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路上有几处凹陷的小水坑，经过路人不注意踩一脚裤腿上全沾满了泥，住得近常能听见骂骂咧咧声。
宋涟打开手电筒，照着那条灰暗的路，巷道两旁布满了高低错落的平楼，经过一扇一扇透出光亮的窗，两人来到铁锈门前。
房子有三层，一楼放些杂物，堆了几辆自行车，二楼则是生活区，两室一厅，阳台当厨房用，第三层是镂空阳台，孙湄养了些瓜果蔬菜，天气好时宋涟搬把躺椅沐浴阳光看一下午的书。
宋涟往上看一眼，二楼亮着灯，猜测孙湄回来了。
顾屿凡双手插兜，瞧一眼，步子却没动:“上去吧。”
宋涟一愣:“你不上去…吗？”
夜光下他一张脸晦涩不明，黑亮的眼微闪，忽地前言不搭后语问:“如果今天我让你一个人上了那辆车，扫完码我就下去…”
话戛然而止，顾屿凡眉心微蹙，看向她那双微圆的杏眼。
再度提及，宋涟明显楞怔了一会。
那事情她甚至不太愿去想，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不好的事情已然发生，留着老牛反刍般让自己挣扎苦痛，不如选择忘记。只要抛于脑后，就可以像烟蒂一般被捻灭。
可，还是有烟灰飘散，不是吗？
“没有如果。”她轻闭上眼，又缓缓睁开。那双眼饱含诚恳，却又执拗极了，“你上了那辆车，帮我制止了他的行为，这就是结果。”
他瞧了她半晌，巷子很静，这个点没什么人。远处有人家传来轻微嬉笑声。
顾屿凡指腹在耳后擦了一下，神色认真:“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要喊出来，知道吗？”
他接着说，语气疏离又狂妄:“不用惧怕人的目光，人，算什么？他们的目光，眼界，看法，有什么可在意的。”
轻易说出口的话却像蜡油印烙在信封口。烫在宋涟心头。
她无神，抠着手心。
的确没什么可在意的，可始终是置身事外的人，才有勇气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女孩被流言裹挟，被非议掰倒，早已不再是罕见之事，一条微博、一篇报导，便可以使某个她尊严落地，在互联网时代如被扒净衣物般当街示众。
是啊，她也是人，人又算得了什么。
她看着顾屿凡的眼睛，女孩眼里仿佛藏着个磁铁，吸着人陷落:“可是，我不如你那么勇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宋涟低垂着头，话语在风中摇曳，显得脆弱不堪，“今天在公交车上，真的非常谢谢你愿意挺身而出，可是，他们…不去抓住坏人的手，而是掏出手机记录准备投送到网上，那些正对着我们的摄像头，那些口罩下冷漠的人，你教我如何不去在意？”
你要原宥她生来不在金字塔，出身于普通世家。她背后的底牌是不稳固的，因而顾忌，所以软弱。
顾屿凡站着黑夜中，静静看着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晦涩。
该说吗？
初中时，班上有几个呼风唤雨的男孩女孩因琐碎小事看宋涟不爽快，常在卫生间门口堵她，轻则口头教训，重则在她胳膊上狠拧一下。她年纪小，也不知道具体处理方式，害怕得不敢去人少的地方，天真认为教室里明亮的光线可以将那些在暗处泛滥生根的物质定格熄灭。
她不敢在近处的卫生间上厕所，只敢偷溜跑去另一层教学楼卫生间。某天，下午进行了个小测验，考完女卫生间聚满了人。她徘徊不定，又坐回桌前。放学前大扫除时，两个值班的同学让她把凳子倒放桌子上，留出空地好清洁。她甚至不敢起身，因为板凳上早已是一圈尿渍。
她不敢回想，好像把这些说出来会将缝愈好的伤疤重新拆线，展露于别人面前。
过了半刻，宋涟问:“你相信坏人有报应吗？”
顾屿凡饶有意味地看了她一会，反问道:“怎么没有。”
“可是有时候真的没有，那些坏人过得很好，很好，好到我有时候想，这世界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顾屿凡笑出了声，夜里格外突兀，“怎么，你是个好人，想告诉我这个？那坏人不就是公交车上那个嘛，你当时怎么不帮帮我，我一个人孤立无援，你当事人都不发声，谁信我呐。
你既然害怕，就更应该时刻提高警惕，抓住证据，致命一击。
至于等待他们是否会收到报应，那样很蠢。”
话完，他突然觉得巷子逼仄窄闷，摆摆手，准备起身离开。
宋涟想告诉他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嘴就像粘了胶水。看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她垂头轻轻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很快，期末考试开始了。考完之后，便是长达两个月的寒假。
专业课考试结束后，宋涟回寝室收拾行李，林灵和吴靖去食堂吃完饭才来，吴靖站在寝室门口，盯着林灵先前整理好的两大包行李箱，看着就觉得够呛，揶揄道::“怎么，你准备毕业了？”
林灵无语:“东西多嘛，衣服啊，护肤品啊，我都要带齐，回家还准备和几个高中同学聚聚呢，东西不带全，人家全副武装，我都不好意思出门。”
“你这是要约几个？”
林灵懒得去理。
她下午的车回北方。北方春节很热闹，注重团聚，女孩们约好了除夕那晚互相发年夜饭视频。
林灵和吴靖跨年夜那晚就正式在一起了，当晚睡前林灵躺在被窝里咯咯笑，宋涟就猜到十有八九。热恋期黏黏糊糊的，宋涟除开上课和睡前，经常看不见林灵人影，好在她也不是非要人陪的人，一个人在寝室也渐渐习惯。
宋涟建议:“书就别带了，带了你应该也不会看。”
女孩说话柔声柔气的，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林灵佯装瞪她，又忙看向吴靖:“谁说我不会看啦，我在家可勤奋学习了。”
宋涟懒得拆穿，专心打包自己的东西，吴靖在一旁问:“宋涟，要帮你提下去吗？”
她东西不多，就几件换洗贴身衣服和外套，就婉拒了:“你帮林灵提就行，她东西更多。”
人走后，宿舍格外冷清。
宋涟收拾好东西，锁门下楼。宿舍楼下，陈绥之从对面女寝下来，手上提着两只行李箱，看见宋涟打了个招呼。
他长相没什么变化，满脸书卷气。倒是高了些，比高中时候壮了些。
宋涟应了身，提着行李箱准备绕道，往校门口走，再搭车回家。
陈绥之叫住她:“宋涟，你是准备回家吗？”
她点点头。
谁料他下一句单刀直入:“你家还是在光明路那里吗，我送你去。”
他身旁那个女孩突然转过身，宋涟认出他，上次音乐节和顾屿凡说话的女孩子。
方欣微看了宋涟一眼，有点不友善地看向陈绥之，意思是你搭讪人家干嘛。
陈绥之一如既往的好脾气，他笑着解释着:“这是宋涟，我高中同学。”
宋涟想想，还是算了吧，为了送她这个高中同学得罪了女朋友多不好意思。
刚要拒绝，陈绥之就介绍起一旁的方欣微，朝宋涟说:“这我表妹。”
车后箱大开，他直接提起宋涟的行李箱塞进去，回头说:“我很少在a大看见你，大一那会儿倒是见过几次。你们课应该很多吧。”
她手上空空，只好在一旁等待他们两上车:“还好，期末周有些忙。”
陈绥之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好后，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宋涟坐上后车座，方欣微直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他一面熟练的倒车，一边看后视镜里的宋涟:“你是学汉语言吧。”
宋涟系上安全带:“你怎么知道。”
“刚入学那会就知道啦。他们说汉语言系有个软糯糯的女孩子，特别可爱，我当时就猜到是你。”
他的性格比高中更放得开了一些，宋涟还有些不太适应。印象中，那时陈绥之坐在她左后方，是班上的历史课代表，文理分班后，两人还在一个班，她对他便比其他同学更熟悉些。
宋涟偏头去看窗外倒退的景色，问:“你怎么来a大了啊。”
他任何一次考试成绩都不会滑出年级前二十，明明可以国内名牌大学随便挑。
方欣微嗤笑了一声，接话道:“鬼晓得他在想什么，都快被舅妈骂死了，还笑呵呵提着行李来这报名。”
“诶，过分了啊，方欣微，别忘了你也是a大校子啊。”
“那能比吗？你可是奶奶心里分量最重的孝孙呐，全家人巴不得你去美国深造。”
陈绥之摸摸鼻子，没回话，操作方向盘，沿校内大路走:“国外有什么好的，我觉得国内更习惯，而且离家近，我恋家，多好啊。”
宋涟在一旁默默听着，觉得别人家的家事自己也不太适合插嘴。
“宋涟，你是不是很讨厌我。”陈绥之从后视镜看后座发呆的女孩子，突然开口，语气却不严肃，甚至挺放松的。
轮到她一脸懵了。
这是哪的话，从何说起？两人都没什么交集，哪来的讨厌一说。
宋涟以为自己听错了，楞了会:“诶？”
待开出学校外，到了平稳大道，陈绥之才慢慢开口:“大一的时候，我有一次去你们班找你，让人给你带个话，可是出来一个陌生女孩子，她说你很讨厌不熟还来纠缠的男生。让我识趣一点。”
他当时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后来他发现那个女孩子经常和宋涟形影不离走在一块，就再也没找过她。
“我当时还以为你不喜欢男生，毕竟高中时你就是这样，爱和女生玩，离男生都远远的。”说到这，他笑了一下。
方欣微一眼就看出自己表哥在想什么，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两人就像对方肚子里蛔虫一般。她直接冲那假正经的侧脸翻了个白眼。
宋涟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她一点相关记忆都没有。
她想了好一会，才说:“你当时可以直接微信问我呀。为什么要听我同学的话，然后误解我。”
女孩耿直又认真，陈绥之不由得被她的话逗乐，笑出了声。
“该说什么好呢，的确也是，我错了。我应该先问你。”他好脾气地答话，车子随之绕了个弯。
顿时视线开阔起来。
宋涟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大一的时候，隔壁班有个男生下课老是来教室堵她，穿着打扮高调又张扬，身边总有几个对他前呼后拥的男生。
对她说一大堆她听不懂也不想懂的话，但最末那句话永远都是，和我出去玩嘛。
李成荐拖堂的时候，他便拉着他好几个兄弟在窗外徘徊。等她下课。
她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理想型，只知道，她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孩子。
讨厌他虚伪的笑脸，讨厌他轻浮的动作，讨厌他内里的肤浅。
讨厌在她走开几米远后还能听见他和周围男孩子说的那句“假高冷，真闷骚，早晚拿下。”
她本来已经渐渐忘记的，又想起，回了陈绥之一句:“我那会儿的确有些烦男孩子来找我，你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是这样让你误会了，那对不起。”
她静静说着，发丝从耳后滑落，贴在侧脸上。
陈绥之看着，轻轻说:“没关系。”
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终止可笑的追逐游戏的呢？好像是她把事情告诉李成荐后，李成荐再告诉他们班班导，最后为首的男孩子受了处分，便很少在教室外见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班被安排去了另一栋教学楼上专业课。
那时的宋涟才稍微缓口气，可她怎么也料不到事情后续发展之快，之迅猛。那个不服气的男孩子不知以什么借口翻开了她的档案袋，看见了她父亲的名字，揭露了那个她不愿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那天刚好上完下午第一节课，班上好几个活跃的男孩子突然凑近在一块窃窃私语，拿着手机，目光正对着坐在窗边的宋涟。
林灵在她旁边，拿上耳机让她戴上，可她隐隐约约还是听到一些。
手心开始冒汗，她把头埋进臂弯，企图能像鸵鸟一般藏匿自己的脑袋，可还是听到宋晓的名字，听见别人讨论他畏罪自杀的事实，他从讯峰大楼28楼跳下。摔成一摊烂泥。
她终于溃不成防，肩膀止不住地抽泣。
林灵俯在她身上:“涟，听歌听歌。”
从那以后，她裹成柔软的不带刺一团，不愿声张，不想惹人注目。祈求平和，从而忽视自我。
车绕过几个弯，到了光明路，陈绥之在附近空地停车，拉开车门拎出后备箱里那只白色箱子，放在一旁。
宋涟忙下车接过，和他道别:“那我进去了，你注意交通。”
“嗯。”他笑一下，看着眼前戴针织帽，冷风一吹眉心便皱起的女孩，“既然误会解开了，那你下次要记得多理我一下啊。”
宋涟看着他明晃晃的笑脸，也随之笑一下:“好，寒假快乐。”
待陈绥之回到车上，方欣微才扭回往窗外望的一颗八卦的头，有些狐疑地打量陈绥之:“诶，我说怎么那么眼熟来着，和茜茜挺像的啊。”
“别瞎说。”陈绥之重新开动车子，打断她的猜测。
宋涟打开手电筒，照着那条灰暗的路，巷道两旁布满了高低错落的平楼，经过一扇一扇透出光亮的窗，两人来到铁锈门前。
房子有三层，一楼放些杂物，堆了几辆自行车，二楼则是生活区，两室一厅，阳台当厨房用，第三层是镂空阳台，孙湄养了些瓜果蔬菜，天气好时宋涟搬把躺椅沐浴阳光看一下午的书。
宋涟往上看一眼，二楼亮着灯，猜测孙湄回来了。
顾屿凡双手插兜，瞧一眼，步子却没动:“上去吧。”
宋涟一愣:“你不上去…吗？”
夜光下他一张脸晦涩不明，黑亮的眼微闪，忽地前言不搭后语问:“如果今天我让你一个人上了那辆车，扫完码我就下去…”
话戛然而止，顾屿凡眉心微蹙，看向她那双微圆的杏眼。
再度提及，宋涟明显楞怔了一会。
那事情她甚至不太愿去想，很多时候，都是这样，不好的事情已然发生，留着老牛反刍般让自己挣扎苦痛，不如选择忘记。只要抛于脑后，就可以像烟蒂一般被捻灭。
可，还是有烟灰飘散，不是吗？
“没有如果。”她轻闭上眼，又缓缓睁开。那双眼饱含诚恳，却又执拗极了，“你上了那辆车，帮我制止了他的行为，这就是结果。”
他瞧了她半晌，巷子很静，这个点没什么人。远处有人家传来轻微嬉笑声。
顾屿凡指腹在耳后擦了一下，神色认真:“下次，遇到这种情况，要喊出来，知道吗？”
他接着说，语气疏离又狂妄:“不用惧怕人的目光，人，算什么？他们的目光，眼界，看法，有什么可在意的。”
轻易说出口的话却像蜡油印烙在信封口。烫在宋涟心头。
她无神，抠着手心。
的确没什么可在意的，可始终是置身事外的人，才有勇气说出这样的一番话。女孩被流言裹挟，被非议掰倒，早已不再是罕见之事，一条微博、一篇报导，便可以使某个她尊严落地，在互联网时代如被扒净衣物般当街示众。
是啊，她也是人，人又算得了什么。
她看着顾屿凡的眼睛，女孩眼里仿佛藏着个磁铁，吸着人陷落:“可是，我不如你那么勇敢，我只是一个普通人。”宋涟低垂着头，话语在风中摇曳，显得脆弱不堪，“今天在公交车上，真的非常谢谢你愿意挺身而出，可是，他们…不去抓住坏人的手，而是掏出手机记录准备投送到网上，那些正对着我们的摄像头，那些口罩下冷漠的人，你教我如何不去在意？”
你要原宥她生来不在金字塔，出身于普通世家。她背后的底牌是不稳固的，因而顾忌，所以软弱。
顾屿凡站着黑夜中，静静看着她。周身镀上一层朦胧晦涩。
该说吗？
初中时，班上有几个呼风唤雨的男孩女孩因琐碎小事看宋涟不爽快，常在卫生间门口堵她，轻则口头教训，重则在她胳膊上狠拧一下。她年纪小，也不知道具体处理方式，害怕得不敢去人少的地方，天真认为教室里明亮的光线可以将那些在暗处泛滥生根的物质定格熄灭。
她不敢在近处的卫生间上厕所，只敢偷溜跑去另一层教学楼卫生间。某天，下午进行了个小测验，考完女卫生间聚满了人。她徘徊不定，又坐回桌前。放学前大扫除时，两个值班的同学让她把凳子倒放桌子上，留出空地好清洁。她甚至不敢起身，因为板凳上早已是一圈尿渍。
她不敢回想，好像把这些说出来会将缝愈好的伤疤重新拆线，展露于别人面前。
过了半刻，宋涟问:“你相信坏人有报应吗？”
顾屿凡饶有意味地看了她一会，反问道:“怎么没有。”
“可是有时候真的没有，那些坏人过得很好，很好，好到我有时候想，这世界是不是本末倒置了。”
顾屿凡笑出了声，夜里格外突兀，“怎么，你是个好人，想告诉我这个？那坏人不就是公交车上那个嘛，你当时怎么不帮帮我，我一个人孤立无援，你当事人都不发声，谁信我呐。
你既然害怕，就更应该时刻提高警惕，抓住证据，致命一击。
至于等待他们是否会收到报应，那样很蠢。”
话完，他突然觉得巷子逼仄窄闷，摆摆手，准备起身离开。
宋涟想告诉他自己不是这个意思，可嘴就像粘了胶水。看着那道背影越走越远，她垂头轻轻说，谢谢你送我回家。
很快，期末考试开始了。考完之后，便是长达两个月的寒假。
专业课考试结束后，宋涟回寝室收拾行李，林灵和吴靖去食堂吃完饭才来，吴靖站在寝室门口，盯着林灵先前整理好的两大包行李箱，看着就觉得够呛，揶揄道::“怎么，你准备毕业了？”
林灵无语:“东西多嘛，衣服啊，护肤品啊，我都要带齐，回家还准备和几个高中同学聚聚呢，东西不带全，人家全副武装，我都不好意思出门。”
“你这是要约几个？”
林灵懒得去理。
她下午的车回北方。北方春节很热闹，注重团聚，女孩们约好了除夕那晚互相发年夜饭视频。
林灵和吴靖跨年夜那晚就正式在一起了，当晚睡前林灵躺在被窝里咯咯笑，宋涟就猜到十有八九。热恋期黏黏糊糊的，宋涟除开上课和睡前，经常看不见林灵人影，好在她也不是非要人陪的人，一个人在寝室也渐渐习惯。
宋涟建议:“书就别带了，带了你应该也不会看。”
女孩说话柔声柔气的，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林灵佯装瞪她，又忙看向吴靖:“谁说我不会看啦，我在家可勤奋学习了。”
宋涟懒得拆穿，专心打包自己的东西，吴靖在一旁问:“宋涟，要帮你提下去吗？”
她东西不多，就几件换洗贴身衣服和外套，就婉拒了:“你帮林灵提就行，她东西更多。”
人走后，宿舍格外冷清。
宋涟收拾好东西，锁门下楼。宿舍楼下，陈绥之从对面女寝下来，手上提着两只行李箱，看见宋涟打了个招呼。
他长相没什么变化，满脸书卷气。倒是高了些，比高中时候壮了些。
宋涟应了身，提着行李箱准备绕道，往校门口走，再搭车回家。
陈绥之叫住她:“宋涟，你是准备回家吗？”
她点点头。
谁料他下一句单刀直入:“你家还是在光明路那里吗，我送你去。”
他身旁那个女孩突然转过身，宋涟认出他，上次音乐节和顾屿凡说话的女孩子。
方欣微看了宋涟一眼，有点不友善地看向陈绥之，意思是你搭讪人家干嘛。
陈绥之一如既往的好脾气，他笑着解释着:“这是宋涟，我高中同学。”
宋涟想想，还是算了吧，为了送她这个高中同学得罪了女朋友多不好意思。
刚要拒绝，陈绥之就介绍起一旁的方欣微，朝宋涟说:“这我表妹。”
车后箱大开，他直接提起宋涟的行李箱塞进去，回头说:“我很少在a大看见你，大一那会儿倒是见过几次。你们课应该很多吧。”
她手上空空，只好在一旁等待他们两上车:“还好，期末周有些忙。”
陈绥之把所有的东西都搬好后，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宋涟坐上后车座，方欣微直接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他一面熟练的倒车，一边看后视镜里的宋涟:“你是学汉语言吧。”
宋涟系上安全带:“你怎么知道。”
“刚入学那会就知道啦。他们说汉语言系有个软糯糯的女孩子，特别可爱，我当时就猜到是你。”
他的性格比高中更放得开了一些，宋涟还有些不太适应。印象中，那时陈绥之坐在她左后方，是班上的历史课代表，文理分班后，两人还在一个班，她对他便比其他同学更熟悉些。
宋涟偏头去看窗外倒退的景色，问:“你怎么来a大了啊。”
他任何一次考试成绩都不会滑出年级前二十，明明可以国内名牌大学随便挑。
方欣微嗤笑了一声，接话道:“鬼晓得他在想什么，都快被舅妈骂死了，还笑呵呵提着行李来这报名。”
“诶，过分了啊，方欣微，别忘了你也是a大校子啊。”
“那能比吗？你可是奶奶心里分量最重的孝孙呐，全家人巴不得你去美国深造。”
陈绥之摸摸鼻子，没回话，操作方向盘，沿校内大路走:“国外有什么好的，我觉得国内更习惯，而且离家近，我恋家，多好啊。”
宋涟在一旁默默听着，觉得别人家的家事自己也不太适合插嘴。
“宋涟，你是不是很讨厌我。”陈绥之从后视镜看后座发呆的女孩子，突然开口，语气却不严肃，甚至挺放松的。
轮到她一脸懵了。
这是哪的话，从何说起？两人都没什么交集，哪来的讨厌一说。
宋涟以为自己听错了，楞了会:“诶？”
待开出学校外，到了平稳大道，陈绥之才慢慢开口:“大一的时候，我有一次去你们班找你，让人给你带个话，可是出来一个陌生女孩子，她说你很讨厌不熟还来纠缠的男生。让我识趣一点。”
他当时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后来他发现那个女孩子经常和宋涟形影不离走在一块，就再也没找过她。
“我当时还以为你不喜欢男生，毕竟高中时你就是这样，爱和女生玩，离男生都远远的。”说到这，他笑了一下。
方欣微一眼就看出自己表哥在想什么，穿一条开裆裤长大的，两人就像对方肚子里蛔虫一般。她直接冲那假正经的侧脸翻了个白眼。
宋涟简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她一点相关记忆都没有。
她想了好一会，才说:“你当时可以直接微信问我呀。为什么要听我同学的话，然后误解我。”
女孩耿直又认真，陈绥之不由得被她的话逗乐，笑出了声。
“该说什么好呢，的确也是，我错了。我应该先问你。”他好脾气地答话，车子随之绕了个弯。
顿时视线开阔起来。
宋涟倒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大一的时候，隔壁班有个男生下课老是来教室堵她，穿着打扮高调又张扬，身边总有几个对他前呼后拥的男生。
对她说一大堆她听不懂也不想懂的话，但最末那句话永远都是，和我出去玩嘛。
李成荐拖堂的时候，他便拉着他好几个兄弟在窗外徘徊。等她下课。
她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理想型，只知道，她不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孩子。
讨厌他虚伪的笑脸，讨厌他轻浮的动作，讨厌他内里的肤浅。
讨厌在她走开几米远后还能听见他和周围男孩子说的那句“假高冷，真闷骚，早晚拿下。”
她本来已经渐渐忘记的，又想起，回了陈绥之一句:“我那会儿的确有些烦男孩子来找我，你来的不是时候，如果是这样让你误会了，那对不起。”
她静静说着，发丝从耳后滑落，贴在侧脸上。
陈绥之看着，轻轻说:“没关系。”
那些人是什么时候终止可笑的追逐游戏的呢？好像是她把事情告诉李成荐后，李成荐再告诉他们班班导，最后为首的男孩子受了处分，便很少在教室外见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班被安排去了另一栋教学楼上专业课。
那时的宋涟才稍微缓口气，可她怎么也料不到事情后续发展之快，之迅猛。那个不服气的男孩子不知以什么借口翻开了她的档案袋，看见了她父亲的名字，揭露了那个她不愿告诉任何人的秘密。
那天刚好上完下午第一节课，班上好几个活跃的男孩子突然凑近在一块窃窃私语，拿着手机，目光正对着坐在窗边的宋涟。
林灵在她旁边，拿上耳机让她戴上，可她隐隐约约还是听到一些。
手心开始冒汗，她把头埋进臂弯，企图能像鸵鸟一般藏匿自己的脑袋，可还是听到宋晓的名字，听见别人讨论他畏罪自杀的事实，他从讯峰大楼28楼跳下。摔成一摊烂泥。
她终于溃不成防，肩膀止不住地抽泣。
林灵俯在她身上:“涟，听歌听歌。”
从那以后，她裹成柔软的不带刺一团，不愿声张，不想惹人注目。祈求平和，从而忽视自我。
车绕过几个弯，到了光明路，陈绥之在附近空地停车，拉开车门拎出后备箱里那只白色箱子，放在一旁。
宋涟忙下车接过，和他道别:“那我进去了，你注意交通。”
“嗯。”他笑一下，看着眼前戴针织帽，冷风一吹眉心便皱起的女孩，“既然误会解开了，那你下次要记得多理我一下啊。”
宋涟看着他明晃晃的笑脸，也随之笑一下:“好，寒假快乐。”
待陈绥之回到车上，方欣微才扭回往窗外望的一颗八卦的头，有些狐疑地打量陈绥之:“诶，我说怎么那么眼熟来着，和茜茜挺像的啊。”
“别瞎说。”陈绥之重新开动车子，打断她的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