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哭哭笑笑了好一会儿,淑娜才操着浓重的鼻音说,“就是不肯让我赢一次!在桂花楼的时候你就处处要压我们几个一头,现在做了警察,风光了,不得了了,更是要压着我们。”

    于墨欣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抹着脸上的泪痕说,“得了吧!这些事赢了能有多光彩?我巴不得输,可命不帮我。”

    淑娜也随了一杯,叹道,“小时候,我妈教过我,她说做人先苦后甜比先甜后苦好。放心吧,你现在做了警察,以后有的是甜。”

    “说起来,你知道我是怎么做的警察?”于墨欣露出了神秘的笑。

    淑娜好奇起来,“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于墨欣先问道,“钟德!你还记不记得他?”

    淑娜眯着眼回想了一会儿,说,“就是那个大眼睛、八字眉,每次来都被人灌酒傻喝的傻大个?”

    于墨欣笑着点头,旋即又连忙摇头,“现在他是变样了,胖了,矮了……大眼睛嘛,都耷拉了。”

    淑娜有些感慨起来,“这么一说都过去多少年了……你当女警是因为他?”

    于墨欣默默点头道,“是我厚着脸皮去找他的,不过,没找错人。你别说,他现在可了不得了,做了中央警局的局长,全津海市的警察都归他管。”

    “就他?”淑娜有些不相信,“我记得那个时候他每次被灌的五迷三道,都是你照顾的。”

    于墨欣笑起来,“他酒品挺好,喝多了就吐,吐完了就睡,醒来看到是睡在我床上还脸红,一句话都不敢说,傻傻的。”

    淑娜也跟着笑,“你那会儿要是能跟了他,现在也成局长夫人了。”

    于墨欣摇摇头,“他是个好人,是我没福分。”

    淑娜不解,“怎么说这种话?”

    于墨欣苦笑,“别人也许不知道,但咱们心里都清楚,被逼也好,被卖也好,当初不吃这口饭就活不下去,可费尽心力活下来了,又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前路一片渺茫……就像我现在,穿了这身‘皮’又能怎么样呢?那些人嘴里不说,眼睛里的话更难看、更露骨……”

    “指着和尚骂秃子,差不多得了!”淑娜打断了于墨欣,“那些人爱怎么想就随他们怎么想,心里脏,怎么也洗不干净!”

    于墨欣笑笑,敬了淑娜一杯,“还是和咱们姐妹说说话,心里敞亮。”

    “行了行了,少给我灌迷汤。”淑娜爽快的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话都说开了,大家是姐妹,你有今天,我替你高兴,以后烧香祈福的时候顺带着帮你求一句步步高升,若是你有难处了,只要你不嫌弃,我这里随时欢迎你!”

    于墨欣惊喜,“真的?”

    “真的!”淑娜认真道,“下次把咱们那帮姐妹都叫来,好好叙叙旧,还得告诉她们,咱们可是有‘长官’帮衬的人了。”

    “你就别取笑我了。”

    “取笑什么,对了!”淑娜眼睛一亮,提议道,“得把钟德也邀来,让他给参谋参谋,看看我们姐妹里还能谁够资格,也去做女警。”

    于墨欣拍手笑道,“好啊好啊,跟他说,他要是不来我们就一起杀到他家里去。”

    淑娜附和道,“好呀好呀!”

    两人说着,早就笑作一团。笑了好一会儿,淑娜扶着腰,揉着笑出泪来的眼睛说,“说真的,要聚可得趁早。”

    “为什么?”

    “前几天胡英来找过我,说她近期可能要离开津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胡英?”于墨欣想了想说,“我记得,当年她年纪最小,刚来的时候骨瘦如柴,头发黄的咱们还以为来了个洋鬼子。她后来怎么样了?”

    淑娜叹道,“那个时候她是没长开,女大十八变,你现在见着她估计都认不出来了。她后来可是找了个好靠山,早就不用自己抛头露面了。”

    “什么靠山?”于墨欣好奇的问。

    “她跟着‘虎哥’,那可是赵猛手下的红人,号称什么‘四大金刚’之一的……”

    听到这话,于墨欣更加好奇,“那怎么又要离开津海?”

    “谁知道。”淑娜不以为意,“他们这些‘江湖人’,得势的时候是红人、是心腹,可干的都是脏事;只要一失势,立刻就变落水狗,谁还会记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于墨欣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追问道,“那也不应该吧?不知道那个‘虎哥’到底犯了什么事?”

    “我也没说他犯了事,”淑娜瞥了眼于墨欣,想起了于墨欣的警察身份,连忙说,“我也就是随便提一嘴,也说不定是虎哥想金盆洗手,带着胡英远走高飞。”

    “说的也是。”于墨欣看出淑娜不想再说,便随口附和一声结束了话题,但心中的疑虑却是挥之不去了。

    (2)

    武继业在欲裂的头痛中找回了意识,他的眼睛还未完全睁开,手上先传来一阵温热,意识到递在他手上的是一杯温水后,武继业立刻撑着身体半坐起来,想也没想就“咕咕”地将满满一杯水喝下,被酒精灼的干涩的喉咙终于感到了些许滋润。

    “武先生,酒醒了吗?”一个柔和的女声问道。

    武继业一惊,他这时才反应过来,刚刚递水给他的并不是家中的帮佣,他瞬时瞪大眼睛,发现自己面前站着的人似曾相识,可在他被酒精麻痹的意识中一时难以反应。武继业突然觉得,刚刚那杯水喝的太急了,他后知后觉的噎得慌。

    “你还记得我吗?你的报案是我和同事一起受理的。”

    听到这话,武继业才大胆的注视起对方来,终于认出对方是那日去警局报案时做笔录的姓顾的女警。

    看武继业的眼神由害怕担忧转向疑惑不解,顾盼盼大方的在武继业身边坐下,清了清嗓子说道,“武先生,我不想拐弯抹角,因为我现在没有那个心情,你也未必有那么多时间,我们索性就开门见山?”

    武继业的脸色一阵青白,他的嘴唇翕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顾盼盼虽然用了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说着,顾盼盼从口袋中掏出一沓剪好的报纸,一张张的念着上面的标题并在武继业面前慢慢的铺开,“《四箱货物只报一箱税,海关入关管理处人员如此“瞒天过海”?》、《或有隐情?政府采购部官员离奇自杀身亡》、《价值10万元,成交25万元,这笔贸易帐究竟怎么算?》、《上月海边无名男尸身份已查明,系恒利银行业务主管》……”

    武继业原本的强作镇定到越来越掩饰不住的慌张,顾盼盼铺在他面前的每一篇文章都像射出的利箭一般精准的击中了他的心理防线。

    将所有剪报展示完,顾盼盼锐利的目光直盯向武继业问道,“怎么样?还算齐全吗?”虽然她的声调不高,但还是对武继业构成了一种巨大的压力。

    武继业缩缩身子,无措的擦擦脑门上渗出的汗,语无伦次的说道,“顾警官,你,你是,是怎么……”

    顾盼盼没有回答,而是从另外一边口袋中掏出一个信封,从里面倒出照片,一张张摆在武继业面前,问道,“武先生,这几个人你认识吗?”

    问完,也不等武继业回答,顾盼盼便一一指着照片中的人说道,“温建新,月得利贸易公司船运部经理,一月十九日暴毙在家中;袁毅,海关入关处职员,小年后请假回老家,至今音讯全无;吴起,市政采购部官员,于农历正月初三在杭州某饭店坠楼身亡;齐晚江,恒利银行付款业务部主管,二月初一后就没再上过班,上个月,也就是三月初海面上发现一具男尸,现在已经证明,就是齐晚江;曹岗,月得利贸易公司课长,也是你的顶头上司,四月十五日在上班路上被一车辆撞得飞起,当场身亡……”

    武继业听着顾盼盼的话,头都不敢抬。

    “对了,你去报警那天正好也是四月十五日,你是先得知了曹岗的死讯才去报警还是报警后才知道曹岗的死讯?”顾盼盼故意问。

    武继业哆嗦的手抬起想擦擦汗,但不小心对上顾盼盼的目光,又慌忙放了下去。

    武继业的反应在顾盼盼的意料之内,她来之前做足了准备,今天一定不能空手而归,不然,她对不起申浩文用生命留给她的线索。顾盼盼顿了顿,长叹一声继续说,“是啊,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你们这一家小小的贸易公司接连死了两个人,在外人看来,也许会说一句运气实属不好,可如果把所有事情链接起来想,就知道没那么简单。刚刚那个问题,我猜,你是先得知了曹岗的死讯……你知道这两个人身亡的内情,惊恐之下深感自己也将在劫难逃,慌乱之中跑去报警,可你虽然恐惧,但再三思量却还是不敢说出实情,所以那日做笔录时你一直在顾左右而言他,最后,你的报案只能不了了之。”

    “我……我……”武继业支吾半天,不置可否。

    顾盼盼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这些文章单看不过是一则则社会新闻,但如果有心把这些信息串联起来,就可以从中拼出两条路径,第一条就是你们贸易公司借海关的‘保护’,利用进出口货物走私漏税;另一条就是相关部门借你们公司采购货物,虚报开支,贪污公款。两个链条,一进一出,中间的各个关节势必都要打点到位,单单有钱恐怕不够吧?”

    武继业听的目瞪口呆,看着顾盼盼的目光透出了崇拜和畏惧。

    顾盼盼继续道,“现在这几个人或失踪或死亡,这说明你们的勾当已经败露,有人想独善其身最好的办法就是灭口……你应该也很清楚,网已经在收紧,你有把握全身而退的话就不用跑到警局报警了。”

    武继业瞪大眼睛看着顾盼盼,眼神似乎在问她是怎么知道一切的。

    顾盼盼眼神中透出一丝哀伤,说道,“我不敢贪功,这些文章的信息其实是我的一位朋友留给我的,他生前已经在查这件事了,我是从他留下的线索中受到启发……”

    “生前?”武继业立即抓住了重点。

    顾盼盼轻轻甩了甩头,将思绪拉回,她紧紧盯着武继业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是,你没听错,是‘生前’,他已经不明不白的死了,虽然现在我们还没有找到凶手,没办法证明什么,但我越查就清楚,你心里也明白,他的死一定和他在查的这件事情有关。怎么样?你呢?你不想成为下一个冤魂吧?”

    “我……这……”武继业露出犹豫的表情,四下看了看,却不再吭声。

    “武先生,你到现在还抱有幻想吗?你以为日日沉浸在醉生梦死间,就能逃避这一切吗?”顾盼盼重重的拍了拍武继业面前的剪报,武继业的视线不由自主的顺着的顾盼盼的手指望去,只见上面的标题是《上月海边无名男尸身份已查明,系恒利银行业务主管》,上面还有一张海边浮尸的照片,虽然模糊,但在杂草砾石间隐隐露出的部分还是让人在浮想中不由得头皮发麻。

    顾盼盼自然看出了武继业神情中的松动与胆怯之意,继续说道,“他们现在还没有对你下手,并不是单单对你大发慈悲,也许只是因为他们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存在,但你敢赌他们永远察觉不到你?找不到你?你的命对你来说是命,对他们来说,算什么?”

    这番话听得武继业瞳孔一震,额头又沁出了一层冷汗。

    顾盼盼刚想再说,却听“砰”的一声,武继业身后窗户最上角的窗玻璃随即“哗啦啦”碎了一地。顾盼盼立刻一个闪身猫在沙发后面,她等了一会儿,见再没有响动传来,便慢慢从沙发后探出头来,却看武继业整个人趴跪在地上,抖若筛糠。顾盼盼叫了他几声,武继业都没听到,继续在原地颤抖。顾盼盼实在看不下去,探出身子伸手扯了武继业一把,武继业这才两眼发直的抬起头望向顾盼盼,恍惚间回过神来,连滚带爬的爬到沙发后面,靠在顾盼盼身后。

    两人又趴着等了一会儿,再无异动。顾盼盼回头一看,只见武继业面如土色的趴在她身后,弓着的身体仍在发抖,嘴里还喃喃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等了好一会儿,武继业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顾盼盼不得不出声打断,“武先生,你这么爱惜自己的生命,是不是该把一些事情说出来?只要知道的人够多,秘密就不再是秘密。”

    武继业终于停下呢喃,怯怯的看了顾盼盼一眼,表情中仍然透着挣扎。

    见武继业仍不肯松口,顾盼盼便搓着手站了起来,“好吧。两害相较取其轻,世界上有些东西是比自己的命重要,那我就不打扰武先生了……”

    顾盼盼说着便要转身,她的左脚脚踝突然被武继业抓住,让她差点摔倒当场。顾盼盼扶着沙发,无奈的转回头,看到武继业竟然已经流下泪来。情急之下武继业也顾不得擦,双手抓着顾盼盼的脚腕,抽抽搭搭的说,“我说,我说!顾警官,我……我真的不想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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