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成,一一谢客。

    顾倾城独不见朗月在席,难免有些慌神。

    上一世,朗月为瞧她,的确来观了笈礼。

    依稀记得那夜冰凉如水的月光罩在她的身上,他倒在她怀中,吃力的拂去她的泪,咧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断断续续的絮叨,“…其…其实…那日,并非路过,我…就是想来看看…”

    顾倾城满脸是泪拼了命的点头,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先别说话。

    他又去擦她的泪,“想…想看看,传闻中的美人倾城和…和她的‘天下’宝…宝玉,到底是…是…什么模样…”

    顾倾城带着泪挤出一个笑,又一把扯下脖间那块雪白通透还带着她体温的玉坠,慌乱的想要塞进他那沾满血的手里。掉落几次后,她开始慌张发抖,带着哭腔,“你看美人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她又塞了几次,手已无力握住,她骤然发起火气,“我把它送给你,送给你,你再不拿好,我就反悔了。”

    豆大的眼泪打在他脸上,落在他眼里滴在他唇上。

    他抿了抿干涸的唇,是苦涩的味道。

    他喘息了几下,“倾…倾城…别哭…我不会怨你。”

    她大骂傻瓜,是我,是我害死你的,你凭什么不怨恨我。

    他又想替她拭泪。

    “如果…有来世,倾城…你…你愿意…试…试着喜欢…我…”

    那只手已经颓然落地。

    须臾,倾城猝然一笑。

    ——愿意

    淡云笼月,银雪铺地。

    顾倾城找了许久,始终未找到人。

    天色渐黑,她又着急,打着灯笼疾步回房,一不留心,就在雪地里崴了脚。

    握瑾这一日都跟在柳夫人身后照应,怀瑜也替她寻人去了,平日仆人丫鬟人满为患,今日几乎都在前厅伺候,一时间偌大的园中身边竟无一人可用。

    灯笼摔灭,黑暗瞬间拢住这方寸之地。

    她强撑着把目光落在远处游廊下微若萤火的烛影上,妄图掩盖眼前幽暗的侵袭。

    静谧无声,幽暗无边。

    她已永坠地狱。

    四肢斩断之痛,失聪失语盲目之刑,又再一次席卷而来。

    顾倾城打颤着,几次想要走进光中。

    双腿早已不听使唤。

    那炼狱中的声音在她耳畔阴森森的响起:“你看看它们吃的多欢,肤如凝脂?秀色可餐?”那只手抚着她空洞洞的眼眶,遗憾又生气的道,“可惜你瞧不见,早知斩你手脚前就不弄瞎你了。”

    无人回应。

    “倾城,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呀。”那人气急败坏的去掏她的舌头,倏地又大笑起来,笑的前仰后合,“怪我记性不好,都忘了你已经没有舌头了。”

    像是揽着珍宝,轻轻的将不到半人高的人儿搂在怀中,“今日是你诞辰,我就先不剔你双耳了,开心吗?倾城,它们可喜欢美人的骨血了,快听…它们在唱歌呢,吱吱吱~吱吱吱~真好听…”

    “这位小姐何故坐在雪中,可是受伤了?”

    一道爽朗的声音,打破了恶魔低语。

    一身绛紫色秀满祥云的压金线长袍,手里提着一盏荷叶灯,长的风流倜傥眉宇中神采奕奕,举手投足间更是有天赐的富贵相。

    他已到她跟前,伸手去搀她。

    顾倾城泣下沾襟,她稳住打摆的身子,借着他手中的灯光去看来人的脸,她的唇微微颤抖,双手紧攥着衣裙,几番停顿,终于柔声唤出两字,“朗月。”

    缠绵缱绻。

    红尘醉酒醇味美,宴上朗月难免就贪杯了些,比平日多饮了两盏。宴中就犯了困,同国公告罪后,欲寻地休憩片刻。听说,府内有一片绿梅冬日赏来最佳,园内又有暖阁,于是慕名而去。

    不想到了暖阁沾枕就着,片刻前才醒来,园中绿梅也不及一观。

    何谓美人?

    一顾倾城。

    朗月远远见她哭的梨花带雨,早就生出三分犹怜。

    如今走近,见她仙姿玉色、冰肌玉骨,一颦一笑都是风情,更何况她还百媚千娇的呼他,朗月。

    早已有了七分情动。

    朗月含笑仍伸手去扶,试探道:“可是倾城?”

    曾听说顾倾城得了疯病,现在瞧来到不像是真。

    顾倾城垂首低眉,她预想过千万种场景,或喜或忧或恐或怖。

    不料终于相遇,她更多的是紧张。

    指尖掐进手心,沁出几缕血丝。

    她逼迫自己稳住心神,现在不过是一个朗月,以后还有无数刻骨崩心的人需要相遇,万万不能露出破绽。

    她尽量扭捏着让自己显得羞涩,却有意无意的将柔若无骨的手搭在了他的掌上。

    柔夷若玉,掌心一震。

    “正是小女子。”

    “脚可要紧?倾城小姐如何识得我?”

    朗月看她走起路来略微有些滞塞。

    不知为何笄礼时隔着屏风,众人只见到婀娜的剪影。

    她含羞带怯的看向他,朱唇轻启,贝齿微露,婉转悠扬,“倾城心悦殿下,”她顿了顿,眸如秋水,“殿下可愿意与倾城结百年之好。”

    她的声音动人心魄,在这四静无人处涟漪般荡开,又化作万缕千丝钻如他耳中。

    朗月伫立不动,目光落在她白嫩纤细的手背上。

    这话乍一听让人怦然心动。

    仔细一想,这明明是臣女在向天潢贵胄求亲。

    甚是荒唐。

    这是他们相识的第一面。

    她眼中闪烁着希翼,眼角压着泪花,仿佛只要他答一句不愿意,那翻天覆地潮水就要淹没他。

    月影微斜,银光闪闪。

    他无端地开始不忍,多情的红唇微张,吐出一字,“好。”

    夜色如水,美人如梦,友人如故。

    顾倾城一笑百媚,几乎不犹豫的从衣领内,拽下一物。

    “这个送给你。”是一块毫无杂质的透雪白玉,它被轻轻的卷在他的手中。

    带着体温,和微不可闻的少女芬芳。

    他蜷了蜷手指。

    “这什么?”

    “你想要的‘天下’。”

    不能被窥探到的真相。

    有意之语,还是无心之言。

    两人已行到廊下。

    朗月停步,捏起玉坠去看。不过才拇指大小,光滑无暇,微光里隐约能瞧见赤豆大的两字,乃是古字‘天下’,四壁无痕,这字精巧的像是从玉里面长出来的,能工巧匠也不能及,他将玉复塞回她手里:“此乃顾小姐珍宝,小王岂能夺爱。”

    朗月的随从终于顺着脚印,寻到院里,正站在廊外候着。

    “与顾小姐说笑半日,倒是忘了时辰,打扰了。”

    道了谢,便作别离去。

    朗月才行出廊外三四步。

    顾倾城拧眉骂道,声音却还是娇滴滴的,半点气势也无:“朗月你给我听好了,我何曾在说笑。我是真的心悦与你,而且,殿下也心悦与倾城不是吗?你分明对我一见钟情,我现在赠下定情信物,你为何不要?哼,我可不曾食言毁诺,他日九泉相见,你不要不认账。”

    朗月听得一愣。

    他何时何地有同她有过什么约定吗?

    不管身后人的胡言乱语,他摆了摆手,算是听见了。

    只是身边的随从,吓得跌进了雪堆里。

    第二日炀王府便有流言蜚语传出,说:国公千金顾倾城,此身非炀王朗月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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