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风瑟瑟,异变突生。

    宦官簇拥着倒下的太子,妃嫔惊扰,人声慌乱中混着雷声,疾驰地白光劈了一道又一道。

    “勒马!”

    谢雁舟翻身策马,他眉头紧蹙迎着雨追赶刺客,马蹄声如鼓点般急促,哪怕手上的缰绳越拽越紧,可速度上还是差了半截。

    听着身后逼近的呵斥声,沈知念丝毫不敢懈怠,额前冷汗混着雨水一并沾湿了面纱。

    她没料到追来的人会是皇城使谢雁舟,此番难缠的恶狼盯上她,怕是今日纵马要将骨头都颠成齑粉。

    “若再不勒马,格杀勿论。”

    狠戾的话语逆风窜入双耳,令沈知念心头一颤,起了更深的寒意。

    她咬紧下唇,眯眼见前处便要到她与萧旗约定会面的地方。于是忽的勒马,马蹄击起的泥水向后飞扬,溅在谢雁舟双目上。

    谢雁舟只好垂下拉弓搭箭的手,用袖口拭去目上的泥水,方才能视物。

    再睁眸时刺客已扬长而去好一段距离。

    谢雁舟心下一动,不再追着刺客行径纵马,反吹响骨哨,鸣示禁军卒入小径包抄而行。

    终于将恶狼甩得远些,沈知念松开早已咬出血的下唇,轻喘一口气。

    瞧准时机将袖中毒箭取出,身子一倾吊在马侧,将毒箭狠狠刺在马腿上。

    马匹吃痛疾驰下向前倒去,沈知念眼一闭,随着马匹前倾被甩飞出去,撞到树干方才停了下来。

    身上的剧痛如万蚁啃食,令她眉头蹙着难以疏解。

    好在萧旗那厮也不全然是个废物,沈知念刚撞断左臂他便到了,下马快步到沈知念身边将她扶起。

    “我送你出山。”

    “你策马如何能比得过谢雁舟?”

    沈知念声音发颤,待她回了些力右手拽着萧旗的胳膊,发白的手指掐着他衣下的皮肉。

    “将袖中刀拿出来挟制我。”见萧旗一脸不情愿,沈知念朝他吼道,“若你不想因你的一念之差悔一辈子,便按我说的做!”

    马蹄声又急促起来,自四面八方聚拢。

    一只飞箭从迷雾里刺出,正中萧旗肩头,他身形一晃险些倒下,这力度怕是只有谢雁舟才拉得出。

    “若尔等再靠近,我便杀了她。”

    萧旗紧握匕首,抵住沈知念脖颈。

    借着雷电劈下时的闪光,他才看得清四周早已包围了一圈人,个个带刀带剑,好似一群恶狼正凶神恶煞注视他。

    “杀吧。”

    谢雁舟晃着马,自朦胧水汽里露面,“你既要杀太子,再杀一个女子又何妨,不过是在皇城司多受几道刑罢了。”

    若真要如谢雁舟所说那般行事,以萧旗的性子定然露馅。

    沈知念心下一动,身子前倾些,故意让匕首在脖颈上留下血痕。

    她丹唇轻启眼角泛红,楚楚可怜抬眸望着马上的谢雁舟,恳求道:“求大人救救我。”

    谢雁舟闻言,目光垂在她身上。

    这女子约莫十八九岁。

    发丝尽乱,一袭白衣湿了个通透,贴在那玲珑有致的身躯上,面上脖颈上到处是伤,沾着泥水的脸也遮不住那好娇容,瞧起来真有种我见犹怜之感。

    他眸光暗了暗,并未回应沈知念的话,只是朝着四周的军卒扬手,“留活口。”

    数到箭矢飞出,是朝着二人的。

    萧旗见状微微将沈知念护在怀中。

    他心中愧意万分,若沈知念再因此而死,哪怕他被碎尸万段也心底难安。

    十三支箭飞尽,他便硬生生扛下十三支。

    待脱力匕首垂落,萧旗指尖勾过沈知念的手心后便向后垂去,激起一滩泥水,在雨中流出的血又被迅速冲淡。

    沈知念心头一颤跪坐在地上,神情恍惚。

    “撑伞。”谢雁舟下马。

    寿章随即下马撑起纸伞,大步上前遮住了谢雁舟头上一片雨。

    “给她撑。”

    谢雁舟一指地上的沈知念。

    寿章有些不解,仍上前给沈知念撑伞遮雨。

    靠的越近,他越发现地上这女子生了一副好面容,秋水眸哪怕聚满了恐惧,也仍旧能够媚眼如丝。

    只是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张脸。

    “叫什么?”谢雁舟走到沈知念前,低眸,瞧见了沈知念的唇,发白却又被血染红。

    他蹲下身指尖狠戾擦上红唇,疼得沈知念后避一分,“我问你你叫什么?”

    “……沈知念。”

    谢雁舟并无意外。

    沈知念这名字他记了太久,眼前这张脸他也挂念了太久,怎会不知眼前这女子是谁。

    “你可知我是谁?”谢雁舟将指尖上的血抹在自己腰间的玉佩上,开口问。

    “皇城使谢大人。”沈知念忽的泪水溢出,双肩耸着小声啜泣,“……大人莫要再吓我了,我好怕。”

    这番话可不是谢雁舟想听到的。

    目光如鹰在沈知念脸上打量许久,谢雁舟也未能找到什么破绽来,这副神色语调真像是个被吓破胆的弱女子。

    是不记得他了?

    还是碍于人多不认他?

    “带回去,分开审。”

    皇城司暗无天日,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杀气,那杀气四处窜着,饶是沈知念杀人无数也有些后怕。

    “让副使拿身衣裳来。”谢雁舟双手环胸立在沈知念面前,侧头朝寿章嘱咐。

    寿章心中不解更甚。

    哪还有审犯人要给犯人换身衣裳穿的?若真是要如此,他们皇城司大可改名叫大理寺了,如此磊落的做法不适合皇城司。

    “大人,副使那边……”

    “他出去了?”谢雁舟问。

    “圣上将副使大人调去了宫中,这几日都会留在太子身后,我等也不好直接进副使的屋子。”

    谢雁舟领会,摆手作罢。

    他和这副使的关系不算融洽,哪怕同是在皇城司给皇帝卖命的人,也并非都是一条心。

    “那男人叫什么?”

    “萧旗。”寿章继续说,“是个混江湖的。”

    谢雁舟眉头一皱,“混江湖的敢来杀太子?”

    “应当是拿人钱财了,审完就送到您书房里去。”

    “不必。”谢雁舟看了眼尽头的牢房,“审完一页纸就送到那间牢房去,我今夜都待在那儿,除了你,不要带尾巴。”

    寿章结舌道:“要不要把那个女子换出来,腾个空牢房给大人?”

    “不必如此。你且将罪证送来,我瞧着那萧旗招了的内容,亲自审她。”

    围猎那场大雨下的太急,加之太子中箭闹得人心惶惶,圣上身边的军卒全派去追刺客,皇城司一干人等淋成落汤鸡。

    寿章折返回时大多已换好了衣裳,裴泽在外环胸等了好一会,见他回来扔去了巡逻宫门的令牌,就要往牢房去。

    “今日你去审另一个。”

    “那间牢房一直是我审,此时换了,大人恐怕要劈头盖脸骂我一顿。”

    “大人现在可没心思骂你。”见裴泽不明所以的模样,寿章并未直言,只说道,“大人今夜打算在那方住下。”

    “住牢房?胡诌吧你。”

    “反正你今日去了,明日大人定要让你提头负荆请罪。”

    裴泽见他不像说谎话,拽着寿章上了僻静处,眼巴巴问着:“什么事儿啊,还劳烦我们如此金贵的大人住牢房。”

    事情并不妥定,寿章不敢乱说。

    此时的谢雁舟恰如寿章所言,脱下外袍擦净圆凳后侧身坐下,目光镶在沈知念的身上。

    见人冷的发抖,便将那玄色织锦羽缎斗篷扔了过去,笼着沈知念。

    “为何你会出现在那处?”

    他问,声却不似旁人在时那般严肃,反带了些玩味之意。

    沈知念轻咳两声,柔声回:“我在山中寻不到出路,恰逢那位公子被人追赶,他见我在此便勒令我下马来,我不愿便杀了我的马……”

    “分明知晓有人在抓他,为何不呼救?”

    “我不知是皇城司的人在抓他,此番呼救,倘若那公子心一横杀了我,得不偿失。”

    谢雁舟眉目之间笼罩着几分笑意,只是不太见底,“我瞧你那般怕,没料到你还有心思想如此多。”

    “与我性命有关,值得多想些。”

    阮时鸢两目低垂,瞄着这皇城使。

    此时不再追逐,谢雁舟的面容便在脑子里印刻得深了些,那双桃花眼漆黑如夜,薄唇微抿带着几分妖佞,不怒自威,参了些修罗恶鬼的气息。

    “大人何时放我走?”

    “待挟持你那位公子招了,你就能走。”

    “他中了十三箭,还未死?”

    “瞧他那大义凛然的样子,估计能撑到平旦。”谢雁舟睫翼轻抬。

    话毕,寿章送来张纸。

    谢雁舟瞧了会儿,反向着沈知念问:“你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沈知念抿唇。

    若萧旗只是个二世祖,她定然想要他活下来,毕竟他们曾交付后背共处了三年,可是萧旗利用了她。

    骗她参加围猎,骗她说围猎场上有江湖客要动手,骗她射下那带毒箭的弓弩,但弩箭飞出瞬间人影变换。

    萧旗骗她杀太子。

    思及此,沈知念觉心一疼。

    眼下若真要让皇城司的人查下去,牵扯到的课就不止萧旗了。

    当年古寺被灭,年仅十二的她在玄黑寨前磕破了头,这才求的大当家一面。

    大当家听闻她想报古寺的仇,便让她能在生死场上活下来再说,幸得沈知念有幸被寺中人教过武功,残喘活过了生死场。

    翌日,大当家领她血洗了那群山匪。

    也是在那日大当家收她做义女,沈知念本以为此后能有依靠,第二年,大当家中瘟疫死了,临了将玄黑寨给了沈知念。

    沈知念在饿虎豺狼中一次次磨刀,她耗了六年才除尽了为非作歹的人,将玄黑寨改名黑风寨,金盆洗手不做劫掠事。

    但荡平天下不白事,杀尽天下奸佞人。

    况且在沈家积下的仇怨也还未报,如此种种,萧旗没这个面子能让她抛弃一切。

    “我想他死。”沈知念试探着往谢雁舟眼前挪去,咳时颤若蝶翼,“听闻那公子欲刺杀太子殿下……后他又挟持我,此番,实乃不可饶恕。”

    谢雁舟看她,眼中多了分探查。

    “你可好奇萧旗招了些什么?”

    “小女子只顾清白,旁的不愿多听。”

    谢雁舟伸手揽住沈知念的腰,将她身子往前勾了勾。

    “清白?凭你这空口白牙,还有那萧旗满嘴的鬼话,如和能证明你的清白?”

    沈知念瞧见他眼角一颗红痣。

    愠声道:“此番谋杀是大人查案子而非小女子,为何是要小女自证清白,不应当是大人拿出实证么?”

    “你就这么笃定姓萧的不招了你?”谢雁舟压她腰,“皇城司里折磨人的刑法多了去了,你们什么关系,他要这么护着你?”

    “自是毫无关系。”

    沈知念盯着谢雁舟的手,“大人可以松手了么?”

    “除此外我倒是还想问……”

    谢雁舟非但没有松手,反离得沈知念更近一些,附在她耳侧言,“沈三小姐不给我一个解释么?”

    “谢大人所要的解释从何说起?”

    “那夜你翻入我房中,缚住我双手,浸湿我衣裳,沈三小姐大家闺秀做的可真是好。了化山上青灯古佛,竟教会了你这些么?”

    “你查我?”沈知念盯他。

    “还有我不能查的么?”谢雁舟道,“沈家在朝中是没有多重要的位置,但是圣上眼下皇城司理当彻查,一丝一毫都不会放过。”

    沈知念一紧。

    她不知谢雁舟都查出了些什么。

    只是谢雁舟嘴里说的事,更乱沈知念的心。

    半旬前她收了钱庄的告子,杀名恶徒。

    可那恶徒是装睡的,撑起后又与沈知念打斗起来,死前还划伤了她腰部。

    沈知念受伤不大好从楼上跳下,只能破了隔壁屋子的窗格。

    哪知,这未点过灯的屋里有人,她便只好解了腰上的绦子把人绑了,免得多生事端。

    包扎时血不大止得住,她又将床上人的衣服旋下一角,擦完血后放了回去。

    没料到,那人竟是皇城使谢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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