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安泽正站在厌晖海之南、原本的法阵入口之处，几人相见，先将两面情形都说了一遍。
“如此看来，法阵崩塌多半与神官长有关，此中神力本就与她相连……如今涅槃塑魂，生出意外，也在情理之中。”安泽道，“若只是失了法阵，其实并不必过于紧张。距蓝秦重伤不过四月，他即便修成魔尊之力，也不能恢复得这样快。且近来我与拾陆一同巡查，都觉他应当已离了昆仑，去往他处了。”
拾陆点了点头，她于归容说的什么“塑魂”之语仍云里雾里，只当是与断蛊锁有关，又听安泽道，“既然神官长无恙，我便循她旧法再立一回法阵吧。只是如今两位长老有伤在身，恐要另寻人选……”
说话之间，天色已暗，三梵冬日极长，今日又落大雪，几人也不便在外久待。归容与临初便暂且答应回去与众长老商议，第二日再告知安泽结果。
然他们还未往回半步，却见安泽背后结界中陡然亮起一片红光。
天魔殿中业火骤烈，直击天顶。安泽与归容只见万千极细微的火花飞出天魔殿、飞出结界，直往三梵四面八方飘然而去，正如他们白日中所见的烟火。
归容的脸色却白了几分。
“是红莲结界！”她喊道，“神女碎魂复归，结界即失神力……这是业火力自然流向，前去重建红莲结界！”
临初与安泽急分神识去探，即见果如她所说，火花落入红莲蕊中，取代其中将隐将灭的光点，结界光芒大盛，如纱似雾，将大雪也染做赤红。
归容甫松一口气，决心回怀忧境中看看故安境况，却听安泽沉声道，“两位长老留步……除结界重建外，业火似真有蹊跷。”
火花已尽，天魔殿中烈焰却仍有攀高之势，且甚逼结界而来。
“这结界……”
“真要外溢，这结界挡不住它！”
“可怎会如此？这不过是业火，是……”
安泽仍未明说，只直直望着拾陆，化出能够直入凌霄殿的金玉令牌来放到她手里，而后一面悬纸于空、急书手信，一面对归容道，“请长老体谅，详情容后再议，现下须请三梵诸位长老一同结阵，务必防它失控，将它拦在结界之内。”
几句之间，火焰已将大殿吞没、蔓延至他身后十数丈远的地方，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归容知事情危急，立时以符令召集长明宫中三梵众人。拾陆则接了安泽写好的信，连夜赶往九重天，必得使天帝亲阅。
然拾陆刚刚出三梵界，度厄、藏睦与日曜三位星君便护送元天神剑到了长明宫，见了里面正要赶往北界的几位长老，遂也上北界来寻安泽。
安泽收了元天神剑，一会儿正能用来开阵——斗元力充盈其中，又被神剑封印得紧，至少他是动用不得的，而唯见电光雷影缭绕其上。佑德写来的信里除却说了这剑两句以外，最要紧的是白慕尘和小怀忧境中大阵——他最关心的两桩事，现下看来，情形都不妙。
以子桑君这般境况，他刚请拾陆送去的信里真是白问。劫后既入沉睡，劫源不知、结局未卜，这一时半刻间能否醒来都无准信儿，更毋论来此制衡业火……至于大阵，佑德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天帝自登位以来，多年行事一向如此：稳妥至极，每一步皆取必成之法，绝不冒险。他明白这点，因此也能放心，眼下诸族结阵者已至，神器已解，只待他前往九重天，与天帝一同强启小怀忧境，便可开阵。
总之，在此火平息归位前，他是不会离开三梵了。
照这样看，可儿留在竹息宫闭关，也算好事。若真有不测……
三位星君亦回九重天去复命，三梵七个长老与安泽各相隔数十里，分列八位，元天神剑则矗于天魔殿之顶，结作三梵笼阵，将整个结界围了起来。归容施诀为令，八个方向霎时亮起银光，相互融接，将方圆足有百里的北界尽皆覆盖。
银光暴涨的瞬间，无人见在阵成前那一刻，一个漆黑身影隐在夜色中，悄悄步入了内中结界。
昭应站在已溢至天魔殿外门的滔天业火之前，望着几乎燎在他衣摆的火焰，一时有些发愣。
过去半个多月里，他一直跟在拾陆身边，随她一同修习法术、巡视金乌河边防。而今日拾陆与安泽见证法阵崩塌时，他其实也在旁边。
拾陆前去西山院时便要送他回去——她还是与从前一样，头一件想的便是保护他，保护他不受北界中意外所伤，不受……若成真的、故安的噩耗所伤。
可她忘了，他早已变了、早已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他都想要知道，都一定要和他们在一起。
况且，这更是他等了半月、寻了半月而不可得的机遇。
法阵崩解，不知是福是祸，归容长老他们多半是要抓紧重建，以防蓝秦趁机而来——蓝秦诡计多端、法力又强，虽有伤在身，亦似是离了昆仑，但不可不防——但在这之前，便允他先入殿一回吧。
他站在已看不出形状的大殿前，想起玉蘅来。
是母亲传给他这心法，他才能入这最后一道结界，由外婆立起来的结界。
现下，他终于可以做答应先生的事，或该说，能为三梵做这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他一定要亲眼见到、亲自证明先生的话是真的。
他相信如此。
他从怀里拿出一枚晶石，晶石似有千面，甚成圆润，翻覆闪动，色泛幽蓝。
他望着正映入他眼中、深深镌于晶石中心的玄金神印，抬起手来，用尽浑身力气，将它扔进了面前的烈火之中。
他右手结成法诀，朝它坠落的方向弹入一道银光。
大火足烧了七天七夜。
然说来更怪，自当日深夜起，火势便停驻于天魔殿外二三十丈之域，而未再外溢。然外间众人仍不敢放松，又守了这些日夜，直至其慢慢褪去，如前状时才撤了结阵。因阵中不能擅离其位，解阵之后，归容才与安泽一同进到天魔阵中，检视业火封印。
“神力充盈，无魔气沾染。”安泽道，“只是方才长老在外问这业火真相，如今我大抵是不得不说了。”
危机既已暂平，佑德又遣来两位星君助他成事。归容服了九楦带来的急药，暂压伤势，安泽准备数日，即与她和日曜一同再布法阵，虽比故安从前所布略差一些，但应对蓝秦偷袭、或至少是拖延时间，也足够了。
再者，拾陆自九重天送信回来后，便带人连日入昆仑寻找，归后禀报蓝秦确已离开昆仑山。三梵界防在数十年重兵急警后，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安泽与拾陆交接过防务以后，即前往九重天玉清境，与佑德一同启小怀忧境，再以元天神剑为阵眼，司廷则统领八荒诸族使者，于暮冬开阵，试取天地浊气，汇为实体、转为魔源，以注入北芜原灵脉。
天帝闭关，太子仍在养伤，九重天暂由二皇子代行八荒公事，好在这三月内亦无甚大事发生——三月之后，仲春时节，小怀忧境开启，大阵业已成功。
因北芜原灵脉与神族诸物生而相斥，佑德早便头痛过该用何物承载魔源，他遣人寻遍九重天，终究也没找到合适的容器，从而往子桑殿和寂阑苑，去请紫微青华的神印。
能落于灵脉魔核之上，仍能融入其中的神印，世间仅有始神能舍了。
然或又算是意料之中，他遣去的两位星君双双吃了闭门羹。
“此法虽能救那灵脉于一时，但绝非根本之法。”
与长洵当年不同，这浊气不是为同清气相合、生生不息，而是强行融炼为供给之源，用以损耗，本就有能够预见的尽头。更毋论那业火还生了意外，虽平息下去，恐封印仍不会安宁。
“那究竟能救几时？”
“这就要看三梵了吧。”
“我倒觉得，是要看子桑何时能醒。”
“你最好别盼着他醒。”
“你又演卦了？”
青华皱起眉头，对自己许久未见的老友摆出一副凶相，紫微则笑着落下一粒棋子——棋盘纵立在他们两人面前，若虚若幻，棋子则似被钉于其上。
“你看。”紫微指着棋盘，“死局。”
“是谁死？”
“这就要去问……左右不是我。”
蓝楚亲至九重天，取走了仍浮在玉清境中、被层层隔绝结界包裹住的“第二个魔核”。
它长得像是什么活物的心。蓝楚想。安泽告诉她，将它置入灵脉之中，百年困局便就此可解。她已试探过了，此中唯有极为纯净的魔力，虽不知是否有用，但至少不会害她。她不知天帝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或说是怎么得来的，这也确是不大重要。
安泽还与她商定，若此物生出效用，他便会彻底封闭金乌河秘境，也是给三梵一个安心。
她答应了。
前提是……若它真能如他所说，扭转灵脉的衰亡之势。
且她明白，即便如此，她也得尽快找到最初的魔核。那东西不能留在蓝秦手中，亦不能长久缺于灵脉——哪怕它内中已没有一丝魔力，也不是神族造出的这个“魔核”所能代替的。
临走时候，她最后问了安泽一句话。
“自去年仲夏起，许久没听见子桑君的消息了。”她眉目平静，“那回蓝秦作乱，伤了他与神官长，不知现下如何了。”
“魔君去信向三梵神官长致歉问候，我有所耳闻。”安泽似有些意外，“但……若给子桑殿也送了，则确是多半不得回音。子桑君从三梵回来以后，便一直闭关，除三梵来信之外，旁的一概不看。但魔君不必多虑，此蓝秦之过，子桑君与神官长向来不会牵扯……”
“我明白了，安泽君。”
蓝楚打断他的话，而竟朝他笑了笑。安泽更生困惑，然到底没有多问，两人一同启程，回金乌河去。
安泽再度使天族之法，将秘境两处入口都彻底封印。蓝楚则将神族所赠“魔核”融于灵脉之中，三日后，即见其衰退之势骤变，转而化出极微弱的新生之息。
这气息在槃木上外露最为明显。十几年前因秘境魔力中断而枯死的枝条，在重注魔力之后也未复生，如今却长出了新芽。
正应生机，正应北荒仲春。灵脉回转之日，中心城举城欢腾。
同日之中，安泽领九重天驻兵离开三梵，将神行符正式交给了拾陆。
昭应站在拾陆身后，望着安泽与他背后的千百天族兵将。
“如今无有战事，可儿也要出关了，我便不多叨扰——已经叨扰了许多时日。这神行符本就被陛下交由三梵差用，我不过代为统领，多有逾矩之处，还请见谅。”
“神君这话我就接不了啦。”拾陆摇摇头，“神君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三梵感激不尽。师父与师叔正闭关养伤，因此无法相送，倒要请神君见谅了。”
天族的人都走了。
昭应想。
天魔殿与业火都恢复如初，魔族也与三梵、与神族永定和平之议，如今只待蓝秦出现，待他报仇。
他……算是做对了事吧？
可先生为何还没来找他？
安泽与拾陆道别已毕，渐出视线了。拾陆转过身来，面上却无轻松神色。
“我们去西山院看看神官长吧？”她叹了口气，“虽说神官长若醒了，整个长明宫定都会立时知道，可……”
“走吧，小陆姐姐。”
她话音还没落，手却抓了个空，再抬头时，见昭应早跑了起来，边跑边回头，朝她招手，“我也想去见小姨，我们快点吧？”
她睁开了眼睛。
崖边积雪已化，翠竹林立、朱颜盛开，耳边春水淙淙，流进风声之中，流进她的耳朵。
是温暖的春意，是她忽而极想抓住、极想为之流泪的东西。
可她觉得缺了些什么。
她看见东极中永未坠落的朝阳。
朝阳中站着一个人，只余暗影与轮廓，映入她的眼中。那人直直看着她，缓缓跪下，朝她极为虔诚地一摆，
“凤族九楦，久候神女归来。”
她睁开眼睛，打开了殿门。
“魔族即裂，魔尊重现。
“三神降世，天道复归。
“天地大劫，成神即陨。”
安泽正站在厌晖海之南、原本的法阵入口之处，几人相见，先将两面情形都说了一遍。
“如此看来，法阵崩塌多半与神官长有关，此中神力本就与她相连……如今涅槃塑魂，生出意外，也在情理之中。”安泽道，“若只是失了法阵，其实并不必过于紧张。距蓝秦重伤不过四月，他即便修成魔尊之力，也不能恢复得这样快。且近来我与拾陆一同巡查，都觉他应当已离了昆仑，去往他处了。”
拾陆点了点头，她于归容说的什么“塑魂”之语仍云里雾里，只当是与断蛊锁有关，又听安泽道，“既然神官长无恙，我便循她旧法再立一回法阵吧。只是如今两位长老有伤在身，恐要另寻人选……”
说话之间，天色已暗，三梵冬日极长，今日又落大雪，几人也不便在外久待。归容与临初便暂且答应回去与众长老商议，第二日再告知安泽结果。
然他们还未往回半步，却见安泽背后结界中陡然亮起一片红光。
天魔殿中业火骤烈，直击天顶。安泽与归容只见万千极细微的火花飞出天魔殿、飞出结界，直往三梵四面八方飘然而去，正如他们白日中所见的烟火。
归容的脸色却白了几分。
“是红莲结界！”她喊道，“神女碎魂复归，结界即失神力……这是业火力自然流向，前去重建红莲结界！”
临初与安泽急分神识去探，即见果如她所说，火花落入红莲蕊中，取代其中将隐将灭的光点，结界光芒大盛，如纱似雾，将大雪也染做赤红。
归容甫松一口气，决心回怀忧境中看看故安境况，却听安泽沉声道，“两位长老留步……除结界重建外，业火似真有蹊跷。”
火花已尽，天魔殿中烈焰却仍有攀高之势，且甚逼结界而来。
“这结界……”
“真要外溢，这结界挡不住它！”
“可怎会如此？这不过是业火，是……”
安泽仍未明说，只直直望着拾陆，化出能够直入凌霄殿的金玉令牌来放到她手里，而后一面悬纸于空、急书手信，一面对归容道，“请长老体谅，详情容后再议，现下须请三梵诸位长老一同结阵，务必防它失控，将它拦在结界之内。”
几句之间，火焰已将大殿吞没、蔓延至他身后十数丈远的地方，将夜空映得如同白昼。归容知事情危急，立时以符令召集长明宫中三梵众人。拾陆则接了安泽写好的信，连夜赶往九重天，必得使天帝亲阅。
然拾陆刚刚出三梵界，度厄、藏睦与日曜三位星君便护送元天神剑到了长明宫，见了里面正要赶往北界的几位长老，遂也上北界来寻安泽。
安泽收了元天神剑，一会儿正能用来开阵——斗元力充盈其中，又被神剑封印得紧，至少他是动用不得的，而唯见电光雷影缭绕其上。佑德写来的信里除却说了这剑两句以外，最要紧的是白慕尘和小怀忧境中大阵——他最关心的两桩事，现下看来，情形都不妙。
以子桑君这般境况，他刚请拾陆送去的信里真是白问。劫后既入沉睡，劫源不知、结局未卜，这一时半刻间能否醒来都无准信儿，更毋论来此制衡业火……至于大阵，佑德已将一切安排妥当。天帝自登位以来，多年行事一向如此：稳妥至极，每一步皆取必成之法，绝不冒险。他明白这点，因此也能放心，眼下诸族结阵者已至，神器已解，只待他前往九重天，与天帝一同强启小怀忧境，便可开阵。
总之，在此火平息归位前，他是不会离开三梵了。
照这样看，可儿留在竹息宫闭关，也算好事。若真有不测……
三位星君亦回九重天去复命，三梵七个长老与安泽各相隔数十里，分列八位，元天神剑则矗于天魔殿之顶，结作三梵笼阵，将整个结界围了起来。归容施诀为令，八个方向霎时亮起银光，相互融接，将方圆足有百里的北界尽皆覆盖。
银光暴涨的瞬间，无人见在阵成前那一刻，一个漆黑身影隐在夜色中，悄悄步入了内中结界。
昭应站在已溢至天魔殿外门的滔天业火之前，望着几乎燎在他衣摆的火焰，一时有些发愣。
过去半个多月里，他一直跟在拾陆身边，随她一同修习法术、巡视金乌河边防。而今日拾陆与安泽见证法阵崩塌时，他其实也在旁边。
拾陆前去西山院时便要送他回去——她还是与从前一样，头一件想的便是保护他，保护他不受北界中意外所伤，不受……若成真的、故安的噩耗所伤。
可她忘了，他早已变了、早已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他都想要知道，都一定要和他们在一起。
况且，这更是他等了半月、寻了半月而不可得的机遇。
法阵崩解，不知是福是祸，归容长老他们多半是要抓紧重建，以防蓝秦趁机而来——蓝秦诡计多端、法力又强，虽有伤在身，亦似是离了昆仑，但不可不防——但在这之前，便允他先入殿一回吧。
他站在已看不出形状的大殿前，想起玉蘅来。
是母亲传给他这心法，他才能入这最后一道结界，由外婆立起来的结界。
现下，他终于可以做答应先生的事，或该说，能为三梵做这最重要的一件事了。
他一定要亲眼见到、亲自证明先生的话是真的。
他相信如此。
他从怀里拿出一枚晶石，晶石似有千面，甚成圆润，翻覆闪动，色泛幽蓝。
他望着正映入他眼中、深深镌于晶石中心的玄金神印，抬起手来，用尽浑身力气，将它扔进了面前的烈火之中。
他右手结成法诀，朝它坠落的方向弹入一道银光。
大火足烧了七天七夜。
然说来更怪，自当日深夜起，火势便停驻于天魔殿外二三十丈之域，而未再外溢。然外间众人仍不敢放松，又守了这些日夜，直至其慢慢褪去，如前状时才撤了结阵。因阵中不能擅离其位，解阵之后，归容才与安泽一同进到天魔阵中，检视业火封印。
“神力充盈，无魔气沾染。”安泽道，“只是方才长老在外问这业火真相，如今我大抵是不得不说了。”
危机既已暂平，佑德又遣来两位星君助他成事。归容服了九楦带来的急药，暂压伤势，安泽准备数日，即与她和日曜一同再布法阵，虽比故安从前所布略差一些，但应对蓝秦偷袭、或至少是拖延时间，也足够了。
再者，拾陆自九重天送信回来后，便带人连日入昆仑寻找，归后禀报蓝秦确已离开昆仑山。三梵界防在数十年重兵急警后，终于稍稍放松下来。
安泽与拾陆交接过防务以后，即前往九重天玉清境，与佑德一同启小怀忧境，再以元天神剑为阵眼，司廷则统领八荒诸族使者，于暮冬开阵，试取天地浊气，汇为实体、转为魔源，以注入北芜原灵脉。
天帝闭关，太子仍在养伤，九重天暂由二皇子代行八荒公事，好在这三月内亦无甚大事发生——三月之后，仲春时节，小怀忧境开启，大阵业已成功。
因北芜原灵脉与神族诸物生而相斥，佑德早便头痛过该用何物承载魔源，他遣人寻遍九重天，终究也没找到合适的容器，从而往子桑殿和寂阑苑，去请紫微青华的神印。
能落于灵脉魔核之上，仍能融入其中的神印，世间仅有始神能舍了。
然或又算是意料之中，他遣去的两位星君双双吃了闭门羹。
“此法虽能救那灵脉于一时，但绝非根本之法。”
与长洵当年不同，这浊气不是为同清气相合、生生不息，而是强行融炼为供给之源，用以损耗，本就有能够预见的尽头。更毋论那业火还生了意外，虽平息下去，恐封印仍不会安宁。
“那究竟能救几时？”
“这就要看三梵了吧。”
“我倒觉得，是要看子桑何时能醒。”
“你最好别盼着他醒。”
“你又演卦了？”
青华皱起眉头，对自己许久未见的老友摆出一副凶相，紫微则笑着落下一粒棋子——棋盘纵立在他们两人面前，若虚若幻，棋子则似被钉于其上。
“你看。”紫微指着棋盘，“死局。”
“是谁死？”
“这就要去问……左右不是我。”
蓝楚亲至九重天，取走了仍浮在玉清境中、被层层隔绝结界包裹住的“第二个魔核”。
它长得像是什么活物的心。蓝楚想。安泽告诉她，将它置入灵脉之中，百年困局便就此可解。她已试探过了，此中唯有极为纯净的魔力，虽不知是否有用，但至少不会害她。她不知天帝究竟是从哪儿得来的——或说是怎么得来的，这也确是不大重要。
安泽还与她商定，若此物生出效用，他便会彻底封闭金乌河秘境，也是给三梵一个安心。
她答应了。
前提是……若它真能如他所说，扭转灵脉的衰亡之势。
且她明白，即便如此，她也得尽快找到最初的魔核。那东西不能留在蓝秦手中，亦不能长久缺于灵脉——哪怕它内中已没有一丝魔力，也不是神族造出的这个“魔核”所能代替的。
临走时候，她最后问了安泽一句话。
“自去年仲夏起，许久没听见子桑君的消息了。”她眉目平静，“那回蓝秦作乱，伤了他与神官长，不知现下如何了。”
“魔君去信向三梵神官长致歉问候，我有所耳闻。”安泽似有些意外，“但……若给子桑殿也送了，则确是多半不得回音。子桑君从三梵回来以后，便一直闭关，除三梵来信之外，旁的一概不看。但魔君不必多虑，此蓝秦之过，子桑君与神官长向来不会牵扯……”
“我明白了，安泽君。”
蓝楚打断他的话，而竟朝他笑了笑。安泽更生困惑，然到底没有多问，两人一同启程，回金乌河去。
安泽再度使天族之法，将秘境两处入口都彻底封印。蓝楚则将神族所赠“魔核”融于灵脉之中，三日后，即见其衰退之势骤变，转而化出极微弱的新生之息。
这气息在槃木上外露最为明显。十几年前因秘境魔力中断而枯死的枝条，在重注魔力之后也未复生，如今却长出了新芽。
正应生机，正应北荒仲春。灵脉回转之日，中心城举城欢腾。
同日之中，安泽领九重天驻兵离开三梵，将神行符正式交给了拾陆。
昭应站在拾陆身后，望着安泽与他背后的千百天族兵将。
“如今无有战事，可儿也要出关了，我便不多叨扰——已经叨扰了许多时日。这神行符本就被陛下交由三梵差用，我不过代为统领，多有逾矩之处，还请见谅。”
“神君这话我就接不了啦。”拾陆摇摇头，“神君已经帮了我们太多，三梵感激不尽。师父与师叔正闭关养伤，因此无法相送，倒要请神君见谅了。”
天族的人都走了。
昭应想。
天魔殿与业火都恢复如初，魔族也与三梵、与神族永定和平之议，如今只待蓝秦出现，待他报仇。
他……算是做对了事吧？
可先生为何还没来找他？
安泽与拾陆道别已毕，渐出视线了。拾陆转过身来，面上却无轻松神色。
“我们去西山院看看神官长吧？”她叹了口气，“虽说神官长若醒了，整个长明宫定都会立时知道，可……”
“走吧，小陆姐姐。”
她话音还没落，手却抓了个空，再抬头时，见昭应早跑了起来，边跑边回头，朝她招手，“我也想去见小姨，我们快点吧？”
她睁开了眼睛。
崖边积雪已化，翠竹林立、朱颜盛开，耳边春水淙淙，流进风声之中，流进她的耳朵。
是温暖的春意，是她忽而极想抓住、极想为之流泪的东西。
可她觉得缺了些什么。
她看见东极中永未坠落的朝阳。
朝阳中站着一个人，只余暗影与轮廓，映入她的眼中。那人直直看着她，缓缓跪下，朝她极为虔诚地一摆，
“凤族九楦，久候神女归来。”
她睁开眼睛，打开了殿门。
“魔族即裂，魔尊重现。
“三神降世，天道复归。
“天地大劫，成神即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