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社稷、祸黎民、构陷忠臣、秽乱后宫。”

    “顾远尘通敌卖国、勾结乱臣贼子谋逆作乱,斩。”

    “ 妖妃祸国,坑害我大燕二十万将士惨死禹州,斩。”

    “顾氏一族。”

    “诛。”

    高楼之上帝师的衣袍被寒风吹的猎猎作响,他的声音清冷澄净。

    大燕盛嘉三年。

    元朔。

    今日是英国公府顾远尘幼女顾倾城的及笄礼。

    昨日是除岁,府内本就张灯结彩今日又稍装饰了一番,目之所及之处无不奢靡。

    英国公府手握重兵,又深受当今天子垂爱。

    其胞妹顾远兰还曾是先皇的宠妃,可惜三年前先皇殡天顾贵妃伤心欲绝之下,竟不顾身怀龙胎也追随而去。

    闻者无不叹其情深。

    为官之道少不了阿谀奉承。

    是以宴席还有半日才开,却早已高朋满座

    这些早早到的,都是上赶着在国公面前多露脸的微末小官。

    当然,也有些好色之徒,想一堵芳容。

    是以今日,该来的不该来的,都来了。

    “我听闻,国公千金去年就十六该及笄,怎地今年才办笄礼?”

    “嘘,可不敢说,忌讳着呢。”

    “为何?”

    “你才来京中,不知原委。去年笄礼行到一半时…疯了。”那声音低了几分,“当时闹了好大的动静。”

    “啊…谁疯了?”

    “顾府千金,顾倾城。”

    顾倾城疯了。

    就在去年及笄礼上,癫狂无状,仿若猪狗。

    这事在整个京都不是秘密,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只是碍于国公颜面大家缄口不言罢了。

    “…噤言,来了。”

    来人是国公夫妇。

    顾远尘五十上下,留着一小撮胡子、清瘦羸弱,看着不大像个武将。

    夫人柳氏是续弦,也将将三十出头,温婉动人。

    “诚谢各位同僚好友能百忙中到敝宅,参加小女的笄礼,略备了些薄酒淡饭,供各位享用。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望海涵,老夫…”

    “那本王真是来巧了。”

    来人玉面华裳,眉眼俊秀,正是炀王朗月,当今圣上朗辰唯一的手足。

    众人齐齐起身行礼。

    “正欲去雪庐赏雪,路过贵府,见府前车马如流,想必是有什么大喜事,便进来凑凑热闹,好在本王爱热闹,不然就错过这大席面。哎,只是先前不知国公千金及笈,为能备礼,现在空手进来,倒是本王有些失礼了。”

    朗月说话甚是风趣,并无皇家一贯的做派。

    “王爷还是如此爱说笑。王爷亲临已是老夫的福气,只是寒舍简陋、茶淡饭粗。王爷能屈就观礼,也是小女的福气。王爷请上坐。”

    顾远尘亲引了人到首席,又在下首陪坐。

    朗月把玩着手上的玉瓷杯盏,开口道:“本王曾听到过一个趣事,也不知真假,现下凑巧想起,便冒昧在国公面前问上一问,权当是解了本王的好奇。”

    抿了口茶,香味四溢。

    茶汤透亮,色若黄金。

    这是皇室御用的金瓜团茶。

    “王爷请讲,老夫若知晓一二,定如实相告。”

    顾远尘微拱手,和善含笑。

    “传闻十七年前,令爱初诞握玉而出,玉上凿刻‘天下’二字。已圆寂的无慧大师曾言,‘得此玉者倾城,得此女者天下’不知可有此事。”

    四周的声音渐渐静了下来。

    朗月眉一挑,似笑非笑的望着脸色越来越黑的顾远尘。

    顾元尘皱起眉头,语气不甚好,“握玉倒是不假。但绝无什么“得此玉者倾城,得此女者天下”的蜚语。流言止于智者,还望王爷以后莫要再提此事。”

    朗月轻笑,并不回应,“既无这话,那令爱怎地刚巧唤作‘倾城’。”

    话锋一转,又道: “本王说笑呢,国公可不要放在心上。”

    见顾元尘已面露不悦,朗月又笑了笑将杯盏微抬,当是致歉。

    也拿不准这炀王是来找茬的,还是无心之问,顾远尘只能忍下怒意,仍是含笑回礼。

    内院,落金乌。

    几月前这唤做“玉出阁”。

    有日癫狂数月的顾倾城突然清醒,说要改个阁名。

    贴身的丫鬟问她,为何要叫落金乌。

    她道:愿金乌落在此处,永照我身。

    连日大雪,天色阴沉。

    虽是正午时分,屋内却燃满烛火,明光锃亮。

    顾倾城正坐在案前,用白皙纤细的手指执着笔,在洒金的花纸上涂涂写写,沉香墨晕染开阵阵馥郁,让人宁神静气。她身上苏芳色的留仙裙垂落在地,微动间金线织就的花纹隐约有流光溢出。

    顾倾城的容颜是极美艳的,胜若九天神女。

    蛾眉淡扫,眼角微挑,朱唇皓齿,一股浑然天成的妩媚风流,又因年岁不大夹带着少女自有的灵动天真。

    低眉敛目间,便能让人神魂颠倒。

    丫鬟怀瑜站在身后良久,几欲张口催促。

    “小姐,吉时要到了。”

    顾倾城抬首,声音不紧不慢,有几分破釜沉舟之意,“怀瑜,今日之后,你家小姐便再无安宁之日了。”

    一年了。

    从最初的混沌,茫然无措,到现在的镇定自若,她整整用了一年的时间。

    睁眼回魂时,她正在行自己的及笄礼。以为是梦境,她终于如愿以死为解脱。她用新长的四肢在美梦中手舞足蹈,却因为失去太久忘记如何使用,而跌落在地只能跪爬而行。

    她可以看见人群中错愕的表情,可以听见众人的嗤笑,她可以嚎啕大哭出声。

    她疯了似得在这个本就属于她的宴会上,疯狂放肆的拱食。

    那天之后,所有人都说顾倾城疯了。

    他们说,她不是人,是猪。

    她花了好几个月重新去学做人。

    像人一样的走路,像人一样的吃饭。

    直到有一天,蓦地醒悟,她的回魂是上天的恩赐。

    她一定要做些什么。

    做什么呢。

    那些翻江倒海的痛苦记忆,一次次在黑暗中淹没她、吞噬她。

    她的哭喊、求饶、眼泪,没有换来怜悯。

    后来。

    她再也不能喊,不能哭了。

    做什么呢。

    做什么呢。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凭借这样的念头活着,顾倾城终于学会了笑。

    怀瑜不解:“小姐怕今日及笈之后,求亲的人太多吗?”

    这两月暗中观察筹谋,发现一切事物都与之前一样。惟有不同的是,上世的十六岁及笄礼是因为她得了病卧榻一年,才推迟至第二年。

    现今因回魂癫狂,也推迟了笈礼。

    那一切还是会发生吗?

    ——不。

    ——她宁死。

    顾倾城放下笔,略整了整衣袂,看镜中人依旧娉婷袅娜,美艳不可方物。

    她转身:“今日你家小姐要同炀王求亲了。”

    她不理会瞠目结舌的怀瑜,直径朝前厅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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