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关键决战,决定了一方势力的兴衰。

    北齐军先前以鲁山为兵站据点,栅口战败后弃城而走。

    南豫州刺史程灵洗乘胜追击,占领了鲁山。

    王琳逃至湓城,还想集合离散将领士卒再战,却没有几个人愿意归附。

    是啊,主力败北,湓城被北周军围困,根据地的湘州更是在后梁萧詧和北周军的联合攻击之下陷落,还能看得到翻身的可能么?

    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誓死跟随的,真的是世间难得的忠义之士了吧。

    王琳只好与妻妾左右十余人投奔北齐。

    ……

    战前,王琳安排侍中、丞相左长史袁泌、御史中丞刘仲威典兵,侍卫奉立的伪帝萧庄。

    战败之后,亲随皆散。

    袁泌以轻舟送萧庄来到边境,拜辞而还,投降新朝,诣阙请罪,陈蒨深以为义。

    袁泌出身阳夏袁氏,为左光禄大夫袁敬之弟,曾先后侍奉鄱阳王萧范、侯景、王僧辩、王琳,如今终于弃暗投明。

    刘仲威则继续侍奉萧庄前往历阳,投奔北齐。

    刘仲威,南阳涅阳人,少有志气,老终于邺城。

    ……

    陈蒨下诏:“衣冠士族、将帅战兵陷在王琳党中者,皆赦之,随材铨叙。”

    王琳势力,土崩瓦解。

    轻车将军、司州刺史,曾经斩杀益州之主萧纪父子的樊猛及其兄樊毅率子弟部曲归降。

    荡寇将军、巴陵太守,曾经将吴明彻打得片甲不留的任忠携子任幼武归降。

    被北周四万大军围困多日的郢州,王琳败北,陈兵将至的消息传来,北周军解围而去。

    留府孙瑒召集了将佐:“吾与王公同奖梁室,勤亦至矣。今时事如此,岂非天乎!”

    于是遣使奉表,举长江中游之地来降。

    而被南川三位刺史包围的新淦,听闻王琳败讯,熊昙朗的部众离心。

    周迪、黄法氍、周敷攻拔其城,俘虏男女万余口。

    熊昙朗逃入村中,村民斩之,传首建康,尽灭其族。

    ……

    大军一路进军至湓城,讨伐王琳余党,所向皆下。

    陈蒨以太尉侯瑱都督湘、巴、郢、江、吴五州诸军事,镇湓城。

    召侯安都引军班师,凯旋还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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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讨平王琳逆贼,尽有中游之地。

    平定南川叛党,后方一时无忧。

    这是陈霸先都没有完成的事业,陈蒨不禁踌躇满志。

    就在得意洋洋之际,一个令他坐立不安的消息传来。

    陈霸先的嫡子,陈昌从北周回来了。

    ……

    当初西魏攻陷了江陵,世子陈昌和陈蒨的二弟陈顼皆被送于长安。

    陈霸先即位后,屡次请求北周送还,北周宇文黑獭这只老狐狸总是口头答应,实际奇货可居,不予送还。

    现在陈霸先一死,北周不等本朝请求,立刻主动送还陈昌,无疑是想看到本朝内乱,趁机渔利。

    毕竟陈霸先的余威犹在,昔日跟随的老臣旧将依然执掌着朝中大权。

    自己则是登基不久,党羽尚未来得及安插朝中。

    陈昌是陈霸先嫡亲血脉,太后章要儿健在,届时如果要求自己退位让于陈昌……

    想到此处,陈蒨不禁打了个冷战。

    幸好王琳起兵东下时,陈昌受阻不能前行,止步居于安陆。

    现在王琳兵败,陈昌重新启程出发。

    算算时间,安陆到建康,一千五百里路程,走水路无需一月,也就到了。

    不行,这事还是得找侯安都商量。

    放眼满朝文武百官,只有他敢作敢当,也有这个能力和魄力。

    当初拥立自己,侯安都果断无比,这次相信他也会站在自己这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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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蒨召见侯安都,故作从容道:“太子将至,须别求一籓为归老之地。”

    侯安都不假思索回答道:“自古岂有被代天子!臣愚,不敢奉诏。”

    陈蒨心中大定,试探着问道:“朕有一女富阳,年方及笄,才容尚可。听闻侯卿有一子,今年加冠,正好年貌相当,不知……”

    侯安都毫不犹豫答道:“小儿久在军中,粗野不识礼节,非公主良配。”

    陈蒨以为他在谦退:“侯卿过谦了。令郎此前入国子学,先帝考较亲口称善,御封殄寇将军,岂会是无才之辈?此次栅口再立战功,本当提拔,一发许配公主,升任驸马都尉,你我君臣结个亲家,岂不传为美谈?”

    侯安都还是推辞:“小儿不才,此亦不敢奉诏。陛下勿虑,我亲自去迎世子陈昌便是。”

    陈蒨有点不太明白侯安都的想法,让儿子娶了公主,成为一门外戚,有何不好?

    这样彼此放心,自己也可委以重任,倚为长城。

    侯安都主动请命承担处理陈昌的事情,表明了站在自己这边的立场,却又不肯答应彼此联姻。

    此人想法,实不可解。

    见侯安都坚辞不就,陈蒨也就罢了结亲之念。

    ……

    陈蒨在朝中放出陈昌归来的消息,令群臣商议,以观朝堂风向。

    百官纷纷上表,虽然没人提出要陈蒨禅位这种意见,然而皆请加陈昌爵命。

    陈蒨暗暗心惊。

    于是诏以陈昌为骠骑将军、湘州牧,封衡阳郡王,食邑五千户,加给皂轮三望车,后部鼓吹一部,班剑二十人。

    湘州,还在后梁和北周手里呢。

    扬、南徐、东扬、南豫这核心四州可不能给,就连刚平定的江州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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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安都回到府中,在厅堂中独坐了一個下午,直到晚间。

    侯夫人数次催他来用饭,侯安都只推说没有胃口。

    侯敦侯秘撒娇无用,只有侯胜北出马,问阿父是怎么了。

    侯安都沉默半响之后,将去迎接陈昌的事情说了。

    侯胜北觉得迎接世子有何难,阿父要烦恼得连饭都吃不下。

    就算世子脾气不好难伺候,不过忍耐路上数日而已,大不了孩儿陪你跑上一趟。

    侯安都盯着儿子,看得他毛骨悚然,难道这里面还有不为人知的内情?

    片刻之后,侯安都决心已定:“好!我儿便随为父一同前往,届时就由你来负责接待世子的随行人员。”

    既然话已出口,侯安都把陈蒨想许配公主的事情也提了一下。

    侯胜北大赞阿父英明,皇帝女儿有什么好的。(^_^)

    又不禁有些好奇,问阿父为什么会拒绝。

    “我只是为了主公留下来的大业着想而已,若是成了一桩买卖交换,如何向九泉之下的主公交待。”

    侯安都说罢,斜视一眼:“再说你这小子的心思,我当爹的会不明白?皇帝女儿有什么好的。哼,亏你说得出口!”

    侯胜北这才发现自己这句话大有语病,无暇思考阿父说的买卖交换是指何事,赧然讪讪道:“阿父知我。”

    “今年你也二十了。”

    侯安都叹道:“等办好了这趟差事回来,就给你行冠礼吧。前些日你阿公寄信来,身体有些不好。待加了冠,你代我回去探望一番,尽尽孝道。”

    这一晚,侯胜北见到阿父和得知陈霸先过世那天一样,长吁短叹,饮了不少酒。

    ……

    去迎接世子还有些时日,自从栅口之战胜利归来,侯胜北和几个好友忙着战后诸事宜,清点汇报人马和武器损失,申请补充。() ()

    还有评定汇报功劳,抚恤伤残军士,管理和交割俘虏,盘点战利品等一堆事务需要处理。

    忙碌过程中,侯胜北好奇地发现一件事。王琳军的湘州兵俘虏中,颇有一些蛮人。

    他想到杜之伟之前没有细讲的南蛮,就去找国子学的老师请教。

    有博学之士告诉他:

    所谓南蛮,种类众多。

    蛮人,分布于南北疆界,东至淮南,西达江汉,多以郡县地名命名其聚落,如晋熙蛮,五水蛮,武陵蛮,五谿蛮,竟陵蛮,湘州蛮,武宁蛮,司州蛮,雍州蛮等。

    俚人,分布于湘广之间,有时亦称蛮,但与淮南江汉之蛮,并非一族,其聚落称为洞。

    溪人,散在南境诸州,为山野贱户,血缘文化与汉人相通,故远较蛮俚易于同化,多信天师道,溪人之聚落亦称为洞。

    僚人,南蛮之别种,分布于荆州西界,主要是梁益二州,宁交广三州亦有。

    山越,扬州之蛮族,孙吴期间已剿灭大半,数量甚少,但仍未完全同化,偶有作乱。

    ……

    原来如此,那么冼姨的百越应该是俚人了。

    自家世居岭南,也算是俚人溪人一流。

    王琳驱使的,就是五水、武陵、五谿、竟陵、湘州的这些蛮人吧。

    那国子学老师又道:“历朝于多蛮之地立左郡右县,又有校尉,护军,都护等专司震慑讨伐。校尉多用所治的刺史兼领,惟南蛮校尉多以重臣居之。”

    “元嘉二十二年讨缘沔蛮,移一万四千口于京师,用作外戚之奴仆,仅此一例而已。”

    “朝廷既不徙蛮族于文化较高之地域,对南方诸州亦缺乏开发教化之政策,故南方蛮族的汉化进程较为缓慢。”

    侯胜北觉得有点可惜。

    这些蛮族老实听命,打仗勇不畏死,倒是当兵的好苗子。

    不过谁又会愿意为了几千蛮兵,在边境未开发之处,埋头数年甚至更久,推行教化呢?

    侯胜北一阵好奇过后,就把此事抛到了脑后。

    ……

    中书侍郎袁宪和黄门侍郎王瑜也从北齐出使归来了,永定元年出发,整整过去了三年。

    侯胜北就去撺掇徐陵老师,是不是请他们说一说这几年北齐发生的变化。

    北齐最大的变化,就是去年十月,皇帝高洋死了。

    徐陵也对北齐那位皇帝最近这些年的行为颇感兴趣,当下请二人过府一叙。

    高洋的轶事,那真是怎么也说不完,又冒出来许多新的传说。

    他的三弟永安王高浚,其母王氏嫁给高欢当月就有了身孕,一度被怀疑是不是亲生骨肉。

    不过高浚这孩子十分聪明,小时候和二哥高洋一起觐见时,见高洋流鼻涕,就责备左右:“何不为二兄擦鼻子?”

    就为了这件事,让高洋一直记恨在心了。(注)

    而七弟上党王高涣为韩氏所生,他被高洋惦记上的原因更为离奇。

    当时有术士言:“亡高者黑衣。”

    所以高欢每次出门,都不想看到和尚,因为他们穿的是黑色僧衣。

    高洋则是有一天问左右道:”何物最黑?”

    回答是:“无过于漆。”

    因“漆”与“七”同音,高洋严重怀疑七弟就是“那个人”,命人去召高涣来邺城,要好好问上一问。

    这什么神逻辑?

    高涣很了解这位兄长的神经质,杀了使者逃亡,最后还是被捕。

    高洋把两位弟弟关进地牢的铁笼里,吃喝拉撒在一处。

    就这样关了足足一年,高洋想到去探望一下,看弟弟们过得好不好。

    见到两位弟弟蓬头垢面的惨状,高洋十分激动,引吭高歌,令二人和之。

    两位弟弟自然是惶恐悲伤,声音发颤。

    高洋被感动的流泪了,就想赦免了他们。(注)

    此时九弟高湛跳了出来,进言道:“猛虎安可出穴!”

    一句话,送了两位哥哥的性命。

    高洋隔着笼子,亲手拿枪就刺,又命壮士刘桃枝乱枪刺之。

    高涣力大无穷,槊来便接住折断。

    高洋见奈何弟弟不得,下令乱投薪火,活活烧杀二人,然后填以土石活埋。

    之后挖出来一看,皮发皆尽,尸色如炭。

    高洋把两位兄弟的妃子,赐给杀了他们的家奴。

    侯胜北震惊了,虽然不是一个妈,好歹也是一个爹生的,竟能狠心到如此地步?

    他联想到自己即将出生的同父异母的兄弟或姐妹,不禁有些惴惴。

    ……

    去年正月。

    尚书右仆射崔暹卒,高洋前往吊丧,谓其妻曰:“颇思暹乎?”

    崔暹之妻对曰:“思之。”

    高洋曰:“那我就送你去见他。”

    于是手斩其妻,掷首墙外。

    ……

    过了三个月,仆射高德政因进谏不成,称病不起。

    然而中了政敌,另一位宰辅杨愔的谋略,高德政听说自己被外放冀州刺史,就说病好了。

    高洋大怒,叫到跟前道:“听说你病了,我来替你针灸。”

    高洋采用放血疗法,用小刀刺得高德政浑身冒血,又命刘桃枝斩掉了他三根脚趾。

    高德政的妻子内心不安,拿出许多宝物想寄放到朋友家中。

    高洋前往串门,正好看到,怒道:“我的仓库中还没有收藏这样的东西!”

    一问之下,都是东魏元氏的贿赂。

    于是高德政、其妻、其子都做了刀下鬼。

    ……

    再过了三个月。

    东魏皇族元氏也糟了毒手,起因却是不由令人苦笑。

    彭城王元韶,此人谦虚隐忍,又是高欢女婿。高洋剃了他的胡须,让他穿上女子服饰,如此这般,元韶也忍了下来。

    这一日高洋问了他一个问题:“汉光武何故中兴?”

    天知道元韶那一日脑袋是不是被驴踢了,随口答道:“为诛诸刘不尽。”

    嗯,王莽没杀干净刘氏,秀儿才有了机会。

    我高洋乃英雄天子,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于是东魏元氏宗族七百二十一人,皆斩于东市,婴儿投于空中,承之以槊。

    尸体悉数弃于漳水,剖鱼往往得人爪甲,邺城人为之久不食鱼。

    高洋又使元氏诸囚自八丈高的金凤台各乘纸鸱跃下,放起人肉风筝。

    偶有运气好平安降落的,活活饿杀之。

    而正确回答了问题的元韶也被幽禁绝食,咬衣袖而死。

    元韶,伱真该上徐陵老师的课,学习一下沟通话术啊。

    袁宪和王瑜说起这些超越伦理常识之事,由于都是耳闻目睹,声音都是发抖的。

    每一次听到这位齐帝的事迹,侯胜北都会刷新认知的下限,觉得虽然是敌国,碰到这种至尊也真够倒霉到家了。

    ……

    又过了三个月。

    高洋终于死了。

    听说齐帝临死的时候,对六弟高演道:“夺则任汝,慎勿杀也!”

    这让侯胜北觉得,齐帝的脑子其实是正常的,他很清楚自己干了些什么。

    又不禁觉得可笑,临死才这么说,有意义吗?

    不过北齐的后继者再怎么昏聩狂孛,也不太可能和高洋一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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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名对照》

    鲁山:今仙桃市沔阳东北,与汉口的鲁山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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