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凤冠霞帔的美娇娘一步步行将来,南牧慈的脸上逐渐提起一个威严的笑意,但是南秀瑾知道,只要她不再是现今这副乖顺模样,阿爹一定会露出极为可怕的一面。她见过阿爹罚姨娘,锦衣绣袍的女人跪在地上痛哭流涕、自扇巴掌,阿爹却只是冷漠的看着,再无波澜。

    再次深吸一口气,她不想把场面闹的太难看,但有些话……

    翠子已经在花园一侧的秘密甬道口等她。卯时三刻,大堂中只有一位管家婆婆,还有她的阿爹阿娘。

    她暗自扫视一圈,这点人还是招架得住的。

    “父亲,秀瑾不愿成婚。”

    说出话语的当刻,南牧慈脸上的笑容凝固,神色突变!虽然她已经做好准备,见到父亲如山雨欲来般的暴怒脸庞,还是有些腿软后怕。

    “你说什么?”

    南秀瑾将头上凤冠摘下,啪地置于桌上。

    “孩儿不愿成婚。”她直直下跪,对上南牧慈翻滚着怒意的眼睛。

    冰冷的地板膈得膝盖生疼,她感受着这冰凉的温度,心想,也许出府之后,要面临的冷意只多不少。

    “不像话!你既是女子,便该成婚。”南牧慈捏紧把手,语气中压抑怒意。一旁的思秀剜了南秀瑾一眼,一言不发,竟没有帮着劝慰老爷,也没有顺着老爷的话拿她开刀。

    南秀瑾心中松了一口气,她还以为阿娘也会像方才那样阻拦自己。

    “你生于此家,日日吃穿用度在南府——便不得忤逆我意!”南牧慈似乎还没消气,大掌一拍座椅把手,震得整套红木桌都簌簌作响!

    南秀瑾心想自己也可以,但是得借助些外力。她在府内不敢大练武艺,恐被发现。

    “……”她抬眸望向座上长者,目光中只余坚定之意。

    “自幼父亲便少关心秀瑾,为何此刻却如此在意秀瑾所行?”

    “你!兹事体大,非你一介女流所能推辞!”南牧慈不再压抑怒火,脸上转瞬间阴云密布,如果不是拘礼,几乎要下座亲自收拾她。“于公子辰时便到,戴好你的凤冠。”

    “倘若秀瑾执意如此,又当如何?”她忍不住想要苦笑,心中已经明了,此事再无回寰之地。

    不仅是他们。更是自己。

    众人皆道温饱、安稳,可是从来没有人问过她她想要什么,也许在这样的世道中,她业已足够幸运,衣食无忧,只是——阿爹一向视己如棋子,此次订婚只是他拉拢四户的工具。她回忆起大哥每每看向她时,那种总有些歉意的眼神,还有她在岁数小时就偷听到的话。

    她的出生,就是为了下一步联姻的棋,继续巩固南家在洛阳城的商贾地位。

    大哥出府科举是正合他们心意,只是——一两年过去,根本没有从京城传回什么消息。

    “你若执意如此,便去离此家,与我南家断交!从此,洛阳城内就再无你这号人。我看你还能去哪!”南牧慈的一声暴喝打断了她的思考,他面色铁青,额角更是起了道道鲜明青筋,几欲捶碎梨花木桌。

    “......秀瑾不敢忤逆父命。”

    南秀瑾心中波澜不惊,她拿起凤冠戴上,起身礼毕后默然离去。南牧慈见她重又戴上凤冠,以为她不敢反抗——这偌大的洛阳城,谁不知道南小姐今日订婚?她这身装扮出去,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总会被认出,抓回来!

    况且,以南秀瑾柔弱端方性情,必不敢真离此家……南牧慈冷哼一声,并未过多留意其行止,恰恰给了她逃脱之机。思秀坐在他左手侧,看着这丫头,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她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说出一句话。

    卯时三刻,丫鬟仆役们开始纷纷在府内洒扫装扮,南秀瑾一路绕开府中眼线,选了最偏的小路,直奔后花园。

    后花园占地面积极广,正挨着后山一脉地。这里藏有她小时侯发现,常用以逃离家规约束、与伙伴嬉戏的一条暗道,想来也是府内哪位不甘寂寞的人偷偷挖出的。翠子正在那里等她,手里提着她早就收拾好的包裹——里面有她最珍重的几本书,还有笔墨纸砚,也有她这几年攒下来的一部分金银珠翠。

    “小姐!”见她赶来,翠子连忙把手中布袋呈上。南秀瑾匆匆摘了凤冠往袋内一塞,此物实在是太过打眼!

    幸好这条小暗道并不通往热闹繁华的街市,而是连着与洛阳城交界的齐数荒村,还有长安城。

    “你随我去?如果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你这日子怕也是不好过。”

    翠子看着她,双眼含泪,却是摇了摇头。

    “小姐,翠子自幼被南府收留,我就长在这儿了。”

    “你这样一走,老爷肯定生气,有我呆在府里,哪怕他拿我出气——终究是不会气坏他自己的身子。”

    “小姐,翠子从村子里来,一向以乞讨为生,我不懂得什么是经书文墨。”

    翠子咬了咬牙,似是极为强烈的情绪推动着她突破这道主仆限制,艰难开口。

    “但是小姐什么时候哭,什么时候笑,什么时候郁闷,什么时候开心快乐……这么多年来,翠子都看在眼里。”

    “自由的去吧,小姐。”

    一道春风拂过,落了满地的桃花瓣。南秀瑾呆呆立着,翠子含泪的眼就落在她眼里,那些话语,一字一句那么恳切。

    “翠子只是遗憾,也许这是翠子最后一次侍奉小姐了。江湖人心不古,现在是盛世,可翠子做过乞儿,知道讨生活有多么不易。”

    “小姐,如果实在撑不住,就回家,夫人和老爷……”

    背后林叶簌簌,似是有什么人朝着这里走来!翠子连忙将她推向甬道,还额外往那简陋的布包里塞了些什么。

    没想到,到了真的要离开的那一刻,心头还是会酸涩不已。最后一次望向巍峨却冰冷的南府,她银牙紧咬,不再留恋。一下走入了暗道。

    ......

    再见天日已是辰时,她在漆黑的土道中摸索,隐隐约约望见不远处的一道荧白天光。婚服尚未卸下,还来不及做这些——

    天光乍现,远山一片深褐银绿。暗道的出口在藤山的一侧,就位于半山腰的位置。

    她眺望着群山环抱中那潭冰蓝的湖,拍了拍身上的土灰。日头在天上灿烂的照着,光色不再清淡浅薄,而是恣意尽情地展示着那份独属于太阳的光和热。

    “许久不见。”

    心中一下变得无比宁静。她擦擦额角的细汗,对着那潭冰湖呐呐自语。

    这是她小时候最常来的地方。暗道的尽头就是藤山,这里人烟稀少,风景秀丽。她不怕荒山野林,反倒无比享受半山腰一览众山小的宁静。只是——藤山隶属于滕山山脉,是连绵几万里的巨大滕山脉中的一个分支,庞大而又高耸。

    如果不能快些在半山腰,或是山脚处找到几户农家……她扒开自己的干粮袋。

    以她带出的这些吃食,在没有马匹赶路的情况下,只能维持三天的体力。

    “得加紧找到下个落脚地,补足水粮再前往京城。”

    群山围绕。在这一片葱茏木意中,一道青绿藤条在她脚下缓缓渐动,似叶似蛇。她没有注意,绣鞋踩过藤条走向了树底,藤条瑟缩了一下,好像被这一脚踩得吃痛。

    远山无人烟,她站在最高的山头,随着步伐,一支支地拔出发簪、卸下珠翠。

    红衣在身后拖曳着,被她一层一层除去,最终露出内里轻便简约的一身粗布蓝袍来。鲜艳的喜服落地,她扭头看着身后一片血色红衣,犹如她蜕皮剥落的茧。

    “......这些东西,能不能卖钱?”沉吟片刻,南秀瑾还是把它们都收拾了起来,背包却再装不下哪怕一件东西,她只好抱着这一堆金红鸾服。

    日头渐盛,她在一株大榕树下静坐,摊开地图。方才还精密繁复的待嫁娘发髻早就被她挽成一个简单的书生头——额前一片大光明,耳后也没有复杂的辫饰。她舒服地谓叹一声,抄起小木棍开始在地图上比比划划。

    “这里是藤山,滕山中下部连着齐数村,村民多刁蛮原始……下藤山,即可看到长安城的大门。长安与京城极近,又没有我爹的铺子,是个中转落脚的好地方。我典当些首饰,理应过得还不错。”

    “殿试在三月,今年应是来不及了。前有乡试、省试……我且去京城,先找到大哥。”

    南秀瑾今年十八,还留着几分少年心性。出门在外虽然不怵,但是——多个大哥,事情就好办了!

    她悠哉游哉靠在树下,打量着藤山之景,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足下后背此时正细细密密的爬满藤蔓,这些藤蔓形状极为细弱,似是青翠小蛇,又似是一条条带着翠意的发丝。

    后颈有些痒,南秀瑾下意识的拍拍那处,压断了一株小小的藤条。

    不远处似乎传来一句极小声的痛呼,她没有听见,不甚在意的睡了过去。

    再醒转时已接近午后。她吃几口糕点对付对付,扛上书囊、抱起那身艳红衣裳,开始摸索下山的路。齐数村在山脚下,十分靠近从半山腰看见的那一片寒潭。

    “这双鞋是真不方便。”她看着脚上的绣鞋,面料是极好的,只是底子有些薄了,磨得她脚底生疼。她转转脚腕——不用看,那里也必然是一片斑驳红紫。

    手中抱着的婚服沉甸甸的,她三步一歇,随手折下一根粗硬灌木作为手杖。

    “你!”

    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她没听真切,惊诧地环顾四周。

    “嗯?”

    周遭却只有鸟鸣虫啼之声。天朗气清,一道瀑布从远处落下,落入群山的怀抱中,四处茂林花竹,一派清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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