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青华伯伯和紫微叔叔这急事儿也忒紧了……我还想让他们尝尝点心呢。”安知从小厨房伸出脑袋来叹气，白慕尘和安然也出了屋，到这儿来看她。
“我的时间也急，这不还是来看看你做得怎么样？”
白慕尘顺口便岔开了话，扇子早展开，握在手里晃了晃，飘过些点心的甜腻香味来。
“我早做好了。”安知歪头，露出手边摆盘精致的两碟子点心，轻声道，“看娘亲叔叔们都忙着，就没去搅你们的兴致。”
看来自己心思被这小丫头看穿一半。白慕尘只作没听见，笑吟吟道，“那给我尝尝吧。”
“真不知道这点心做法是谁发明的，”安知碎碎念了几句，“绿豆加一点儿糖就甜得要命，还有藕粉……合起来简直是……”
“嗯？”
白慕尘已经咬了一小口点心，闻言眼神飘了过去，安知顿时改了口，“幸好有我在这儿，甜度偏高正好，配合了子桑叔叔的口味！”
那块小巧精致的糕点不过几口就吃完了。白慕尘垂眼，笑容终于漾起真诚的意味，“小知手艺是不错，可惜我最近口淡了。”
安知：？
顾不得回应她那双让人瞧了心生愧疚的、水汪汪的眼睛，白慕尘端了碟子给看戏的安然，道，“浅若尝尝吧。我把东西教给小知，然后就走。”
安然点头，抱着点心倚在小厨房门边，也拈起一块儿，看安知把她子桑叔叔的奇怪品味忘到脑后，十分殷勤地跟到小园子学那花里胡哨的本事去了。
下一刻，她的表情便有些精彩了。安然低头看了看手里咬了一口的点心，有些怀疑白慕尘的味觉怕是失灵了——她也知道他嗜甜，可是这……
待安然估算着时间，也去到园子里时，白慕尘正将一本精致的小册子递给安知。两人身边正围着几棵歪七扭八的树苗，显然是安知的手笔。她额角一跳，有种并不美妙的预感——毕竟白慕尘“劣迹斑斑”，从来给不出什么好东西。因此走近了，看那册子封皮上写着“草木生”三字时，她着实有些意外。
“师父领进门……”白慕尘道，低头看了看安知对那册子爱不释手小心翼翼的模样，终究还是笑出声，“你就别送了，好好练吧。若有差错，再寄信给我就是。”
“好。”安知热情送别，“我一定在家用心练习，子桑叔叔常来啊！”
白慕尘点点头，“我跟你娘亲说几句话。”
安然从安知身后上前，无奈地看了看自己在某些事儿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女儿，冲白慕尘歉然一笑。
“这回还是没来得及好好招待，没抓住子桑君不常登门的机会。”
安然说话这习惯怎么也往坏处走，白慕尘还没接话，便听她又道，“我哥和安淮舅舅也来信说，今年要回迷怆和明界一趟。”安然面上神情显然柔软了许多，“好久不见了。不知道他们俩现在怎么样，看样子是在这四海八荒广阔天地，玩得比我开心。”
白慕尘的玲珑话便说不出口。他只点点头，方才一闪而过的、将将要冲出口的长洵的名字，终于咽回肚里了。
他看得出，安然早已不需要宽慰，也不需要旁人去提醒什么。恐怕她眼里的长洵，始终都是和他们记忆里不一样的。
“有机会时，我一定要来的。”他道。
安然点点头，神情里带着点戳穿他心思的得意，“虽然方才谢过了，但我还要单独谢一遍子桑君。送给小知的那本册子，大约准备了些时日吧。”
白慕尘笑而不答，只说道，“小知与你和长洵都很像。”
比起对安然的复杂心绪，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小侄女——她无忧无虑，合该有十分百分绚烂的生活。他这个被叫了声“叔叔”的，也没法做更多了。
“谢谢。”安然说，笑意深达眼底，“子桑君，诸事顺利。”
白慕尘并没耽搁，离开明界以后，往紫微宫去看了一眼。紫微和青华正埋首在宫里的藏书阁，周围一摞摞的书册玉简几乎堆成山，两位神尊则坐在地上，盯着面前的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
“传讯联系即可。有能帮上忙的，就写信。”
白慕尘还没靠近他们两人一步，就听见了紫微无比疲惫的声音。这回倒不像装的——他皱了皱眉，看出事情属实难办，情形又变，他现下在这儿恐也帮不上什么了。好在安然也已答应，若在明界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会立时写信送来。
他应下一声“好”，转头便回一十六天找安泽夫妻见面了。
子桑君失去联系二十来天，这也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说安泽半点儿不担心自然是不可能。只是蓝可儿常去北芜原溜达，并没听见什么风声，他又到底是稳重性子，因而还能安心在九重天练兵。直到前日收了白慕尘的传讯，说他平安无事，且要去明界一趟，才彻底放下了心。
——也仅仅是放下一半。安泽记起来，自己回到九重天以后，为着白慕尘保守秘密的打算，只给外甥女安然去了封信，还没机会登门呢。
他心中未免有些不平——嫉妒白慕尘能随时走动，又盼着他早些回来，能说些安然的近况。毕竟小姑娘对舅舅必定是报喜不报忧，帝君已经羽化这么多年，她独自带着女儿，又要担起迷怆……这大抵是他自请下凡时，唯一的亏欠了。
因此白慕尘回来得这样快，足使他又惊又喜。蓝可儿向来把夫君看得透彻，甫见白慕尘进门，便抬手提点，“子桑君，我知道你有大事要说，但也不急于这一刻钟了吧……先给阿泽说说小然和小知的事儿呗？”
白慕尘看看蓝可儿神色，又看了看安泽坐在椅子上、脸与身子都有点僵直的模样，满心沉重谋算卸了一半，唇角又挂上点笑，“好啊。”
他在明界也就待了不到一天，然而以他眼色，安然虽跟安知一块儿胡天胡地，看着乐得逍遥，心性里终究还有根刺——这些也都是安泽能想到的了。
“等有合适时候，总能去见。”白慕尘道，“浅若一直在那……轻易不离开。”
他眼见安泽已经神飞天外，便屈指敲了敲茶杯盖，“安泽君，这回我能说那几件使人烦心的事了？”
“子桑君慢慢说就是，还有我听着呢。阿泽难得走思，就当他歇一会儿。”蓝可儿看了看脸色不太好的夫君，应声道。
白慕尘点头，将前些日子去三梵境封印与在魔族秘境中的事都说了，直至紫微答应重新捡起那个封蛊盒，安泽神色终于彻底沉下去了。
“……我听说过那个木盒。”
安泽说。
白慕尘眨了眨眼，敏锐地觉出紫微或许还有话没说。安泽也是聪明人，两相权衡之下，到底是把师父卖了，接着说道，“那个木盒本名断蛊锁，在洪荒时代便与神蛊一同出现了。我在师父门下时，师父曾同我提过，盒子上封存着极为强大的神力与魔力，恐怕是天魔创造神蛊时的产物。三位始神是在差不多八万年前三族混战的时候才找到它，而后想尽办法控制其上的法力。”
紫微跟青华对着他果然没几句实话。白慕尘敲了敲扇子，也能猜到两位神尊的意图——说这木盒是他们“做出来的”可比说是“控制上古杀器”听上去安全多了，怪不得连半步都不让他再走近。
想必解开力量封印不是难事，解不开的是如何将其上魔力归位己用，让它压制蛊种。
安泽与蓝可儿也是聪明人，眼下也想明其中关联。安泽抬眼看了看正转着扇子冥想的白慕尘，抿了抿嘴，终究没有再开口。
蓝可儿细心，斜眼看看便知道他瞒下了话，便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既然指望不上这断蛊锁，就再找别的出路，不管怎样都急不得了。”她垂下眼，再抬起时已换了一副神情，“子桑君，上回你答应好的，北芜原那两姐弟的事可还没说。”
“郡主放心，都在这儿等着呢。”白慕尘也回转过来，微微笑道，“我与蓝楚有合作不假，除去交换消息以外，战事上也约法三章。”
当然是口头的。不过以他们两人的实力，不论是谁毁约都并无必要。“蓝楚公主总领魔界兵将。这三件事都是她提出来的——其一是控制战事波及的地方，尽量减少破坏；其二是不下死手，减少两方兵将损失；其三……她的目的，其实就是假战议和。”
即便已经见过蓝楚与白慕尘见面，蓝可儿还是吃了一惊，安泽则皱起眉头，不动声色。“议和？如果开战，缘由必定是魔界挑衅，先挑衅者在议和时可要吃亏……”
“她的意思，打起来也是做给她弟弟看的。”白慕尘沉声道，“魔族灵脉之事，她不希望以战事或破坏封印、放出天魔，致使八荒再毁的路解决。因此议和时，也不在意对蓝秦有所打压……”
“条件呢？”
安泽冷声道。他面容阴郁，隐约间又有从前做杀神时的风貌。白慕尘勾起嘴角，“条件是，神族要找到那本魔尊内法，然后交给她来修炼。”
“我明白了。”
蓝可儿也笑起来，眼里竟有几分赞赏，“这小公主心性不错。连九重天跟子桑君的这把刀都敢借……还是坑自己同生共死的亲弟弟。”
蓝楚显然是顾及刚刚复兴几万年的北芜原，以及魔族经历过的那几场大战。白慕尘眸光深邃——不知蓝秦到底疯魔到何种地步，要让他的亲姐姐联合外人、拿一场假的战争来压住他。更不知蓝秦得知真相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白慕尘毫不怀疑蓝楚是为了蓝秦的将来打算。然而他也清楚，事情不会这样顺利。蓝秦必然已经察觉他与蓝楚见面的事，推算出这一系列安排也不是不可能。即便如此，仍将所有兵权都放在姐姐手里……必有后着。
只是这后手，如今他也再想不到罢了。
“这姐弟两人是鬼族后人，”白慕尘看看蓝可儿，“郡主应当也已经猜到，他们同蓝家也有几分亲缘。只是与家族一同没落，幼年时候……过得不算好。”
“当年我家是嫡系，南荒还分散着许多旁支，只不过家族不旺。”
蓝可儿神色不变，白慕尘便放下心来，“他们大概是听到鬼族迁至北芜原的消息，自己到了北荒，之后一路打上了魔君之位。”他眼里颇有几分兴味，“安泽君也知道，八万年前伤筋动骨之后，魔界七个部族的魔君无一不是胜者为王。蓝秦统领其中一个部族之后，还不声不响地打了剩下几个，成了实际上的魔尊。如今那所谓的七个部族，都是挂牌了，只听蓝秦和蓝楚统一号令。”
安泽闻言，只点了点头，道，“我不会轻敌。”
“冲着他们身上的血脉，我也不会。”蓝可儿笑道，“谢过子桑君提点。最后那本内法，想来也有头绪了吧？”
“是啊，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白慕尘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我怀疑内法就在封存神蛊之源的那个藏书楼里。只不过要解决了神蛊，才能有命拿到。”
10.
故安从金乌河边回到长明宫时，三梵的天已经黑透了，寒风渗进骨头一般泛着冷意。故安虽穿得轻薄，却到底不畏寒，何况有许多事要想——秘境里的神蛊，还有的确没想好的要送给子桑君的礼物。
她想得出神，径直进了长明殿里姐姐的屋子，决心还是只将神蛊之事先同玉蘅说。
玉蘅正等着她，早摆好了茶水瓜子点心，见她进门，眼睛一亮，伸手把她拽到自己旁边，好生关心起来，“小安这些日子实在受累了，我们等着你一块儿吃饭呢，咱们边吃边说，拾陆你去把菜热热……”
故安既然走神，自然听不出她话中端倪，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她的确是渴了。虽然早已辟谷，但许多天水米不进，嘴里终究寡淡，见了茶和饭菜便迟钝地反应过来。她清清嗓子，开口道，“我长话短说，金乌河源头通的是……”
却见玉蘅眨眨眼，神情十分莫测，手则指了指她身后，示意她回头看看。
故安后知后觉地记起她说的话，瞳孔一缩，匆忙转了头，见两个年轻女子正端着菜站在她身后，对着她懵圈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
“故安殿下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
拾陆仍是小女孩模样，一身鹅黄衣裳，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一双大眼睛里写满真诚。她把两个盘子放在故安面前，里面的青菜豆腐往上冒着热气，还散出阵阵香味来。故安张了张嘴，脸上立时盈满笑，连声都比平时高出许多，“归容姑姑，小陆，你们闭关结束了！”
后面那女子便走上前来，放下盛着热乎乎鸡汤的砂锅，柳眉倒竖，杏眼一睁，两手一叉，生生将身上水蓝长裙的温婉气质压了下去，“是啊小安儿。我们师徒两个辛辛苦苦闭关几百年，一出来谁也没见，就想着给你们姐妹俩来个惊喜，诶，你们俩回来得一个比一个晚，都不着家……”
故安也不必解释自己去向，只微微笑着，径直低头认错，“是我的不对，明儿给姑姑和小陆一人送一盒新点心赔罪。”
玉蘅看热闹看够了，便抬手招呼起来，“坐下吧，都说了边吃边聊，一会儿又凉了……”
归容瞥了她一眼，“我看是你饿了吧？”
玉蘅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口鸡肉。
“还有个好消息，小安你听不听？”
故安知道姐姐从来是藏不住话的，因此也不着急，只偏头看看，便往自己碗里盛汤。
“小安你给我留点。”玉蘅心疼得要命，眼见归容和拾陆都没有帮一帮她的意思，只好长叹一口气，道，“临初叔叔也要回来了。”
饶是故安已经足有定力，握着汤勺的手也晃了晃。她颤颤巍巍地把汤碗放在桌子上，却敛起笑意，转头向归容求证，“临初叔叔是不是为了这次与魔族的事回来的？”
归容点点头，倒像是不大在乎，“他天南地北玩了五千多年了。现下三梵有事用人，自然该回来。不然总把温渝扔在这，又要守着他的地盘，又要教族里的小孩，属实不大地道。”
“临初叔叔是游历修行嘛。”玉蘅帮着往回找补，趁机扫荡了豆腐里的肉末。故安则沉吟半晌，若有所思道，“那他消息还挺灵通……不过，”她意有所指，“等他真回来，大家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
听了这话，玉蘅与归容果真脸色变幻，连碗里的焗豆腐都不那么喷香了。
“小安儿，我这还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呢。”归容立马换了副模样，往故安碗里夹了个鸡腿讨好到，“我带着小陆先溜了，咳，到时候临初回来，你们俩先顶顶，就说我们去巡查……”
玉蘅默默翻了个白眼，慢吞吞道，“归容姑姑，安心吃饭吧，别作美梦了。”
拾陆则是全程只吃饭不出声，待归容低头看时，早把一半的盘子扫荡一空了。
“好了，谈正事吧。”归容清了清嗓子，“魔族秘境的事，小蘅儿下午都已经和我们几个长老说过了——温渝也在，等临初回来直接转告就是。小安儿猜得也没错，我和临初都是为了魔族这件事才回来的。”
“毕竟要正儿八经地打仗，不是之前小打小闹了，我和师父怎么可能再躲着。”拾陆嘴里还塞着东西，鼓着腮帮子冲故安笑笑，“这大半年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故安殿下都尽管说吧。”
三梵境朱雀族共有八位长老，向来由族人推举选出，居于神官长家族之下，各有领地，与族长一脉共同担负起守护族地的责任。归容正是八位长老之首，临初则排第三位，两人都是陵光神女的小徒弟左辛长老的弟子，与玉蘅和故安间的关系也最亲近。
五千多年前，临初忽然说修为已至凝滞，要遍历四海八荒修行，从此把自己的领地都扔给徒弟温渝看守，除去偶尔给玉蘅寄信，再也没回来过。归容和弟子拾陆则是几百年前宣告闭关，正赶上这日结束。这些年来，三梵与北芜原边界上的摩擦都是玉蘅带着其余六位长老处理，归容心中也确实有几分愧疚。然而想到自己与临初所做的事，她心中担忧更占上风。
如今四人一聊又至深夜，茶水都换了三壶。最终还是归容先打着哈欠起身，说刚刚出关，须得补眠，要拉着拾陆回去了。故安答应明晚之前就给她们送去点心，保证都是没尝过的新口味。
“我听小昭应说，折桐院里还种了蟠桃树？”归容眨眨眼，暗示玉蘅道，“小蘅儿你也知道，我这徒弟别的没什么，就好一口吃的，到时候桃子熟了，可得分给我们俩点儿啊。”
随后趁玉蘅假笑，拽着徒弟就溜了。
玉蘅只觉心累，坐下捞起一把瓜子，看看又发起呆的妹妹，叹气道，“这回可以说啦。”
虽知瞒着归容她们不大好，故安也觉得此事还是小心为上。她喝了口水，将魔宫里的情状也尽数说了。玉蘅脸色果真越来越差，听到子桑君也对此物暂且束手无策时，彻底沉下去了。
“眼下只能提防。”她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觉这一年来发的愁比从前几万年都多——神仙命里的时日如白驹过隙，修炼闭关、巡查族地、种花制器里，眨眨眼睛就过去了。除非有像这样拿命去赌的麻烦事……
“这几日去西山那边找找吧，或许有能用得上的东西。”故安道，“神蛊一战，三梵也参加了。虽然当年是尚未被成功操纵的蛊种，大约也有些帮助。”
“只可惜没有实物……不然还能研究些新的法子。”玉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又满溢了神采，“现下忧思过度也没用。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明天好动手去翻。”
“好。”故安应声，又想起另一桩——与前头相比似乎实在算不得什么的事来。然而除了玉蘅，她也再找不到人问了，所以即便眼下姐姐已经困得眼皮打架，要把她往外推，故安也狠狠心，终于说出了口。
“姐姐，”她拦住玉蘅要关门的手，“我要送人礼物，该送什么好？”
玉蘅猛然来了精神，只先装傻，“小安你平日里送我和昭应的时候，不是有好多花样。新式的点心，新制的茶，竹子编的小玩意儿什么的……这怎么还要问？”
故安哽住，半晌，只轻声道了一句，“这些要么送过了，要么不合适。”顿了顿，“……想送个特殊点的，又不知道他除了点心以外喜欢什么。”
玉蘅脑子里却蹦出一大串来：子桑君喜欢什么，这还不容易？喜欢花枝招展的红衣服，喜欢名贵扇子，总之就是他身上常带、人人都能看见的那些东西，这些准没错。
然而这些又不能同故安说，且她的妹妹主动送礼物，已经实属不易，怎么还得迁就他？
“他喜欢什么不重要，你擅长什么就送什么。”
玉蘅语重心长道，眼神十足真诚。故安难得觉得这次姐姐看上去很可靠，便点点头，转身离了长明殿。
留玉蘅在身后，叹了今晚的第无数口气。
故安回到散真院时，已近三更夜了。她坐在窗边桌前，从窗纸往外看，顺着漆黑的地平线想象看不见边际的红莲，那朵小火苗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她袖子里跳了出来，落在手指边。
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眼眸一闪，随后从桌旁竹篓里拿出一卷四尺长的素白卷轴，缓缓铺开了。
白慕尘的模样容易便浮现在她眼前。红衣玉簪，青绿折扇，常因笑弯起的唇角，还有那双风华无两的桃花眼——她头一回觉得，那个茶余饭后作八卦谈资的美人榜，还是有些来历的。
故安悬起手腕，往卷轴上落了第一笔。
“青华伯伯和紫微叔叔这急事儿也忒紧了……我还想让他们尝尝点心呢。”安知从小厨房伸出脑袋来叹气，白慕尘和安然也出了屋，到这儿来看她。
“我的时间也急，这不还是来看看你做得怎么样？”
白慕尘顺口便岔开了话，扇子早展开，握在手里晃了晃，飘过些点心的甜腻香味来。
“我早做好了。”安知歪头，露出手边摆盘精致的两碟子点心，轻声道，“看娘亲叔叔们都忙着，就没去搅你们的兴致。”
看来自己心思被这小丫头看穿一半。白慕尘只作没听见，笑吟吟道，“那给我尝尝吧。”
“真不知道这点心做法是谁发明的，”安知碎碎念了几句，“绿豆加一点儿糖就甜得要命，还有藕粉……合起来简直是……”
“嗯？”
白慕尘已经咬了一小口点心，闻言眼神飘了过去，安知顿时改了口，“幸好有我在这儿，甜度偏高正好，配合了子桑叔叔的口味！”
那块小巧精致的糕点不过几口就吃完了。白慕尘垂眼，笑容终于漾起真诚的意味，“小知手艺是不错，可惜我最近口淡了。”
安知：？
顾不得回应她那双让人瞧了心生愧疚的、水汪汪的眼睛，白慕尘端了碟子给看戏的安然，道，“浅若尝尝吧。我把东西教给小知，然后就走。”
安然点头，抱着点心倚在小厨房门边，也拈起一块儿，看安知把她子桑叔叔的奇怪品味忘到脑后，十分殷勤地跟到小园子学那花里胡哨的本事去了。
下一刻，她的表情便有些精彩了。安然低头看了看手里咬了一口的点心，有些怀疑白慕尘的味觉怕是失灵了——她也知道他嗜甜，可是这……
待安然估算着时间，也去到园子里时，白慕尘正将一本精致的小册子递给安知。两人身边正围着几棵歪七扭八的树苗，显然是安知的手笔。她额角一跳，有种并不美妙的预感——毕竟白慕尘“劣迹斑斑”，从来给不出什么好东西。因此走近了，看那册子封皮上写着“草木生”三字时，她着实有些意外。
“师父领进门……”白慕尘道，低头看了看安知对那册子爱不释手小心翼翼的模样，终究还是笑出声，“你就别送了，好好练吧。若有差错，再寄信给我就是。”
“好。”安知热情送别，“我一定在家用心练习，子桑叔叔常来啊！”
白慕尘点点头，“我跟你娘亲说几句话。”
安然从安知身后上前，无奈地看了看自己在某些事儿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女儿，冲白慕尘歉然一笑。
“这回还是没来得及好好招待，没抓住子桑君不常登门的机会。”
安然说话这习惯怎么也往坏处走，白慕尘还没接话，便听她又道，“我哥和安淮舅舅也来信说，今年要回迷怆和明界一趟。”安然面上神情显然柔软了许多，“好久不见了。不知道他们俩现在怎么样，看样子是在这四海八荒广阔天地，玩得比我开心。”
白慕尘的玲珑话便说不出口。他只点点头，方才一闪而过的、将将要冲出口的长洵的名字，终于咽回肚里了。
他看得出，安然早已不需要宽慰，也不需要旁人去提醒什么。恐怕她眼里的长洵，始终都是和他们记忆里不一样的。
“有机会时，我一定要来的。”他道。
安然点点头，神情里带着点戳穿他心思的得意，“虽然方才谢过了，但我还要单独谢一遍子桑君。送给小知的那本册子，大约准备了些时日吧。”
白慕尘笑而不答，只说道，“小知与你和长洵都很像。”
比起对安然的复杂心绪，他是真心疼爱这个小侄女——她无忧无虑，合该有十分百分绚烂的生活。他这个被叫了声“叔叔”的，也没法做更多了。
“谢谢。”安然说，笑意深达眼底，“子桑君，诸事顺利。”
白慕尘并没耽搁，离开明界以后，往紫微宫去看了一眼。紫微和青华正埋首在宫里的藏书阁，周围一摞摞的书册玉简几乎堆成山，两位神尊则坐在地上，盯着面前的一个巴掌大的小木盒。
“传讯联系即可。有能帮上忙的，就写信。”
白慕尘还没靠近他们两人一步，就听见了紫微无比疲惫的声音。这回倒不像装的——他皱了皱眉，看出事情属实难办，情形又变，他现下在这儿恐也帮不上什么了。好在安然也已答应，若在明界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也会立时写信送来。
他应下一声“好”，转头便回一十六天找安泽夫妻见面了。
子桑君失去联系二十来天，这也是从前从未有过的事，说安泽半点儿不担心自然是不可能。只是蓝可儿常去北芜原溜达，并没听见什么风声，他又到底是稳重性子，因而还能安心在九重天练兵。直到前日收了白慕尘的传讯，说他平安无事，且要去明界一趟，才彻底放下了心。
——也仅仅是放下一半。安泽记起来，自己回到九重天以后，为着白慕尘保守秘密的打算，只给外甥女安然去了封信，还没机会登门呢。
他心中未免有些不平——嫉妒白慕尘能随时走动，又盼着他早些回来，能说些安然的近况。毕竟小姑娘对舅舅必定是报喜不报忧，帝君已经羽化这么多年，她独自带着女儿，又要担起迷怆……这大抵是他自请下凡时，唯一的亏欠了。
因此白慕尘回来得这样快，足使他又惊又喜。蓝可儿向来把夫君看得透彻，甫见白慕尘进门，便抬手提点，“子桑君，我知道你有大事要说，但也不急于这一刻钟了吧……先给阿泽说说小然和小知的事儿呗？”
白慕尘看看蓝可儿神色，又看了看安泽坐在椅子上、脸与身子都有点僵直的模样，满心沉重谋算卸了一半，唇角又挂上点笑，“好啊。”
他在明界也就待了不到一天，然而以他眼色，安然虽跟安知一块儿胡天胡地，看着乐得逍遥，心性里终究还有根刺——这些也都是安泽能想到的了。
“等有合适时候，总能去见。”白慕尘道，“浅若一直在那……轻易不离开。”
他眼见安泽已经神飞天外，便屈指敲了敲茶杯盖，“安泽君，这回我能说那几件使人烦心的事了？”
“子桑君慢慢说就是，还有我听着呢。阿泽难得走思，就当他歇一会儿。”蓝可儿看了看脸色不太好的夫君，应声道。
白慕尘点头，将前些日子去三梵境封印与在魔族秘境中的事都说了，直至紫微答应重新捡起那个封蛊盒，安泽神色终于彻底沉下去了。
“……我听说过那个木盒。”
安泽说。
白慕尘眨了眨眼，敏锐地觉出紫微或许还有话没说。安泽也是聪明人，两相权衡之下，到底是把师父卖了，接着说道，“那个木盒本名断蛊锁，在洪荒时代便与神蛊一同出现了。我在师父门下时，师父曾同我提过，盒子上封存着极为强大的神力与魔力，恐怕是天魔创造神蛊时的产物。三位始神是在差不多八万年前三族混战的时候才找到它，而后想尽办法控制其上的法力。”
紫微跟青华对着他果然没几句实话。白慕尘敲了敲扇子，也能猜到两位神尊的意图——说这木盒是他们“做出来的”可比说是“控制上古杀器”听上去安全多了，怪不得连半步都不让他再走近。
想必解开力量封印不是难事，解不开的是如何将其上魔力归位己用，让它压制蛊种。
安泽与蓝可儿也是聪明人，眼下也想明其中关联。安泽抬眼看了看正转着扇子冥想的白慕尘，抿了抿嘴，终究没有再开口。
蓝可儿细心，斜眼看看便知道他瞒下了话，便不动声色地转开话题，“既然指望不上这断蛊锁，就再找别的出路，不管怎样都急不得了。”她垂下眼，再抬起时已换了一副神情，“子桑君，上回你答应好的，北芜原那两姐弟的事可还没说。”
“郡主放心，都在这儿等着呢。”白慕尘也回转过来，微微笑道，“我与蓝楚有合作不假，除去交换消息以外，战事上也约法三章。”
当然是口头的。不过以他们两人的实力，不论是谁毁约都并无必要。“蓝楚公主总领魔界兵将。这三件事都是她提出来的——其一是控制战事波及的地方，尽量减少破坏；其二是不下死手，减少两方兵将损失；其三……她的目的，其实就是假战议和。”
即便已经见过蓝楚与白慕尘见面，蓝可儿还是吃了一惊，安泽则皱起眉头，不动声色。“议和？如果开战，缘由必定是魔界挑衅，先挑衅者在议和时可要吃亏……”
“她的意思，打起来也是做给她弟弟看的。”白慕尘沉声道，“魔族灵脉之事，她不希望以战事或破坏封印、放出天魔，致使八荒再毁的路解决。因此议和时，也不在意对蓝秦有所打压……”
“条件呢？”
安泽冷声道。他面容阴郁，隐约间又有从前做杀神时的风貌。白慕尘勾起嘴角，“条件是，神族要找到那本魔尊内法，然后交给她来修炼。”
“我明白了。”
蓝可儿也笑起来，眼里竟有几分赞赏，“这小公主心性不错。连九重天跟子桑君的这把刀都敢借……还是坑自己同生共死的亲弟弟。”
蓝楚显然是顾及刚刚复兴几万年的北芜原，以及魔族经历过的那几场大战。白慕尘眸光深邃——不知蓝秦到底疯魔到何种地步，要让他的亲姐姐联合外人、拿一场假的战争来压住他。更不知蓝秦得知真相以后，会是什么反应……
白慕尘毫不怀疑蓝楚是为了蓝秦的将来打算。然而他也清楚，事情不会这样顺利。蓝秦必然已经察觉他与蓝楚见面的事，推算出这一系列安排也不是不可能。即便如此，仍将所有兵权都放在姐姐手里……必有后着。
只是这后手，如今他也再想不到罢了。
“这姐弟两人是鬼族后人，”白慕尘看看蓝可儿，“郡主应当也已经猜到，他们同蓝家也有几分亲缘。只是与家族一同没落，幼年时候……过得不算好。”
“当年我家是嫡系，南荒还分散着许多旁支，只不过家族不旺。”
蓝可儿神色不变，白慕尘便放下心来，“他们大概是听到鬼族迁至北芜原的消息，自己到了北荒，之后一路打上了魔君之位。”他眼里颇有几分兴味，“安泽君也知道，八万年前伤筋动骨之后，魔界七个部族的魔君无一不是胜者为王。蓝秦统领其中一个部族之后，还不声不响地打了剩下几个，成了实际上的魔尊。如今那所谓的七个部族，都是挂牌了，只听蓝秦和蓝楚统一号令。”
安泽闻言，只点了点头，道，“我不会轻敌。”
“冲着他们身上的血脉，我也不会。”蓝可儿笑道，“谢过子桑君提点。最后那本内法，想来也有头绪了吧？”
“是啊，说来说去，又绕回来了。”白慕尘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我怀疑内法就在封存神蛊之源的那个藏书楼里。只不过要解决了神蛊，才能有命拿到。”
10.
故安从金乌河边回到长明宫时，三梵的天已经黑透了，寒风渗进骨头一般泛着冷意。故安虽穿得轻薄，却到底不畏寒，何况有许多事要想——秘境里的神蛊，还有的确没想好的要送给子桑君的礼物。
她想得出神，径直进了长明殿里姐姐的屋子，决心还是只将神蛊之事先同玉蘅说。
玉蘅正等着她，早摆好了茶水瓜子点心，见她进门，眼睛一亮，伸手把她拽到自己旁边，好生关心起来，“小安这些日子实在受累了，我们等着你一块儿吃饭呢，咱们边吃边说，拾陆你去把菜热热……”
故安既然走神，自然听不出她话中端倪，只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水一饮而尽——她的确是渴了。虽然早已辟谷，但许多天水米不进，嘴里终究寡淡，见了茶和饭菜便迟钝地反应过来。她清清嗓子，开口道，“我长话短说，金乌河源头通的是……”
却见玉蘅眨眨眼，神情十分莫测，手则指了指她身后，示意她回头看看。
故安后知后觉地记起她说的话，瞳孔一缩，匆忙转了头，见两个年轻女子正端着菜站在她身后，对着她懵圈的表情笑得前仰后合。
“故安殿下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啊。”
拾陆仍是小女孩模样，一身鹅黄衣裳，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一双大眼睛里写满真诚。她把两个盘子放在故安面前，里面的青菜豆腐往上冒着热气，还散出阵阵香味来。故安张了张嘴，脸上立时盈满笑，连声都比平时高出许多，“归容姑姑，小陆，你们闭关结束了！”
后面那女子便走上前来，放下盛着热乎乎鸡汤的砂锅，柳眉倒竖，杏眼一睁，两手一叉，生生将身上水蓝长裙的温婉气质压了下去，“是啊小安儿。我们师徒两个辛辛苦苦闭关几百年，一出来谁也没见，就想着给你们姐妹俩来个惊喜，诶，你们俩回来得一个比一个晚，都不着家……”
故安也不必解释自己去向，只微微笑着，径直低头认错，“是我的不对，明儿给姑姑和小陆一人送一盒新点心赔罪。”
玉蘅看热闹看够了，便抬手招呼起来，“坐下吧，都说了边吃边聊，一会儿又凉了……”
归容瞥了她一眼，“我看是你饿了吧？”
玉蘅嘿嘿一笑，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先夹了一口鸡肉。
“还有个好消息，小安你听不听？”
故安知道姐姐从来是藏不住话的，因此也不着急，只偏头看看，便往自己碗里盛汤。
“小安你给我留点。”玉蘅心疼得要命，眼见归容和拾陆都没有帮一帮她的意思，只好长叹一口气，道，“临初叔叔也要回来了。”
饶是故安已经足有定力，握着汤勺的手也晃了晃。她颤颤巍巍地把汤碗放在桌子上，却敛起笑意，转头向归容求证，“临初叔叔是不是为了这次与魔族的事回来的？”
归容点点头，倒像是不大在乎，“他天南地北玩了五千多年了。现下三梵有事用人，自然该回来。不然总把温渝扔在这，又要守着他的地盘，又要教族里的小孩，属实不大地道。”
“临初叔叔是游历修行嘛。”玉蘅帮着往回找补，趁机扫荡了豆腐里的肉末。故安则沉吟半晌，若有所思道，“那他消息还挺灵通……不过，”她意有所指，“等他真回来，大家的好日子就要结束了。”
听了这话，玉蘅与归容果真脸色变幻，连碗里的焗豆腐都不那么喷香了。
“小安儿，我这还没过几天舒坦日子呢。”归容立马换了副模样，往故安碗里夹了个鸡腿讨好到，“我带着小陆先溜了，咳，到时候临初回来，你们俩先顶顶，就说我们去巡查……”
玉蘅默默翻了个白眼，慢吞吞道，“归容姑姑，安心吃饭吧，别作美梦了。”
拾陆则是全程只吃饭不出声，待归容低头看时，早把一半的盘子扫荡一空了。
“好了，谈正事吧。”归容清了清嗓子，“魔族秘境的事，小蘅儿下午都已经和我们几个长老说过了——温渝也在，等临初回来直接转告就是。小安儿猜得也没错，我和临初都是为了魔族这件事才回来的。”
“毕竟要正儿八经地打仗，不是之前小打小闹了，我和师父怎么可能再躲着。”拾陆嘴里还塞着东西，鼓着腮帮子冲故安笑笑，“这大半年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故安殿下都尽管说吧。”
三梵境朱雀族共有八位长老，向来由族人推举选出，居于神官长家族之下，各有领地，与族长一脉共同担负起守护族地的责任。归容正是八位长老之首，临初则排第三位，两人都是陵光神女的小徒弟左辛长老的弟子，与玉蘅和故安间的关系也最亲近。
五千多年前，临初忽然说修为已至凝滞，要遍历四海八荒修行，从此把自己的领地都扔给徒弟温渝看守，除去偶尔给玉蘅寄信，再也没回来过。归容和弟子拾陆则是几百年前宣告闭关，正赶上这日结束。这些年来，三梵与北芜原边界上的摩擦都是玉蘅带着其余六位长老处理，归容心中也确实有几分愧疚。然而想到自己与临初所做的事，她心中担忧更占上风。
如今四人一聊又至深夜，茶水都换了三壶。最终还是归容先打着哈欠起身，说刚刚出关，须得补眠，要拉着拾陆回去了。故安答应明晚之前就给她们送去点心，保证都是没尝过的新口味。
“我听小昭应说，折桐院里还种了蟠桃树？”归容眨眨眼，暗示玉蘅道，“小蘅儿你也知道，我这徒弟别的没什么，就好一口吃的，到时候桃子熟了，可得分给我们俩点儿啊。”
随后趁玉蘅假笑，拽着徒弟就溜了。
玉蘅只觉心累，坐下捞起一把瓜子，看看又发起呆的妹妹，叹气道，“这回可以说啦。”
虽知瞒着归容她们不大好，故安也觉得此事还是小心为上。她喝了口水，将魔宫里的情状也尽数说了。玉蘅脸色果真越来越差，听到子桑君也对此物暂且束手无策时，彻底沉下去了。
“眼下只能提防。”她又长长叹了一口气，自觉这一年来发的愁比从前几万年都多——神仙命里的时日如白驹过隙，修炼闭关、巡查族地、种花制器里，眨眨眼睛就过去了。除非有像这样拿命去赌的麻烦事……
“这几日去西山那边找找吧，或许有能用得上的东西。”故安道，“神蛊一战，三梵也参加了。虽然当年是尚未被成功操纵的蛊种，大约也有些帮助。”
“只可惜没有实物……不然还能研究些新的法子。”玉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又满溢了神采，“现下忧思过度也没用。早点儿回去休息吧，明天好动手去翻。”
“好。”故安应声，又想起另一桩——与前头相比似乎实在算不得什么的事来。然而除了玉蘅，她也再找不到人问了，所以即便眼下姐姐已经困得眼皮打架，要把她往外推，故安也狠狠心，终于说出了口。
“姐姐，”她拦住玉蘅要关门的手，“我要送人礼物，该送什么好？”
玉蘅猛然来了精神，只先装傻，“小安你平日里送我和昭应的时候，不是有好多花样。新式的点心，新制的茶，竹子编的小玩意儿什么的……这怎么还要问？”
故安哽住，半晌，只轻声道了一句，“这些要么送过了，要么不合适。”顿了顿，“……想送个特殊点的，又不知道他除了点心以外喜欢什么。”
玉蘅脑子里却蹦出一大串来：子桑君喜欢什么，这还不容易？喜欢花枝招展的红衣服，喜欢名贵扇子，总之就是他身上常带、人人都能看见的那些东西，这些准没错。
然而这些又不能同故安说，且她的妹妹主动送礼物，已经实属不易，怎么还得迁就他？
“他喜欢什么不重要，你擅长什么就送什么。”
玉蘅语重心长道，眼神十足真诚。故安难得觉得这次姐姐看上去很可靠，便点点头，转身离了长明殿。
留玉蘅在身后，叹了今晚的第无数口气。
故安回到散真院时，已近三更夜了。她坐在窗边桌前，从窗纸往外看，顺着漆黑的地平线想象看不见边际的红莲，那朵小火苗不知什么时候也从她袖子里跳了出来，落在手指边。
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眼眸一闪，随后从桌旁竹篓里拿出一卷四尺长的素白卷轴，缓缓铺开了。
白慕尘的模样容易便浮现在她眼前。红衣玉簪，青绿折扇，常因笑弯起的唇角，还有那双风华无两的桃花眼——她头一回觉得，那个茶余饭后作八卦谈资的美人榜，还是有些来历的。
故安悬起手腕，往卷轴上落了第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