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响起滴答的雨声,潮湿、闷热的空气阻塞了每一个毛孔,人人皆像活在罐子里。

    阳光依旧不依不挠地照了进来,从窗帘处的缝隙越狱。

    楼不霁总算扣好了外套的最后一枚扣子,发软的手指总是让他前功尽弃。

    他这才走出了卧室。

    安无恙只是瞥了眼他离去的背影,又垂下头翻动着字典。

    她不知道徐盼娣能不能经受住考验,但她祈祷着。

    字典在她手中纷飞,她在找自己的名字,从那些残缺字符旁边能认出的字中找寻。

    知道了自己姓名在这个世界的书写,她方能感觉这个世界切实地接纳了自己。

    这才想起,她和男人好像没有互相告知姓名。

    门外穿来几句交谈声,而后是大门合上后的上锁声。

    安无恙稍等了些时间,才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徐盼娣坐在睡觉的毯子上,双手捧着面包,小口小口地啃着。

    她背对着卧室,并没有注意到出来的安无恙。

    安无恙穿着楼不霁提供的棉拖鞋,没发出一点声音。

    站在徐盼娣身后,看着毛茬竖立的小脑袋,她还是没忍住摸了一把。

    啧……骨头感受不出来手感。

    徐盼娣奇怪地回头,只看到一条流光万千的裙子,被一缕金辉照射,荡漾着七彩斑斓的光。

    是骷髅公主的裙子!

    整个心剧烈跳动起来,骷髅公主终于愿意在她面前现身了吗?!

    她猛地起身回看,发现骷髅公主果然就在身后。

    那颗骷髅脑袋歪着,明明没有表情,她却觉得是笑着的。

    她将面包放下,克制住内心的激动,从口袋里拿出没纸巾仔细包好的小指骨。

    拆开后,捧在掌心中,递给安无恙。

    安无恙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般,泛起一阵阵涟漪。

    徐盼娣的眼睛亮晶晶的,明明很激动却还是克制下来,先将自己的指骨还给自己。

    让她想起在宫中养的那只狸奴,每每抓到什么稀奇的物件,都先交给自己,也是这般眨着眼望向自己。

    让指骨归位,明明只需一个念想,安无恙却突然想念点什么。

    “@%&¥¥%%@”

    指骨归回原位,和原先的小指严丝合缝,好似没有拆卸过。

    徐盼娣瞳孔放大,一脸诧异,发出“哇——”的一声惊呼。

    安无恙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再次取下一节指骨放回徐盼娣手中,又裹住她的手呈握拳势。

    她另一只手五指打开,在拳上打着圈,咒语念出那一刻,向右滑出。

    “¥%@!&&¥&¥%”。

    徐盼娣猛地张开手,看见指骨消失,又发出了“哇——”的一声。

    一人一骨,就这么玩了快半个小时。

    安无恙甚至把自己骷髅脑袋都拆下来,交给徐盼娣抱着,再展示她的复位大法。

    直到实在玩不动了,才停了下来。

    想着回卧室拿书来让小孩教自己,毕竟那些拼音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念。

    安无恙刚抬步准备朝后走,却被徐盼娣紧紧抱住,一张小脸埋在她的胸口,浑身打着颤。

    说是埋,却依旧离胸口处的布料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安无恙低下头,便能看见徐盼娣红着的眼眶。

    安无恙将徐盼娣交叉于她腰后的双手轻轻分开,蹲下身子和徐盼娣对视。

    那双原先还满是笑意的眼睛如今灌满了泪水,在眼里打着转,却一滴也没落下。

    安无恙还未习得这个世界的语言,只好摸摸徐盼娣的脑袋,摸摸她的小脸。

    好似感受到处于安全的环境,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

    徐盼娣咬着下唇,抑制住口中的抽泣声,静静地流泪。

    这般情景,让安无恙脑中闪过一张脸。

    也是这样咬着下唇,皱着一张脸,默默地哭着。

    无声无息,像地上随处的一根杂草,哪怕被踩折也不会有人在意。

    心瞬时揪了起来,安无恙站起身,她选择将小孩抱着一起去拿书。

    双手想从腋下将徐盼娣举起——失败。

    托着徐盼娣的屁股想一下子抬起来——失败。

    安无恙觉得有点丢人,这简直完全颠覆了她先前塑造高深莫测法力高强的形象。

    她抬头看天花板,避开和徐盼娣的视线相撞。

    不对劲啊,她连那个男人都能扛起,怎么会抱不起一个小孩呢?

    松了松自己的骨头,安无恙摩拳擦掌,决定厚着脸皮再试几次。

    而此时,一只黑黑瘦瘦的小手握住了安无恙的手骨,朝下扯了扯。

    安无恙垂下头,才发现徐盼娣已经不哭了,那张满是泪痕的脸挂着笑。

    咧着嘴,露出缺了颗下牙的标准七颗牙齿笑容,嘴角有个小梨涡。

    这是她第一次见徐盼娣笑,哪怕依旧眼神有点躲闪,带着点怯,却格外充满生命力。

    终于有点小孩的模样,不再愁眉苦脸了。

    那根小草一点点挺直脊背,在风雨中站了起来。

    它嗅到了第一朵花香。

    *

    楼不霁站在平房大门时,隐约听到屋内传出的声音。

    他放下抱着的大箱子,凑近一听——

    “a o e i u v”

    "a o e i u v"

    他满头黑线。

    徐盼娣目前正在换牙,说话漏风也让每个字母都是带着风的,那骷髅再和她学下去岂不是越学越偏?

    刻意地将拧锁声加重,搞得叮当响,还正反向来回拧了几遍,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楼不霁才打开屋门。

    此时,安无恙已经从客厅溜回卧室,走之前还用“嘘”的手势让徐盼娣不要声张。

    楼不霁脖颈处的割痕用纱布覆着,面色依旧苍白,脚步却稳了许多。

    他将手中的大箱子放到一间空房间离,出来后朝徐盼娣招了招手。

    他让徐盼娣做到沙发上,自己坐在她铺的小榻上。

    没有说话,只是小心拆开徐盼娣膝盖上裹了一圈圈的纱布。

    膝盖处的伤痕不长却很多,密密麻麻的,整个膝盖全泛了青紫,高高肿起,一些细小的玻璃碎片扎在肉里,没有取出来。

    拿着医药包,他小心地用消毒后的镊子将陷入肉里的玻璃碎片挑出来。

    碎片分布地很散,有些深深埋在伤口里,挑出来并不容易。

    徐盼娣有点手足无措地看着面前为她处理伤口的男人,在她记忆中,这是她第一次被这么轻柔地对待,就好像……好像自己不是女孩子,而是男孩。

    镊子埋进肉里,压着那些青紫的肿块,她痛得直冒冷汗,却依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楼不霁将那些细小的玻璃碎片一一挑出,又用双氧水给她清洁,碘伏消毒,最后涂上药膏,用纱布包扎好。

    他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就像是在执行一条指令,完成后便匆匆离开。

    男人走了,只留下徐盼娣坐在沙发上。

    她有些愣怔地看着那被细致处理的伤口,纱布洁白,控制不住地伸出手轻触那片纱布。

    原来被爱就是这种感受吗……

    徐盼娣在心中低声祈祷着,祈祷今天永远永远不要过去,祈祷以后的日子都像今天。

    硕大的泪珠一滴滴从脸上落下,将洗得发白的裤子一点点染深。

    这是她自四岁开始,第一次想哭就哭,不用担心会不会被打、被罚下跪、被用针扎嘴唇……

    今天,是她经历过最幸福的一天。

    *

    楼不霁回到卧室,便看到骷髅瘫坐在衣柜里,手捧着一本字典翻得起劲。

    他有些许诧异,拼音未学会便认字了?

    还未开口问,骷髅便开口了,“我在找我的姓名,我想先学会写自己的姓名,可我现在只找到了‘安’。”

    骷髅抬起头,看向男人,尽管是个骷髅脑袋,男人却总感觉她蹙着眉,在向自己求助。

    楼不霁走向骷髅,拿过字典,刚想按照拼音来查,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骷髅的姓名。

    “安无恙,安然无恙的无恙”骷髅很快开口。

    安无恙,安然无恙,无病无灾平安顺遂,寓意很好的名字。

    楼不霁很快便翻到,他指出来给安无恙看,除了“无”字都没太大变化。

    安无恙在内心写着“无”字,“我记住了。”

    回过神来,才发现楼不霁已经走到了一旁在脱外套。

    安无恙走到他跟前,“那你的姓名是什么?”

    楼不霁解着扣子的手一顿,接过那本字典翻给安无恙看。

    楼不霁。

    霁,雨止也;不霁,风霜不止。

    安无恙瞬时哑然,这个名字每唤一次,便像是一次诅咒,她不想唤这个名字。

    虽然有点奇怪,她还是问了出来,“有别的称呼吗?像乳名……也不是,就是不想唤这个名字。”

    楼不霁掀起眼皮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这是什么怪异的癖好?

    可他还是思考了一下,良久才吐出一个回答。

    “楼玉。”

    安无恙心里盘算一番,这个不错,玉有无暇美好之意。

    她唤了声,“楼玉。”

    楼不霁还在解扣子,没有看她。

    “嗯。”

    时间很快便过去,楼不霁纠正了安无恙的拼音发音,又给她科普了很多电子设备、时代现状后便到了中午,一顿午饭后又画了一个下午的画,转眼间又到晚上。

    早上那根大面包徐盼娣本坚持着小口小口地啃着吃,根据她常年吃剩饭的经验,一点点啃着吃能有一种吃食很多一直吃不完的快乐,万一中午和晚上没吃的了也可以用来饱腹。

    可楼不霁午晚饭都点了充足的外卖,让她根本无暇顾及那根干巴的面包,等到快睡觉了才记起,一阵风卷残云,她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叹了口气。

    原来吃饱了也会难受啊。

    徐盼娣想着在客厅走走,舒缓一下肚子的难受,可刚站起来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醒来后,徐盼娣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个椅子上,绳索紧紧缠着她的四肢。

    周围一片漆黑,包围住她,让她什么也看不见。

    被绳子绑住、所有人围住她的记忆涌了上来,让她一瞬间回到那个时候,她像是被杀掉吃肉的大黄一样,浑身赤/果地蜷缩在地上。

    弟弟被后妈抱着朝她吐口水,奶奶用针扎她的手指头,爸爸拿衣架抽着她的屁股,后妈什么也没做,只是冷漠地看着她,就像看死去的大黄。

    而大黄,是后妈亲手养大的小狗,也是自己唯一的朋友。

    徐盼娣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抖,在椅子上拼命扭动着想逃离,她逐渐分不清记忆与现实。

    一盏大灯直晃晃照过来,让她清醒过来。

    灯光很亮,让她完全看不清灯后的事物,却能看清周围。

    没有人,徐盼娣这才慢慢平静下来。

    “徐盼娣,有人举报你接触过会说话、懂异术的骷髅精,你是否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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