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在高速公路上飞速行驶,半天也看不见其他车辆,只有如墨般漆黑的夜色一路随行。

    林鹿望着游俞面无表情的侧脸,一时五味杂陈。

    她本想自己先去找傅正清汇合,然后探探情况再说。刚给马主任请了一天假,就被游俞抓了个正着。她实在不想把他牵扯进这件事,便随便扯了个理由说要去探望朋友。

    可当天的火车票已经过趟了,汽车票费时长还要转几趟车,就在她犹豫不决时被游俞看出了端倪,自告奋勇非要开车送她去。

    拒绝无果后,林鹿也不再瞒他,只好向他如实坦白并强调这件事的危险性,让他自己做决定还要不要掺和进来。

    谁知他冷着脸,一言不发收拾好背包,直接握住她的手上了车。

    林鹿叹了口气,“我最后还不是告诉你实情了嘛?又没说不让你跟我一起来……”

    对方目不斜视盯着前方,就在林鹿以为他不会再回应自己时,游俞突然开口了。

    “如果不是我非缠着你,你是不是又打算抛下我,一个人去面对?”游俞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林鹿如鲠在喉,这时候她自然不会傻到承认自己确实这么想的。她摸了摸鼻尖,开始插科打诨起来:“也不知道傅正清这会儿睡了没,你说我们闪现在她面前,她会不会……”

    “小鹿!”

    游俞接连变了两个道,把车停在应急车道上,打开双闪后,他才转过头,红着眼眶对她说:“我求求你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先想着抛下我,好不好?我不在乎什么危险不危险,我只想和你一起面对”。

    他的声音变得哽咽,“我不怕死,我只怕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我不能失去你了,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我绝对不会……”

    这话说的,吓得林鹿赶紧捂住他的嘴,“别瞎说,不至于不至于!”但她心里十分清楚,游俞并不是在放狠话或开玩笑,他这个一根筋的傻瓜真的会说到做到。

    一滴豆大的眼泪滴在她的手腕上,林鹿心疼地探出身子亲了亲他的脸,替他擦掉泪痕,“小哭包鱼鱼!我错了嘛,以后绝对不会这样了,有什么事都会跟你商量好不好?”

    游俞正要开口说话,林鹿火急火燎地喊道:“快开车!应急车道停车超过两分钟要被抓拍扣分啦!”

    游俞呆呆地把话咽回嗓子眼,老老实实重新开动车子,开出去几分钟后才小声说:“小鹿,刚才那里没有摄像头……”

    “没有摄像头就能不遵守交通规则了嘛?咱们要做遵纪守法的好公民!”林鹿说的有鼻子有眼,实际上她是想打岔结束这个有些沉重的话题。

    游俞乖乖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

    一副乖宝宝的模样,把林鹿给逗乐了。他怎么这么容易就被自己带跑偏了,装冷装凶都装不过两分钟。

    “小鹿,对不起,刚才是不是吓到你了……”游俞声音还有些沙哑,语气却温柔得不像话,“我不该凶你的,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他这才哪到哪儿?不过就是声音提高了几分贝,可说的话还是卑微的“求求文学”,竟也能叫“凶”了吗?

    林鹿生怕游俞因为这件事又对自己没有安全感了,毕竟她花了几个月时间才勉强让他纠正掉一些患得患失的心理。

    她想了想,决定趁这个机会好好说道一番,“小俞,你应该能感觉到,在查余西澳案子那会儿,有段时间我其实是想刻意疏远你……”

    游俞心头一紧,慌张地腾出一只手握住林鹿,谁知被她轻轻拍掉了,“好好开车!你别搞得我俩出师未捷身先死咯!”

    林鹿接着说:“是因为我当时得到了一些线索,感觉陈肈叙那个案子背后牵扯到的利益线很复杂,我怕你跟我走得太近会连累到你”。

    “我不怕!”游俞急切地回应道。

    “是,你不怕,但我怕”,林鹿的语气平和而沉静,“我们只是记者,翻案和查案并不是我们的职责,我暗中做这种事本来就已经是越俎代庖了,又怎么能把一个与这个案子完全没有关系的无辜人拖下水呢?”

    游俞想反驳她,却被她制止了,“我知道你喜欢我,那时其实我对你也有了一些好感,但这种好感在人身安全面前是微不足道的,甚至是幼稚自私的。我们不能为了所谓的情情爱爱,连自己和家人的生命都不顾,如果远离你能让你免除危险,我绝对不会让你知晓我的心意”。

    这番对话,一般都会出现在狗血电视剧或小说里面。自以为是“为对方好”的男人,苦苦哀求“我们明明相爱为什么不能在一起”的女人,不长嘴的两人造就一场强行虐恋的误会。

    林鹿以往对这种脑残剧情都是嗤之以鼻的,可是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她竟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那种人”。

    但好在她及时止损了。是游俞坚定不移的忠诚让她意识到,与其担心远处的危险,不如遵循自己的内心、好好感受当下。当然,她也无法判断自己当下的抉择,止的究竟是“损”还是“益”。

    “虽然我常说,要去爱具体的人。这句话我一直都懂,却很难做到。小俞,其实这是你教会我的”。

    林鹿与紧张不安的游俞对视一眼,笑着说:“因为这条小鱼在乎”。

    因为游俞,林鹿才意识到,爱情就像一满杯水,通过一根毛线,就可以从充满爱意的人那里流进空虚的人心里。游俞在一个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所以他能毫不吝啬地释放满溢的爱,而她是接受爱的爱人,本身就是匮乏的一方。

    但现在她也懂得了如何去爱,爱不是强加也不是施舍,爱不是把对方圈进安全区后英雄主义式的单打独斗,爱是充分信任对方,听听彼此的声音——

    “前方可能会有危险,你还愿意和我一同前往吗?”林鹿问。

    游俞弯起眉眼,漂亮的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亮,“我愿意”。

    *

    两人到达何雪婷老家陵县时已是深夜。

    因为要蹲守何雪婷,傅正清就在她家附近一个招待所订了两间房。

    招待所位置偏僻,破旧的招牌还被一家理发店的三色灯挡住了,让林鹿和游俞一顿好找。最后还是麻烦傅正清去接他们,几人才顺利碰面。

    傅正清将他们带到另一间空房,“招待所条件有点差,隔音效果也不好,我观察了一下,旁边理发店恐怕是老本行,你们晚上听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声音也不要太惊讶”。

    推开门,一股陈旧的潮气扑面而来,房间狭小逼仄,只容得下一张双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

    “他这里房间倒是有多的,但我担心木木你一个人住会有危险,想着你和小俞已经是男女朋友了,所以就只订了一间房,你们看是否还要加一间?”傅正清一边从自己包里拿东西,一边询问两人。

    “就这样吧,不用了”,林鹿一口应下,她担忧地问,“那你呢?你一人可以吗?”

    傅正清轻笑一声,“我能有什么问题?早就身经百战了,你不用担心,我就住你们隔壁,有问题随时联系”。

    傅正清径直把手上的几页纸铺在桌上,用指关节敲了敲纸面,“我先给你们讲讲我查到的关于何雪婷的信息”。

    何雪婷早年曾在“流金岁月”会所做过前台,不过没做多久就被人包.养了,所以傅正清此前并没有见过她,具体被谁包.养了不清楚,但她自己跟人炫耀过对方“权势不小”。

    何雪婷在举报陈肈叙后好几年一直都呆在老家,和年事已高的奶奶相依为命,直到近几年才偶尔出现在花城,但多是带奶奶去大医院看病。

    “我跟了几个月,她恐怕唯一一次与寰宇医药集团原老总联系上就是被你撞见的那次,木木你运气不错”,傅正清笑看了林鹿一眼,“宇川柏出事后她马上又去找了那个原老总,被拒之门外就连夜回了老家”。

    游俞将看完的资料放回原处,蹙眉道:“看来她真的有问题,不然她在怕什么?”

    *

    这个问题也萦绕在林鹿的脑海里一个晚上,伴随着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女人的娇泣声和男人的低吼秽语,直到天明。

    林鹿醒时,身旁的游俞仍紧紧贴着墙边睡得安稳,一动不动仿佛一只木乃伊。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她第一次与游俞同床共枕,虽然两人此前也做过更加亲密的事,但睡在同一张床上时,游俞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老实,一整晚连睡姿都没变过。

    当然,如果不是林鹿晚上被外面奇怪的声音吵醒,隐隐听到身边人强劲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她还真以为他像传说中的“京圈佛子”一样清心寡欲呢。

    林鹿无声笑了笑,轻声轻脚地下了床。

    洗漱完时,游俞正抱着被子,呆呆地坐在床上神游。

    看到林鹿,他的眼睛亮了亮,突然想起了什么,红着脸说了句:“小、小鹿,早上好”,然后回避着她的视线,进了卫生间。

    两人陆续收拾好后与傅正清汇合。

    没走几步距离就到了何雪婷住的地方,傅正清本想直接硬闯进去好好盘问她一番再说。

    林鹿拦住她,有些犹豫:“可是我们没有证据证明她当年是蓄意诬告或做了假证,这样贸然询问只怕会打草惊蛇,她也不会承认。而且……”万一她真的是受害者呢?她们这样不留情面的质问将会成为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尽管林鹿不太愿接受这个假设,但也并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傅正清打断她的话,“木木,你想清楚,如果何雪婷和他们是一伙的,那现在趁宇川柏倒台,就是乘胜追击的最好时机!”

    如果真有人能手眼通天捞宇川柏,那何雪婷又有了后台,必然不会再向他们道出实情。如果宇川柏经不住盘问,将自己的关系网全盘托出以争取减刑,恐怕何雪婷也会被盯上,甚至被……杀人灭口。没有当事证人,陈肈叙这种陈年旧案也很难翻案。

    现在的确不是为了坚守所谓的“新闻伦理”而优柔寡断的时候,林鹿当断则断,正要与傅正清商量以什么方式接近何雪婷会更容易说服她。

    小院的铁门被打开了,一个佝偻着腰、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杵着拐杖站在门口,看到他们三人,有些迟疑地问:“你们是……”

    “我们找……”傅正清一脸冷漠地开口,就被林鹿握住手腕轻晃一下,她心领神会闭上了嘴。

    林鹿半蹲下身子,与身形矮小的老妇人平视而望,“奶奶您好,我们是何雪婷在花城的朋友,见她很久都没有回花城,便想着趁她生日快到了,一起来这儿陪她过个生日”。

    “啊!雪婷的朋友啊!快进来快进来!不过你们来的不巧,她刚刚出去买菜了”,老妇人年事已高,牙齿都快掉光了,说话时嘴里还有些漏风,她高兴地邀请几人进到屋里,嘴角的笑容将皱巴巴的面容挤压出更多横纹。

    “雪婷的生日是农历四月……四月……”

    “农历四月初六,也就是今天”,林鹿接上老妇人的话。

    “对!对!瞧我这记性,总是记不住。不过她长这么大,我们也没有给她庆过生,也真是难为你们有心了”,老妇人在游俞的搀扶下坐回院里的躺椅,“一看你们几个就是好孩子,长得也都这么俊”。

    她看了看游俞,问:“小伙子,你有对象了吗?”

    游俞吓得手一抖,忙说:“有了,她就是我的女朋友”,他站到林鹿身边,径直牵起她的手。

    老妇人眼底似乎有些遗憾,但又欣慰地点了点头:“郎才女貌啊,只可惜我家雪婷,哎,都三十大几了也没个着落”。

    林鹿陪老妇人聊着天,傅正清在屋内晃荡试图寻找什么有用线索,游俞便趁这个空荡跑到附近蛋糕店紧急买了一个生日蛋糕。

    何雪婷拎着菜,一打开家门,就看见院子里三个陌生人围在奶奶身边,其中一个漂亮的年轻女孩捧着生日蛋糕笑着对她说:“雪婷!生日快乐!”

    另一个长相艳丽的女人手里拿着切蛋糕的刀,面无表情地说:“快来,正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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