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军大败,侯将军被俘!”

    当这句话传入耳中,侯胜北惊呆了。

    他不是没想过讨伐不利,全军败退的可能,却没有想到身为主帅的阿父会被俘虏。

    之前北齐之战,敌将从被俘到被杀,也就是几天的功夫。

    阿父已是命悬一线,不,说不定此时已经被处斩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笼罩了他,杵在原地一步都不能挪动。

    侯夫人端坐一旁,听到这个消息如遭雷击,立刻摇摇欲坠。

    幸好侯晓冷静,叫来侍女两边伺候住侯夫人。

    又命人准备参茶,热巾,让亲兵坐下回气,慢慢问起战事经过。

    ……

    当时周文育和侯安都两将俱行,品级相当,彼此不相统摄。

    部下交争,稍不相平,军中氛围各自为战,还不时起一些摩擦。

    大军行至郢州,王琳部将潘纯陀于城中遥射官军,侯安都大怒,进军围之,不克。

    王琳军至苻口,侯安都释郢州之围,悉众军屯于沌口,留沈泰一军守汉曲。

    王琳据东岸,侯安都等据西岸,遇大风不得进,相持数日。

    后一日,两军合战,王琳乘坐平肩舆,执钺指挥,诸军效死。

    我方沈泰、吴明彻两部按兵不动,侯安都、周文育大败。(注)

    主将侯安都、周文育及裨将徐敬成、周铁虎、程灵洗等皆为王琳所擒。

    平北将军、北兗州刺史,领庐江太守马明力战而死。

    吴明彻拔营还京,沈泰引兵奔归。

    ……

    侯胜北听到此处咬牙切齿:”沈泰乃是东扬州刺史张彪部将,献主求进的反复小人。吴明彻则是骄傲自大,不服指挥之辈。“

    他悲呼着一拳捶在墙上道:”这两人害我阿父!“

    那亲兵继续道:”萧摩诃指挥一部亲卫在另一船,当时水上作战,救应不及。大军一败无力回天,只得杀出一条血路,一路后撤。”

    “萧摩诃率领残军,特遣小人快马先行来报。于路又有其他报马已到建康,此时战败讯息,恐怕已传入宫中了。”

    这亲兵千里奔波送信,强撑着说完,已是筋疲力尽。

    侯晓见他也不知道更多消息,便好声抚慰,让其退下,安排客房休息。

    待那亲兵快要退出门口之际,侯胜北想起一事问道:”我阿父可有说什么,或是特别的嘱托吗?“

    那亲兵想了一下,道:”没有什么嘱托。”

    稍后补充道:”侯将军就是在听闻主公受禅之时,感叹了一句,‘吾今兹必败,战无名矣!’“

    侯胜北忍不住眼眶一阵酸楚,知道此战必败的父亲,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无力地瘫坐在椅子里,把身体蜷缩了起来。

    明明是初冬的天气,突然感觉刺骨般的寒冷。

    寒意从心头泛起传遍全身,一腔热血不知道去了何处,四肢手脚变得冰凉。

    侯夫人乡里妇道人家缺乏见识,碰到这种突发大事,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才好。

    侯晓也暂时没什么主意,只能安慰几句阿兄吉人天相,命令府内下人禁言,先瞒住两个幼侄再说。

    见已入夜,众人忐忑不安地各自回房,等待明日宫内得知消息后的反应。

    侯胜北来到自己房间,内心忧虑烦闷不已,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取出纸笔,用颤抖的手连续写了几遍,这是阿父留给他的血泪教训。

    永定元年十月二十八

    师出无名,将帅异心,统摄不力者,殆。——惊闻阿父失机大败有感

    ……

    他写完扔下笔,呆呆地坐着,也不知如何是好。

    以前作为亲兵士卒,伍长什长队长之时,只需听从命令行事,不需要自己多思考什么。

    如今阿父不在了,又有谁来告诉他应该做些什么呢?

    就在茫然无措之际,一道身影踏着月光,走进了他的房间。

    是萧妙淽。

    天气已经入冬转寒,萧妙淽披一件月白丝绸中衣,系着抱腰,内里红色织锦衬棉的两裆若隐若现。

    她看着面前呆坐的少年,心中涌起怜悯和哀伤。

    萧妙淽能够理解侯胜北此刻的心情。因为数年前,她在突如其来听到父皇被废、被害的消息之时,也是同样的无助和恐惧。

    她来到呆坐的侯胜北身前,轻轻抱住他,搂入怀中。

    萧妙淽知道此时此刻,比起任何语言安慰,他更需要获得倚靠和包容。

    当初是小弟用他的热情感染了心如死灰的自己,现在就让自己给他一点温暖吧。

    侯胜北感觉到自己陷入了一团温软之中,脸颊感受到暖暖的体温,一缕幽香传入鼻端。

    他哽咽地喊了一声淽姊,自然而然地双手环抱,揽住萧妙淽的纤腰。

    心中的恐惧像是寒气一般丝丝发散出来,有了接触的媒体,侯胜北的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想努力控制不要在淽姊面前露怯,可是颤抖怎么也停不下来。

    侯胜北只有更加用力地抱紧萧妙淽,希望稳住让自己平息下来。

    萧妙淽也怜爱地抱住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抚平他的不安。

    ……

    两人保持静静相拥的姿势,不知过了多久。

    侯胜北的颤抖渐渐停息,可是双手仍然紧紧环抱萧妙淽纤细的腰身。

    萧妙淽感觉到怀中小弟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然后自己的腿弯被一把抄起,变成被小弟横抱在怀的姿势,几步就被横放到了床榻上。

    她待要坐起身子,侯胜北一声低吼紧接着就扑了上去,将她牢牢地压在了身下。

    侯胜北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一种说不出的烦闷情绪压抑着他,需要有一个宣泄的出口。

    萧妙淽的拥抱,像是点燃了一团干燥的柴火,指引出一个发泄的方向。

    无师自通的,他用力握住萧妙淽,让她配合自己的手指,变成各种形状。

    萧妙淽吃痛,却银牙紧咬忍住不出声。

    侯胜北幸福地把脸贴了上去。

    一时间,阿父被俘的烦恼彷佛遥远了很多,眼前的淽姊才是最为真实的。

    他好喜欢这种感觉。

    侯胜北一只手紧抓不放,另一只手顺着滑腻的肌肤向下探索,就像战船顺流而下。() ()

    行至中游,刚才环抱过的纤细一握之处,贪婪地盘桓了许久。

    继续往下,攀上两座隆起挺翘的山丘。

    侯胜北想要征服这两座山丘,却发现再怎么张开手掌都盖不住。

    他沮丧地放弃,无意间手指滑入了山丘间的一线山谷,欣喜地发现此前一直安静不动,任他施为的萧妙淽首次有了反应,在自己的怀中扭动起来。

    这发现令他兴奋不已,顶住萧妙淽不许她坐直身子,尽可能地伸长手指向深处探去。

    萧妙淽的身体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放松,恢复了柔软。

    她双手还是抱住小弟,让侯胜北能舒服地靠在自己胸前,闭起了双眼柔声道:”小北,你若是只图片刻一时的欢娱,淽姊这身子给了你,又有何妨。“

    这是今晚萧妙淽说的第一句话。

    佳人吐气如兰,婉转柔和,侯胜北以为淽姊是许了自己,心中更是欢喜,迫不及待地就要除去她碍事的衣物,把自己火烫的身体紧贴上去。

    萧妙淽咬了咬牙,用出最后一点力气使劲推了他一下,厉声道:”可你要是想成为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儿,此刻就不该沉溺在温柔乡中!“

    侯胜北感觉被一股力量推了一下,萧妙淽的话语随即传入耳中。

    他一愣,彷佛当头挨了一锤,又如同一盆冷水迎面浇下。

    是啊,这个时候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自己应该干什么?

    他慌忙松开手,扶萧妙淽坐起,然后陪立一旁,一时不知所措。

    萧妙淽拢起领口遮住一抹雪白,重新系上抱腰,理了理凌乱的衣裙。

    她见侯胜北恢复清明,可以听得进正常说话,便道:”侯将军铩羽,至尊会如何处置不明。你此时应当代表侯家,上表请罪才是。”

    萧妙淽款款走到书桌前,一边替侯胜北磨墨,一边说道:”至尊受禅登基,本想以一场大捷昭告天下。却不料遭逢一场大败,内心多半是羞愧和愤怒,兼而有之。”

    “天家最重颜面。”

    萧妙淽的语气中带着些嘲笑:”至尊威加四海,乃是凭借名分威望统治天下。若是声威受挫,这御座可就坐不稳了。”

    侯胜北这才想到萧妙淽乃是前朝皇室的嫡亲血脉,陈霸先毕竟是夺了属于萧家的江山,自家阿父就是打手帮凶,不禁有些惴惴。

    偷眼看淽姊神情,还好,没有什么愤怒不平。

    要说愤怒,刚才自己做出的事情,淽姊才会生气吧。

    侯胜北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两记耳光,这只手真该剁了。

    就听萧妙淽继续说道:“此时至尊也需要一個台阶。说明战败不是由于他的缘故,也不是上天的惩罚,而是前线将帅的责任。”

    “侯将军等将帅尽皆失陷敌手,本该承担责任的人,已经不在跟前。此时如果由其家族上表请罪,至尊开明,不但不会受到牵连,反倒可能加以抚恤,以示宽宏大量。”

    “如果至尊没有台阶可下,逼得只能主动降罪,那时候的情况就会截然不同了。”

    听萧妙淽分析完,侯胜北恍然大悟,也只有皇室中人,才能理解至尊的心理吧。

    他再次感到羞愧不已。

    淽姊是来安慰自己,点明行事方向。

    可瞧瞧自己,干了些什么啊。

    侯胜北望向萧妙淽,嗫嚅道:“淽姊,小弟明白了。刚才……刚才……”

    萧妙淽展颜一笑,黑暗午夜中如明媚兰花般绽放:“小弟长大了呢。来,墨磨好了,快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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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臣西道都督侯安都之子诚惶诚恐,稽首顿首,恭敬至尊陛下,昧死上奏……”

    “臣父深知责成之重,委任之专,敢不殚精竭虑,以冀永臻成效,仰答高深……”

    ”谁知大军铩羽,国体蒙羞,辜负圣恩。每念一身之获咎犹小,而国是攸关则大……“

    ”敢请降罪见责,以明陛下赏罚之严,伏惟圣裁。“

    修改几次写就,交予萧妙淽看过:”甚好,这样才显得情真意切,质朴动人。记室写出来的表章,辞藻虽然华丽,真诚之处就有所不及了。“

    侯胜北充满感激道:”谢谢淽姊,陪我折腾了一整夜。“

    此语颇有歧义,萧妙淽不知想到什么,脸颊登时飞起两朵红云。

    然而事情还没说完,萧妙淽不好就此丢下他离去,继续补充道:”天明之后,还有几件事你要去做。“

    “其一,拜访侯将军交好大臣,如荀朗、徐度、杜棱等,可请他们协助传递朝堂消息,调解斡旋。特别是徐度,其子徐敬成也一同被擒,与侯家的立场一致。”

    “其二,兵败被擒的非止一家,其他如周文育、周铁虎、程灵洗家里,也可以遣人联络互通声息,一同商议进退。”

    “其三,你要摆出闭门思过,等候陛下发落的样子。这段时间在家安心读书练字,切切不可外出骑马打猎了。”

    侯胜北听着萧妙淽一条条娓娓道来,看着她的身姿有些目眩神迷。

    相差五岁的两人,心智竟会相差如此之多么?

    平时看起来温柔娇弱的淽姊,在遇到这种大事时,竟然要比自诩经历战场,英勇无畏的自己坚强可靠多了。

    自己还要成长多久,才能配得上淽姊,真正照顾她,兑现曾经的承诺呢?

    ……

    ”快小睡一会儿,养好精神罢,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呢。“

    萧妙淽说完不再逗留,转身飘然离去。

    侯胜北望着她步履轻盈,婀娜多姿的远去背影,回味手中尚余的脂玉温香。

    心中既是愧疚,又是懊恼,还有一丝不甘,百味杂陈,一时间竟是痴了。

    ……

    此时天色微白,群星已然隐去不见,启明星正在冉冉升起。

    经过这一夜,少年彷佛成长了很多,感觉肩上沉甸甸的,似乎压上了许多责任。

    侯胜北十七岁,他的少年时代,就这么一去不回,突如其来地宣告结束了。

    《少年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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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名对照》

    郢州:今武昌

    苻口:今武昌县西金口街道,即涂口

    沌口:今武汉市汉阳区西南,即古沌水入长江之口

    汉曲:今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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