两万年前已经寻到秘境，他怎么会留着这祸害根由不毁掉？
看来他须得再去明界走一趟。
白慕尘清楚知道，自己嘴上虽总提长洵，这几万年来却并没真踏入过明界几次——他与长洵的关系，同紫微青华他们又全然不同，说好听了是一句亦师亦友，说冷淡了，又算得上“各取所需”了。
以致在长洵羽化以后，他面对小帝后安然总有几分不明不白的愧疚。
然而现在都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年长洵进入魔族秘境的情状，只有安然知晓，他便也不得不自己登门了。
明界地处南荒，与迷怆海相距不远，以长洵化生之地萧水为轴，划出广大一片灵秀地界，白慕尘当年直言嘲讽过：“你这颇有些占山为王的意思。”
长洵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一句，“这是我家。”
长洵是个会享受的，比起紫微他们不遑多让，因此界中各类宫室、亭台楼阁、小意园林皆建了不少，若不熟悉的怕是要迷路，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找到主人居住的妙元宫。
白慕尘虽无此顾忌，也提前给安然和明界神官翰筱去了帖子，眼下小神官便亲自在入口处等他，说帝后这几日正好重整旗鼓，下厨研究新菜式，子桑君赶得十分巧。
翰筱面上看着十分真诚，使白慕尘嘴角的笑更僵硬了几分——对于安然的厨艺，他还是有那么些比较久远的回忆，希望这么多年过去，她是真能有所长进，虽然期望不大。
反倒是翰筱——他对长洵身边这个跟了十来万年、岁数怕是比故安还大上不少的小神官印象颇深。记得从前也是个有些活泼的性子，长洵羽化以后，竟一夜里变得和他殿中的叶寒一样古板无趣了。
因此如今见翰筱开起玩笑，他心中也舒畅许多。只听话还未毕——“明界还有别的贵客，紫薇神尊与青华大帝不久前来拜访，已经住了些日子了。”
白慕尘眼皮一跳，笑容愈深——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两个躲着他的老家伙，终究还是被他堵上了，且是来得正好。他点点头，看看前路，决定还是先不提起来意，“我记得这条路从前没有这么长。”
“是小殿下。”翰筱语气更轻快了些，白慕尘则是迅速反应过来——小殿下，不是长洵和安然的女儿还能是谁。那姑娘如今也有三万来岁，已长成娇俏明媚的少女了。
“小殿下在妙元宫前自己建了座园子，特意安排了园中的弯曲小径，若不使仙力的话，我们必得从这条路过。”翰筱接着道，步子也加快了些，“不过再走几步也就到了。”
“我说这一路风景怎么也增了些品味。”白慕尘笑道，“不急……安知这爱好，倒和她父君是十成十的像。”
翰筱这回并未应声，不过片刻，面前小径便宽敞起来，竹林葱茏，愈映得宫殿匾额熠熠生光，“妙元”两个大字悬在外门墙顶，白慕尘眯起眼睛，盯着它看了看，便随翰筱进了宫院大门。
“帝后说妙元殿太过冷清，恐子桑君待着不自在，便请到西边云栖殿。”翰筱道，“小殿下这些日子正在家里，说许久不见，也要一块儿相陪，不知子桑君……”
“正好。”白慕尘微微笑着，“我上回见小知，还是在九重天，这回合该跟帝后好好告上一状。”
翰筱之所以特意问上这么一句，无非是知道白慕尘此来必然是有正事商谈，且恐怕是得要安知回避的禁忌之语。如今见他这样说，便也放下心来。比起安然，长大了些以后成天到处乱跑的安知显然与白慕尘见面更多些。四海八荒里许多人都知道，帝君家女儿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各处闯祸时候，白慕尘没少给她收尾。
白慕尘踏进云栖殿大门时，安然正坐在主位，撑着头看安知给点心重新摆盘。母女两个都穿了亮色衣裳，看着倒像姐妹。安知模样尤其活泼俏皮，几乎在椅子上坐不住半刻钟，偏又眼力极佳，见了白慕尘，立时眼睛一亮，那双端着点心盘子的手蠢蠢欲动起来，倒至少还知道要先等她娘亲说话。
“想来子桑君这一路走得辛苦。”
安然起身，待白慕尘坐到她对面才重新坐下，翰筱则默然退出殿外。两万多年过去，迷怆海的小帝姬早成了妥帖沉稳的女尊、明界的帝后。白慕尘虽已有些习惯她这副模样，却仍心生许多感慨。他笑笑，意在使女主人放松下来，看向安知手里的盘子。
“是我贸然打扰了。不过能赶上小知也在家，实属难得，不知这架势是……”
安然“噗嗤”一笑，终于有些破功，歪头冲安知道，“不是早准备好了吗？专门给你子桑叔叔的点心，这会儿不好意思了？”
说完便一副局外人模样，端起茶杯看热闹了。
她自然能猜到子桑今日来意，也听义兄逍遥说了些北荒的消息。但看白慕尘模样，大抵是不准备现在说，她也就乐得轻松——常年不见面，她日日无聊得紧，来个客人便是一番乐子嘛。
安然眨了眨眼，压下旁的思绪，看安知十分狗腿地把盘子奉到白慕尘面前，开始她的长篇大论，“子桑叔叔我们千百年难得一见，小侄女我今日听闻您亲自登门，特意精心准备了您最爱的超甜口红豆沙芋头酥，从外皮到馅料从颜色到摆盘无一不精，叔叔您看是不是该给点——”
“回礼啊。”
安知话没落地，白慕尘便开口接上了。这小姑娘去年便缠着他，想学那落地便能生出蟠桃树的能耐。如今想来，怕是要装饰那园子用。只不过这东西难学，他又忙着三梵的事儿，便一直没明确答复。这回是终于被她逮到了。
白慕尘似笑非笑，端了盘子，拈起一块芋头酥咬了一口，作出安知已经无比熟悉的假为难模样，“可是我近些日子换了口味，不喜欢吃红豆沙芋头酥了。”
安知一双圆圆杏眼瞪着，眼珠骨碌碌地转，一副不可置信又想急中生智的模样。
“那您爱吃什么？我立马去小厨房做。”
又变脸一样，灵动的大眼睛里挤出点泪花，小声念念叨叨，“且我做了一上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叔叔您……”她声音渐低，无比企盼地看着他。
“藕粉绿豆糕。”
白慕尘说，桃花眼笑得眯起来，在安知眼里像月牙，她一时懵了，半点没听说过这做法。正发愣时，白慕尘却转头跟安然搭上了话。
“听说紫微神尊和青华大帝也在这儿？”
正看得高兴的帝后始料未及，茫然点了点头，见白慕尘一边将手里的芋头酥吃完，一面笑道，“又听翰筱神官说，帝后辛苦亲自准备了午膳。不知道那两位尊神要不要一起啊？”
“我遣人去请。”安然自觉嗅到了事情的苗头，白慕尘比她想象得要更着急些，恐怕是用过午膳就要将安知哄骗走了——眼下是正挖着坑呢。
听了这话，白慕尘方点头，随后刚记起安知似的，歉疚笑笑，往小姑娘手里也塞了一块点心。
“我发明的新做法，子桑殿的仙娥做得都不好，就等小知的手艺了。”
他展开折扇，假意踌躇到，“虽然难了些，但你何时做出来，我便何时将你信里求的那事儿教给你罢。”
安知眼睛更亮了，倏地站起来，腿还没迈开，便被安然截了胡。她娘亲笑容真假安知还是能看出来的，眼下便悠悠开口，堵了她的路。
“要做也等下午吧。马上用午膳了，小知跟我一块儿去厨房练练手啊。”
08.
安然与安知母女两个下厨房，结局无非一个：鸡飞狗跳。好在翰筱已经习惯处理这样场面，因此白慕尘和紫微青华三个，才能稍稍安心些，在云栖殿里坐着喝茶。
紫微现下心中全然是后悔二字——他与青华之所以敢赖在明界长住，是料定了子桑先前被安知缠着教种树，估摸着不敢过来。未成想天真有不测风云，如今撞了个正着。
白慕尘虽笑眯眯的，专心享受许久没吃过的芋头酥，看样子十分不计较两人先前躲着他的事，紫微却知道，这神情是他要设套坑人的前兆。
“咳。”
紫微终究挂不住面子，先开了口，“她们母女两个至少还要折腾半个时辰，子桑你若找我俩有事，现在说也无妨。”
“此事恐怕也要让帝后知晓……”
白慕尘放下茶杯，半句话没说完，却见安知的脑袋从殿门探了出来。
“紫微叔叔怎么算的半个时辰？我跟娘亲已经大功告成啦！”
紫微神情尴尬一瞬，站起身来，转了话道，“我帮你们端菜吧。”
安知每回这样称呼，都莫名让他想到自己和子桑竟成了一个辈分这件事——明明孟章在他面前都算得上晚辈！
还不是长洵干的好事，让自己跟青华如今被子桑这样欺负。紫微在心里叹了口气，踏出了殿门。
安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因此一顿饭中少不得叔侄几人斗嘴。而既然是安然主厨、安知打下手，三个客人也就对菜肴的口味并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甚至为每道菜都做熟了而好好奉承安然一番。
待几人都吃得差不多，安知忙不迭起身，主动收了碗筷，又奔向了小厨房。不忘扭过头跟白慕尘眨了眨眼，“子桑叔叔稍等，点心马上就来。”
紫微瞧着这套区别对待，又是叹了口气。青华则秉持话少的习惯，十分沉稳地捞走了一块原本属于白慕尘的芋头酥。
白慕尘只装作没看见。他望望阖紧的殿门，开口道，“我原本是来找帝后问些事情，既然二位始神都在这儿，正好省得我多跑一趟了。”
紫微两人哪敢说话，毕竟关键时刻闭门谢客这事说起来也是他们理亏，因此便只等着被白慕尘挖苦——今日嘴上让一让他也是应当的，因为若是提什么需得出手帮忙的事……他们多半也帮不上。
青华替他答了话，“子桑只管说就是。”
白慕尘微微一笑，点了头，刚要转向安然，便见她假装打了个寒颤，“现下小知不在，子桑君就别这么叫得这么客气了吧——你先前不是都叫什么‘小安安’，最差也就是浅若……”
她这话显然存了夸张调侃的意思。浅若是安然一万岁时被指为迷怆储君后的封号，除却长洵帝君以外，旁人的确大多这样称呼她。
“噗。”
紫微没忍住，到底压下方才情绪笑出声来。没想到自己做足了准备，却能先看见白慕尘吃瘪。他倒是知道白慕尘再叫不出那个调侃名儿的缘由，也就安然蒙在鼓里。
白慕尘脸上的笑意果真出现一丝裂纹，他偏了头，几乎不敢看安然的眼睛，“……是我从前错了，浅若殿下，我以后再也不那么叫了。”
安然的好奇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然而她也看出子桑君怕是不愿现在细说——说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毒打，便也一笑而过。看白慕尘重新收拾神情，将稀碎的前言捡起来。
“浅若殿下，此处没有旁人，我要问的这件事，如今也只有你知道……”
安然撑着头，正小口喝茶，脸上神色未变，白慕尘却足以看出那上的轻松颜色正慢慢褪去，他微微皱起眉头，看了一旁沉默的紫微一眼，“我想问当年长洵去魔族秘境时，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说的是哪一次？”
安然问得平静，白慕尘则紧接着答道，“魔尊魂魄灰飞烟灭之前的那一次。”
长洵共去了两次秘境，第二回史书有所记载，是在与墨彧大战之后，将他失去魂魄的尸身带回秘境，以其为祭，彻底毁了秘境中封印的那缕天魔神魂。而他问的，便是那悄无声息的第一次了。
他知安然是故意反问，却也不愿细想。眼下安然果真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殿中几人便都等着。白慕尘端起茶壶，给她续了半杯茶。
“他……没能进去。”
“什么？”
这回却是一直沉静的青华最先问出了口，他脸色十分难看，在场几人都明晓缘由，便也并不惊讶。紫微和白慕尘虽紧抿着嘴，却也等着安然说下去。
“帝君他，一进入秘境就陷入幻境。在幻境里待了二十日，没能看破。”
安然说得轻描淡写，紫微和白慕尘却几乎将眉头拧成了结，更毋论□□、开始来回踱步的青华。那幻境只有白慕尘亲历过，紫微和青华也有所耳闻——虽然十分厉害，但既然初衷不是伤人性命，只要能破心魔、或者说能认心魔者，皆能从中出来。
何况在秘境封印神魂、设置幻境者，本就是三位始神——长洵竟被自己设下的幻境之法困住了。
安然看了看他们，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帝君强行破了幻境，从秘境里出来，但没能进入魔宫。”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目光望向天顶，嘴角却弯了起来，像记起什么有趣的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子桑君。”她挡了白慕尘还没说出口的话，“第一次时就是这样。因为只有进入魔宫才会遇到幻境，所以第二次时，帝君放弃魔宫遗迹，直接以外力打破了秘境，去最底层的封印处了。”
“我就知道。”
紫微笑了一声，短促而嘲讽，“他能打破封印，却看不穿那个幻境——好在后来，墨彧到底是死了。”
青华则颓然坐回了椅子上，再也没说话。
白慕尘弯起嘴角，露出点难以看透的笑来，晃了晃手里的折扇。三位始神和魔尊的前尘往事，他也略知一二，不过此时却并不是他的关心所在。安然的话已经解了他心中疑问，之后便要将那两位沉溺在回忆里的尊神拉回来了。
“紫微神尊。”他先叫出了那位看上去还清醒些的，“情势严重，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前几日我去了魔族秘境，在魔宫里发现了神蛊之源。我先前疑惑，若这东西八万年前便在这儿了，为何长洵却没看见，现在都有答案了。”
紫微端着茶杯的手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一声响。青华也听清了这话，殿中一时死寂，安然闭了一下眼，将新倒的茶也喝净了，才首先开口。
“我猜帝君去毁那缕神魂时，之所以格外顺利，也同神蛊之源已经吸纳了它许多力量有关。”
紫微默认了她的猜测。殿中几人都知道神蛊——何况是源种的严重。他与青华对视一眼，明白此事上再不出手是不行了——魔界的神蛊与三梵的封印无关，这个空子，他们应当还是能钻的吧。
“你做了什么？”
这话是问白慕尘。后者正将折扇转得飞起，闻言抬眼看了看他，答道，“我设了歃血封印。”
紫微心中一跳，歃血封印，既是隐患又是定心丸——除去初辟结界，这封印也是神族能设下的极强的术法了，只是以施法人精血为引……若被破坏，于子桑也是不小的损伤。
“当时情势紧急，这是最好的法子。”白慕尘道，“我原本打算来明界问完长洵的事，就去寻二位说明此事。此物放在魔宫中极为危险，若是之前也就罢了，毕竟八万年间都无人发现……但近年北芜原魔族灵脉有变，若顺着灵脉去寻，总能进到秘境中。歃血封印虽是初辟结界以下最强的封印术法，两者相差却不知凡几，若真被有心人寻到，再拼力毁坏，恐撑不了多久。因此，这东西最好别留在那。”
“我知道。”青华沉声道，当年大战时，他也用过此法作临时封印，效果的确不尽如人意。白慕尘此言不是危言耸听，他和紫微立时便要动手。
“神蛊与神族精元皆相斥，这也是当年大战时，神族常争先机的缘由，毕竟操控此物上，魔族比神族不知顺遂多少，它反倒是侵吞神族魂魄时拿手……不愧是天魔的种。”
白慕尘能从青华话中听出，他对神蛊的确是深恶痛绝，像有什么世仇。紫微则是沉吟一会儿，方才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
“因而那场大战时，我们一块儿研究过一个封存神蛊的法子。只是做到一半，大战结束、神蛊也失传，又遇到解不开的难处，因此半途而废了。”
“什么办法？”
“是一个木盒。”紫微道，抬手比了比，将将与茶杯一样大，“这木盒是运用神力与古术法结合所做，如若成功，便能将神蛊封存进去，彻底与外界相隔。封印与初辟结界相似，除封存者外无人能开。”
白慕尘手里的折扇不再转了，他只紧紧握着扇柄，半晌，抬头问道，“还能做吗？”
青华绷着脸，神情沉重似暴雨前的黑云，“重新试术法，不能也要能。且要尽快。”
虽说了尽快两字，他心中却也明白此事艰难——当年神蛊战事前后延续几千年，他们三位始神一块儿，做这封存盒也做了数百年。如今虽有先前的底子，可正遇瓶颈，最终能否做出来，他也无法应下。
紫微难得没有接话，却慢慢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来，对安然和白慕尘道，“我和青华恐怕是不能多住了，须得立即回九重天紫微宫。子桑也来吧，封印之事全交与我和青华，你能帮则帮……”
“必然。”白慕尘道，又微微扬起嘴角，“听二位一番话，我心里便有底了，也知此事恐怕不能指望，再找找别的法子留作准备吧。”
“我也去藏书阁中找找帝君留下的东西。”安然接话，她闲时早把长洵写过的玉简都看过一遍，似乎还真有些能用上的。
他们两个倒看着都是心大。紫微在心里苦笑一声，便要与青华离开，却见白慕尘只把他们两个往外送，重又挂上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二位神尊先行一步，我答应了小知要教她种树，怕得晚上几个时辰了。”
紫微自觉方才心里那几分担心都是多余，青华也是一脸一言难尽的神色。两位神尊难得有些憋屈地路过小厨房，草草跟安知口头道了别，便捏个诀直上九重天了。
故安便再没讲什么话了。
这在白慕尘预料之中，却仍使他敛起眉眼来，沉默半晌，只挑起旁的话头。
“我前些日子养伤，闲时无聊，做点心进步多了，回头叫叶寒送来帝姬这儿尝尝。”
故安抬起眼皮，仍显得有些恹恹，“叶寒神官该很忙吧。”
“……我都回去了，他自然就不忙了。”
言下之意，他人在子桑殿还是做些事，并不只抓着自家的神官压榨。故安神色舒缓许多，明白自己方才或许是有些忧思过度，又想到他这一路来的言行，心头竟涌上一股冲动来。
白慕尘的眼神驻留在她身上，故安未免微微红了脸，她看着他明亮的眼睛，道。
“我也该送给子桑君些什么。”
“嗯？”白慕尘挑眉，嗓眼里流出点模糊的音节，故安只听得一句满含笑意的“什么？”
她拂拂裙摆，坐回地上，偏头避开他的目光，“尚没想好，再说吧。”
白慕尘离开金乌河时，故安还坐在河边捉小鱼，说是要回去做给昭应。而她究竟又想了些什么，他则不愿也不需深思了——她总是有自己选的路。
至于那份礼物。他隐隐笑起来。总归会到他手上，到时便知道了。
她却没看见，道别之前，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笃定了她穿的真是自己送去的月白云纱。
是好看的。他想。这样的颜色最衬她。小安她足有雪原神女的气度模样，素净衣衫下，是朱雀火红绚烂的羽毛。
而那神蛊之源——
故安不明晓前因后果，因此并未深究，白慕尘却是知道个中经过的。清禾宫藏书阁中的怪异之处太多，而指向的都是些最糟的结果，此时甚至由不得他不相信了。
先前几次大战里，神蛊失传不假，而数次出现则都是在魔宫，恐怕是已经在那儿扎下了根。魔尊墨彧周旋于战场，无暇他顾。直至被封印以后，更是连整座魔宫都陷落于秘境之中，便就此无人发觉了。
八万年前，鬼族大抵也是得了从这儿流出去的种子……可长洵两万年前已经寻到秘境，他怎么会留着这祸害根由不毁掉？
看来他须得再去明界走一趟。
白慕尘清楚知道，自己嘴上虽总提长洵，这几万年来却并没真踏入过明界几次——他与长洵的关系，同紫微青华他们又全然不同，说好听了是一句亦师亦友，说冷淡了，又算得上“各取所需”了。
以致在长洵羽化以后，他面对小帝后安然总有几分不明不白的愧疚。
然而现在都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当年长洵进入魔族秘境的情状，只有安然知晓，他便也不得不自己登门了。
明界地处南荒，与迷怆海相距不远，以长洵化生之地萧水为轴，划出广大一片灵秀地界，白慕尘当年直言嘲讽过：“你这颇有些占山为王的意思。”
长洵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一句，“这是我家。”
长洵是个会享受的，比起紫微他们不遑多让，因此界中各类宫室、亭台楼阁、小意园林皆建了不少，若不熟悉的怕是要迷路，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法找到主人居住的妙元宫。
白慕尘虽无此顾忌，也提前给安然和明界神官翰筱去了帖子，眼下小神官便亲自在入口处等他，说帝后这几日正好重整旗鼓，下厨研究新菜式，子桑君赶得十分巧。
翰筱面上看着十分真诚，使白慕尘嘴角的笑更僵硬了几分——对于安然的厨艺，他还是有那么些比较久远的回忆，希望这么多年过去，她是真能有所长进，虽然期望不大。
反倒是翰筱——他对长洵身边这个跟了十来万年、岁数怕是比故安还大上不少的小神官印象颇深。记得从前也是个有些活泼的性子，长洵羽化以后，竟一夜里变得和他殿中的叶寒一样古板无趣了。
因此如今见翰筱开起玩笑，他心中也舒畅许多。只听话还未毕——“明界还有别的贵客，紫薇神尊与青华大帝不久前来拜访，已经住了些日子了。”
白慕尘眼皮一跳，笑容愈深——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两个躲着他的老家伙，终究还是被他堵上了，且是来得正好。他点点头，看看前路，决定还是先不提起来意，“我记得这条路从前没有这么长。”
“是小殿下。”翰筱语气更轻快了些，白慕尘则是迅速反应过来——小殿下，不是长洵和安然的女儿还能是谁。那姑娘如今也有三万来岁，已长成娇俏明媚的少女了。
“小殿下在妙元宫前自己建了座园子，特意安排了园中的弯曲小径，若不使仙力的话，我们必得从这条路过。”翰筱接着道，步子也加快了些，“不过再走几步也就到了。”
“我说这一路风景怎么也增了些品味。”白慕尘笑道，“不急……安知这爱好，倒和她父君是十成十的像。”
翰筱这回并未应声，不过片刻，面前小径便宽敞起来，竹林葱茏，愈映得宫殿匾额熠熠生光，“妙元”两个大字悬在外门墙顶，白慕尘眯起眼睛，盯着它看了看，便随翰筱进了宫院大门。
“帝后说妙元殿太过冷清，恐子桑君待着不自在，便请到西边云栖殿。”翰筱道，“小殿下这些日子正在家里，说许久不见，也要一块儿相陪，不知子桑君……”
“正好。”白慕尘微微笑着，“我上回见小知，还是在九重天，这回合该跟帝后好好告上一状。”
翰筱之所以特意问上这么一句，无非是知道白慕尘此来必然是有正事商谈，且恐怕是得要安知回避的禁忌之语。如今见他这样说，便也放下心来。比起安然，长大了些以后成天到处乱跑的安知显然与白慕尘见面更多些。四海八荒里许多人都知道，帝君家女儿是个混世魔王的性子，各处闯祸时候，白慕尘没少给她收尾。
白慕尘踏进云栖殿大门时，安然正坐在主位，撑着头看安知给点心重新摆盘。母女两个都穿了亮色衣裳，看着倒像姐妹。安知模样尤其活泼俏皮，几乎在椅子上坐不住半刻钟，偏又眼力极佳，见了白慕尘，立时眼睛一亮，那双端着点心盘子的手蠢蠢欲动起来，倒至少还知道要先等她娘亲说话。
“想来子桑君这一路走得辛苦。”
安然起身，待白慕尘坐到她对面才重新坐下，翰筱则默然退出殿外。两万多年过去，迷怆海的小帝姬早成了妥帖沉稳的女尊、明界的帝后。白慕尘虽已有些习惯她这副模样，却仍心生许多感慨。他笑笑，意在使女主人放松下来，看向安知手里的盘子。
“是我贸然打扰了。不过能赶上小知也在家，实属难得，不知这架势是……”
安然“噗嗤”一笑，终于有些破功，歪头冲安知道，“不是早准备好了吗？专门给你子桑叔叔的点心，这会儿不好意思了？”
说完便一副局外人模样，端起茶杯看热闹了。
她自然能猜到子桑今日来意，也听义兄逍遥说了些北荒的消息。但看白慕尘模样，大抵是不准备现在说，她也就乐得轻松——常年不见面，她日日无聊得紧，来个客人便是一番乐子嘛。
安然眨了眨眼，压下旁的思绪，看安知十分狗腿地把盘子奉到白慕尘面前，开始她的长篇大论，“子桑叔叔我们千百年难得一见，小侄女我今日听闻您亲自登门，特意精心准备了您最爱的超甜口红豆沙芋头酥，从外皮到馅料从颜色到摆盘无一不精，叔叔您看是不是该给点——”
“回礼啊。”
安知话没落地，白慕尘便开口接上了。这小姑娘去年便缠着他，想学那落地便能生出蟠桃树的能耐。如今想来，怕是要装饰那园子用。只不过这东西难学，他又忙着三梵的事儿，便一直没明确答复。这回是终于被她逮到了。
白慕尘似笑非笑，端了盘子，拈起一块芋头酥咬了一口，作出安知已经无比熟悉的假为难模样，“可是我近些日子换了口味，不喜欢吃红豆沙芋头酥了。”
安知一双圆圆杏眼瞪着，眼珠骨碌碌地转，一副不可置信又想急中生智的模样。
“那您爱吃什么？我立马去小厨房做。”
又变脸一样，灵动的大眼睛里挤出点泪花，小声念念叨叨，“且我做了一上午，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叔叔您……”她声音渐低，无比企盼地看着他。
“藕粉绿豆糕。”
白慕尘说，桃花眼笑得眯起来，在安知眼里像月牙，她一时懵了，半点没听说过这做法。正发愣时，白慕尘却转头跟安然搭上了话。
“听说紫微神尊和青华大帝也在这儿？”
正看得高兴的帝后始料未及，茫然点了点头，见白慕尘一边将手里的芋头酥吃完，一面笑道，“又听翰筱神官说，帝后辛苦亲自准备了午膳。不知道那两位尊神要不要一起啊？”
“我遣人去请。”安然自觉嗅到了事情的苗头，白慕尘比她想象得要更着急些，恐怕是用过午膳就要将安知哄骗走了——眼下是正挖着坑呢。
听了这话，白慕尘方点头，随后刚记起安知似的，歉疚笑笑，往小姑娘手里也塞了一块点心。
“我发明的新做法，子桑殿的仙娥做得都不好，就等小知的手艺了。”
他展开折扇，假意踌躇到，“虽然难了些，但你何时做出来，我便何时将你信里求的那事儿教给你罢。”
安知眼睛更亮了，倏地站起来，腿还没迈开，便被安然截了胡。她娘亲笑容真假安知还是能看出来的，眼下便悠悠开口，堵了她的路。
“要做也等下午吧。马上用午膳了，小知跟我一块儿去厨房练练手啊。”
08.
安然与安知母女两个下厨房，结局无非一个：鸡飞狗跳。好在翰筱已经习惯处理这样场面，因此白慕尘和紫微青华三个，才能稍稍安心些，在云栖殿里坐着喝茶。
紫微现下心中全然是后悔二字——他与青华之所以敢赖在明界长住，是料定了子桑先前被安知缠着教种树，估摸着不敢过来。未成想天真有不测风云，如今撞了个正着。
白慕尘虽笑眯眯的，专心享受许久没吃过的芋头酥，看样子十分不计较两人先前躲着他的事，紫微却知道，这神情是他要设套坑人的前兆。
“咳。”
紫微终究挂不住面子，先开了口，“她们母女两个至少还要折腾半个时辰，子桑你若找我俩有事，现在说也无妨。”
“此事恐怕也要让帝后知晓……”
白慕尘放下茶杯，半句话没说完，却见安知的脑袋从殿门探了出来。
“紫微叔叔怎么算的半个时辰？我跟娘亲已经大功告成啦！”
紫微神情尴尬一瞬，站起身来，转了话道，“我帮你们端菜吧。”
安知每回这样称呼，都莫名让他想到自己和子桑竟成了一个辈分这件事——明明孟章在他面前都算得上晚辈！
还不是长洵干的好事，让自己跟青华如今被子桑这样欺负。紫微在心里叹了口气，踏出了殿门。
安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因此一顿饭中少不得叔侄几人斗嘴。而既然是安然主厨、安知打下手，三个客人也就对菜肴的口味并没有什么过高的期待，甚至为每道菜都做熟了而好好奉承安然一番。
待几人都吃得差不多，安知忙不迭起身，主动收了碗筷，又奔向了小厨房。不忘扭过头跟白慕尘眨了眨眼，“子桑叔叔稍等，点心马上就来。”
紫微瞧着这套区别对待，又是叹了口气。青华则秉持话少的习惯，十分沉稳地捞走了一块原本属于白慕尘的芋头酥。
白慕尘只装作没看见。他望望阖紧的殿门，开口道，“我原本是来找帝后问些事情，既然二位始神都在这儿，正好省得我多跑一趟了。”
紫微两人哪敢说话，毕竟关键时刻闭门谢客这事说起来也是他们理亏，因此便只等着被白慕尘挖苦——今日嘴上让一让他也是应当的，因为若是提什么需得出手帮忙的事……他们多半也帮不上。
青华替他答了话，“子桑只管说就是。”
白慕尘微微一笑，点了头，刚要转向安然，便见她假装打了个寒颤，“现下小知不在，子桑君就别这么叫得这么客气了吧——你先前不是都叫什么‘小安安’，最差也就是浅若……”
她这话显然存了夸张调侃的意思。浅若是安然一万岁时被指为迷怆储君后的封号，除却长洵帝君以外，旁人的确大多这样称呼她。
“噗。”
紫微没忍住，到底压下方才情绪笑出声来。没想到自己做足了准备，却能先看见白慕尘吃瘪。他倒是知道白慕尘再叫不出那个调侃名儿的缘由，也就安然蒙在鼓里。
白慕尘脸上的笑意果真出现一丝裂纹，他偏了头，几乎不敢看安然的眼睛，“……是我从前错了，浅若殿下，我以后再也不那么叫了。”
安然的好奇心都快蹦出嗓子眼了，然而她也看出子桑君怕是不愿现在细说——说这些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毒打，便也一笑而过。看白慕尘重新收拾神情，将稀碎的前言捡起来。
“浅若殿下，此处没有旁人，我要问的这件事，如今也只有你知道……”
安然撑着头，正小口喝茶，脸上神色未变，白慕尘却足以看出那上的轻松颜色正慢慢褪去，他微微皱起眉头，看了一旁沉默的紫微一眼，“我想问当年长洵去魔族秘境时，究竟发生什么了。”
“你说的是哪一次？”
安然问得平静，白慕尘则紧接着答道，“魔尊魂魄灰飞烟灭之前的那一次。”
长洵共去了两次秘境，第二回史书有所记载，是在与墨彧大战之后，将他失去魂魄的尸身带回秘境，以其为祭，彻底毁了秘境中封印的那缕天魔神魂。而他问的，便是那悄无声息的第一次了。
他知安然是故意反问，却也不愿细想。眼下安然果真沉默了，半晌没有说话，殿中几人便都等着。白慕尘端起茶壶，给她续了半杯茶。
“他……没能进去。”
“什么？”
这回却是一直沉静的青华最先问出了口，他脸色十分难看，在场几人都明晓缘由，便也并不惊讶。紫微和白慕尘虽紧抿着嘴，却也等着安然说下去。
“帝君他，一进入秘境就陷入幻境。在幻境里待了二十日，没能看破。”
安然说得轻描淡写，紫微和白慕尘却几乎将眉头拧成了结，更毋论□□、开始来回踱步的青华。那幻境只有白慕尘亲历过，紫微和青华也有所耳闻——虽然十分厉害，但既然初衷不是伤人性命，只要能破心魔、或者说能认心魔者，皆能从中出来。
何况在秘境封印神魂、设置幻境者，本就是三位始神——长洵竟被自己设下的幻境之法困住了。
安然看了看他们，继续说了下去，“后来，帝君强行破了幻境，从秘境里出来，但没能进入魔宫。”
她飞快地眨了眨眼，目光望向天顶，嘴角却弯了起来，像记起什么有趣的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子桑君。”她挡了白慕尘还没说出口的话，“第一次时就是这样。因为只有进入魔宫才会遇到幻境，所以第二次时，帝君放弃魔宫遗迹，直接以外力打破了秘境，去最底层的封印处了。”
“我就知道。”
紫微笑了一声，短促而嘲讽，“他能打破封印，却看不穿那个幻境——好在后来，墨彧到底是死了。”
青华则颓然坐回了椅子上，再也没说话。
白慕尘弯起嘴角，露出点难以看透的笑来，晃了晃手里的折扇。三位始神和魔尊的前尘往事，他也略知一二，不过此时却并不是他的关心所在。安然的话已经解了他心中疑问，之后便要将那两位沉溺在回忆里的尊神拉回来了。
“紫微神尊。”他先叫出了那位看上去还清醒些的，“情势严重，我也不同你绕弯子了。前几日我去了魔族秘境，在魔宫里发现了神蛊之源。我先前疑惑，若这东西八万年前便在这儿了，为何长洵却没看见，现在都有答案了。”
紫微端着茶杯的手磕在桌子上，发出清脆一声响。青华也听清了这话，殿中一时死寂，安然闭了一下眼，将新倒的茶也喝净了，才首先开口。
“我猜帝君去毁那缕神魂时，之所以格外顺利，也同神蛊之源已经吸纳了它许多力量有关。”
紫微默认了她的猜测。殿中几人都知道神蛊——何况是源种的严重。他与青华对视一眼，明白此事上再不出手是不行了——魔界的神蛊与三梵的封印无关，这个空子，他们应当还是能钻的吧。
“你做了什么？”
这话是问白慕尘。后者正将折扇转得飞起，闻言抬眼看了看他，答道，“我设了歃血封印。”
紫微心中一跳，歃血封印，既是隐患又是定心丸——除去初辟结界，这封印也是神族能设下的极强的术法了，只是以施法人精血为引……若被破坏，于子桑也是不小的损伤。
“当时情势紧急，这是最好的法子。”白慕尘道，“我原本打算来明界问完长洵的事，就去寻二位说明此事。此物放在魔宫中极为危险，若是之前也就罢了，毕竟八万年间都无人发现……但近年北芜原魔族灵脉有变，若顺着灵脉去寻，总能进到秘境中。歃血封印虽是初辟结界以下最强的封印术法，两者相差却不知凡几，若真被有心人寻到，再拼力毁坏，恐撑不了多久。因此，这东西最好别留在那。”
“我知道。”青华沉声道，当年大战时，他也用过此法作临时封印，效果的确不尽如人意。白慕尘此言不是危言耸听，他和紫微立时便要动手。
“神蛊与神族精元皆相斥，这也是当年大战时，神族常争先机的缘由，毕竟操控此物上，魔族比神族不知顺遂多少，它反倒是侵吞神族魂魄时拿手……不愧是天魔的种。”
白慕尘能从青华话中听出，他对神蛊的确是深恶痛绝，像有什么世仇。紫微则是沉吟一会儿，方才看着他的眼睛，缓缓开口。
“因而那场大战时，我们一块儿研究过一个封存神蛊的法子。只是做到一半，大战结束、神蛊也失传，又遇到解不开的难处，因此半途而废了。”
“什么办法？”
“是一个木盒。”紫微道，抬手比了比，将将与茶杯一样大，“这木盒是运用神力与古术法结合所做，如若成功，便能将神蛊封存进去，彻底与外界相隔。封印与初辟结界相似，除封存者外无人能开。”
白慕尘手里的折扇不再转了，他只紧紧握着扇柄，半晌，抬头问道，“还能做吗？”
青华绷着脸，神情沉重似暴雨前的黑云，“重新试术法，不能也要能。且要尽快。”
虽说了尽快两字，他心中却也明白此事艰难——当年神蛊战事前后延续几千年，他们三位始神一块儿，做这封存盒也做了数百年。如今虽有先前的底子，可正遇瓶颈，最终能否做出来，他也无法应下。
紫微难得没有接话，却慢慢点了点头，而后站起身来，对安然和白慕尘道，“我和青华恐怕是不能多住了，须得立即回九重天紫微宫。子桑也来吧，封印之事全交与我和青华，你能帮则帮……”
“必然。”白慕尘道，又微微扬起嘴角，“听二位一番话，我心里便有底了，也知此事恐怕不能指望，再找找别的法子留作准备吧。”
“我也去藏书阁中找找帝君留下的东西。”安然接话，她闲时早把长洵写过的玉简都看过一遍，似乎还真有些能用上的。
他们两个倒看着都是心大。紫微在心里苦笑一声，便要与青华离开，却见白慕尘只把他们两个往外送，重又挂上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样。
“二位神尊先行一步，我答应了小知要教她种树，怕得晚上几个时辰了。”
紫微自觉方才心里那几分担心都是多余，青华也是一脸一言难尽的神色。两位神尊难得有些憋屈地路过小厨房，草草跟安知口头道了别，便捏个诀直上九重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