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喜欢,所以幸运。

    这是她的答案吗?

    无论在音乐,还是其他上面?

    只是......要求是否有些低了。

    这样觉悟,是否意味着她在取舍?

    是否欠缺选择的余地?

    她露出怡人的笑容,修铭却感到了一丝说不清的不适。

    修铭控制着自身想要苦笑的情绪,很明显自己从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

    从他的立场上,也就失去劝导开解的权力。

    因为这可能造成更大的伤害,也可能让他也失衡,让彼此陷入更深层次的纠葛。

    现在大家都维持着体面,他似乎更加不能戳破这层窗户纸,尽管内心已然潮涌。

    修铭的沉默,被灵筠看在眼里。

    她笑容依旧。

    似乎是已经察觉了修铭的目的,月后他们相见的机会可能会变少。

    这一次的灵大家,她话有些多。

    “那是我第一次登台,我一直很紧张。

    被注视的人,往往也会被期待。

    我害怕自己并不能符合那份期待,也害怕因为无法回应......那份期待。”

    素手递来了第九块菁叶糕,修铭也没办法说话。主要是嘴里一直被青叶气息填满,此刻他显得有些被动。

    “尽管李妈妈与我讲了许多,她说‘你就当台下的人,都是妈妈买下来的托,你只需要好好表演就行,其他你个妮子就不要想了。’

    咯咯~李妈妈说这话时,掐着腰痛恨我不争气的模样,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也许回忆总会有些伤人,不管是好事坏事。

    “可是还是紧张啊,那可是几千人呢~我之前人生里,加起来都不一定见过这么些人。

    几千人都注视着舞台上的我,他们满怀着某种期待,我则不能让这份期待落空。

    这太沉重了。

    我不知道其他姐姐,她们是怎么应对的。

    也许,只是我太过软弱。”

    灵筠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

    修铭摇头道:“你从来都不软弱,你只是有一些敏感,也在意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灵筠点了点头。

    修铭考虑一会说道:

    “音家登台,是主动将自身的浮沉,放入那人心的潮水中。

    之后无论自身如何,在舞台上就难免受到潮水本身的裹挟,这些你不需要太在意。

    就像李妈妈说的那样。”

    灵筠若有所思,一下子变得有些开心。

    修铭是在劝慰她,他也没那么不在意嘛~

    他又不说话了。

    灵筠展开笑颜道:“总之,我在很紧张的情况下登台了。

    我甚至一开场就弹出了一根弦。

    当我弹错时,我发现这一切就像我想的那么难。

    注视的目光,都化作了审判的镰刀。

    我好像听到了有人说,这是什么音家,弹得如此差劲。

    她靠的什么登台?反正不是真本领。

    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菁水楼终于走下坡路了吗。......

    我变得慌张失措,脖颈上好像挂了一道绳子,它正在一点点收紧。

    让我......无法呼吸。

    我果然...不行。”

    奇怪的是,她说到这些时,表情却一点都不低沉和伤心。

    她从未如此靠近过他,视线里被他撑满了。

    修铭还在用心的吃着,好像这样就看不到,她的目光此刻有了进攻性。

    “我第一曲没开嗓,不是曲目本身如此,而是我太紧张了。

    好在恐慌的窒息,没有打败苦练的手上技艺,那一曲至少在六灵瑟上被完整演绎了。

    一曲结束,我像是失去了魂,脚步蹒跚的我,完全没有继续下去的能力。

    我甚至忘记了,下一曲是什么。

    台下静悄悄的,没人可以接受这样失败的表演。

    就在那时,你却出现了。

    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你突然站了起来,李妈妈救场似的把一束光打在你的身上。

    你一边叫好,一边鼓掌。

    那时的我看到了你,也只能看到你。

    我好像一下子,没那么慌了。

    你离的好远,可是你模样又好清晰。

    你很好看,还发着光。在客人打量目光中,你完全没有在乎,只是为台上的我在鼓掌。

    原来,我没有那么差劲。

    至少,还有一人喜欢。

    看着你,我演完了所有的曲目。

    那时我就明白了,我不能光被无数人注视着,被动的无措浮沉。

    我也需要注视着一人,主动给自己系上一根安心的线。

    那个人就是你,是你给我第一次最重要的支持。”

    她眼里是不掩饰的浓密情意,面颊微红像是水润的桃子,她的嘴角微微的翘着。

    这一次她不再害怕,直接表达了自己的心意。

    修铭看着她眼中的自己,这一次他没有混在大量的客人中,那层余相有且只有他。

    他有点不敢看她,因为他无法保证他的眼中,又能时刻有着她。

    原来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啊。

    初见心动,内心便已相依。

    可是...

    “也许,根本没有客人发现第一曲该是有声的;

    也许,他们只是在热爱中保持礼节,不敢高声语,不像那时我的无矩;

    也许,你本就能在舞台上高飞,只要向前便是。

    也许,是你误会了。”

    修铭的语调,显得平淡又无情。

    她却依然微笑着,然后向他递来第十块菁叶糕。

    修铭没有接受,灵筠也没有收回自己的手。

    僵持了一下,修铭只好接过。

    灵筠笑的更开心了,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修铭语气中暗含的拒绝。

    也许,她在意的只是现在。

    修铭似乎隐隐地感觉到她的想法,只是他现在脑子有点乱,失去了一些思考的能力。

    “也许呢~这是一个美梦,有时做完梦,才会知道是美梦啊。”

    梦字,凭白让灵筠声音多了一丝慵懒。

    她毕竟是靠手艺与嗓音出众的音家,所以她的声音很好听,也很有感染力。

    有时她自己都不会发现,她的咬字语调有那么一丝唱腔。

    修铭只能埋头吃糕,对这份单向的感情,他有些害怕。

    即使只能远望,即使认为是梦,她也觉得这是一份美梦吗?

    “为什么是我?你知道我并非五名城的人,很难...留下来。”修铭冷静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你?留下也好,离开也好,我只想看见你就行。”灵筠杵着微红的脸,期许地说道。

    尽管她知道,这些都会是奢望。

    尽管说了那么多的理由,可那些都是她后来红着脸回想的,其实她也没那么知道。() ()

    有时灵筠也觉得,她的第一次心动,是犯了什么癔症。

    也许是他的眼里有星星吧。

    她早就不经意沦陷了,而且几乎没有过程。

    一见倾心,也许就没什么道理。

    可她早已失控。

    ......

    如果事不关己,修铭会觉得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她一定是傻的。

    可现在他成了那个幸运的人,这份眷恋对他来说,就变得特殊起来。

    熟视无睹,他是一直这样做的。尽管还能感到一丝慌乱,可至少两者相隔较远,各自的心之所向也就是各自的事情。

    现在她打破那份默契,将压抑许久的感情,缓缓地在修铭面前绽放着。

    这是她自己的事。

    只是,他还能熟视无睹吗?

    当能让心产生涟漪的人,就在自己的眼前。

    虽然修铭不敢承认,也许那种牵绊更多也只是友情,可此时他无法否认。

    她,在他心里也有一个特殊的位置。

    可他,却也无法承认。

    因为筑起高坝,便是他对她的选择。

    她很好,好的不似他能高攀的。

    只是两人的路难有交集,与他这个城外人牵扯太深,对她也不好;

    只是有人先来了,甚至可能不是一人,相对边缘的她,成了他认为可以被斩断的较细情丝;

    只是他错秤那颗心的重量。

    他不是飞仙,只是地景的产物。他既看不到未来,也看不清人心。

    一时间,房间里再次陷入了沉默。

    她还是看着他,眼神丝毫不移,至少此刻的她,显得很‘贪婪’。

    像是要把这个人,死死地刻在自己的瞳孔中,让那份余相在她的视界中留下痕迹。

    纵然,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修铭的沉默,是无法回复。

    也许,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她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

    也许,他需要做些什么,如果他还能感受温度。

    也许,他一定不能做任何的事情,到此才是适合短痛的时机。

    事情发展走到了一处关隘之地,向前与向后将使两人的命运,发生完全不同的变化。

    可是。

    他不是已经选好了吗?

    他只好沉默。

    他在逃避,逃避确实也是一个选择。

    ......

    打破沉默的声音来自房间外。

    “姐姐。”某个尽职的丫头门卫。

    “怎么啦~又没有事吗?”灵筠稍稍分神,她调笑着道。

    修铭趁此偷偷松了一口气,太难了~太难了。

    外面没有马上回复,可能是在找借口。

    结果一阵叮叮咚咚后,伴着几声‘讨打’‘忙着呢?’后。

    房间外又有人说话了,这次换了一个成熟许多声音,她慢吞吞地说道:

    “竹妹,快要登台了,你做好准备哦。”

    随后又是一阵轻笑,外面的人很多,如果修铭没听错。

    她们取笑的是,碍人好事的瞳冉丫头。

    还有房间里,一点动静都没闹腾出的修铭,是不是有点问题。

    修铭脸色一黑,他竟无法反驳。

    他看了一眼灵筠,她果然在那里偷笑,真能忍啊,这都不发出声音。

    看到修铭终于看她,她一下子笑的更开心,也不忍了。

    “咯咯咯~”像是被人挠了痒痒窝。

    修铭刚伸出手,第十一菁叶糕又恰到好处的,到了他的手中。

    他化尴尬为食欲,这一趟真的要饱了。

    不过经过房间外好事人,这样一打岔后,房间里的气氛没有那么凝重了。

    好像?又回到以前的状态了。

    这也许不坏事?

    不过三两口,修铭又吃完了。

    他已经习惯性的张开了手,结果这次来的不是最后一块菁叶糕。

    而是一块绣着嫩竹的丝帕,灵筠有些霸道动作却很温柔。她左手捏住修铭的手腕,右手细致的帮他擦去那些碎渣。

    修铭身体一僵,轻抽了一下,果然抽不动。

    也就任她施为,这一次她真的大胆了许多。

    看着那块洁白丝帕上的图案,他轻声问道:“对了,刚才她们叫你竹妹?”

    灵筠没有抬头,好像还有点不虞修铭的打扰,因为她正在做的重要事情。

    过了一会,她才抬起头说道:“对啊,筠就是竹子皮,所以我的小名是竹皮、或者竹妹。刚才说话那人,是六楼的前辈姐姐,虽然她没有当上大音家,可她其实很厉害。在生活上,也给了我好多照顾。”

    她喋喋不休着说,没有一点提防的意识,反而很开心地分享这些生活细节。

    要想自己在对方视线里变得重要,词藻细节的堆砌,有时可能也是一种必然。了解,是许多事情的开始。

    修铭趁着她说话,抽回了自己的手,不用靠近,他已经在手上闻到一种馥郁的香气。

    不知是她手上、还是丝帕上的气味,修铭对气味很敏感,所以一时间似乎有些醉香。

    修铭觉得,这才是他一进入房间后,头脑就感觉晕乎乎的原因。

    绝不是心乱了,这样草率的理由。

    这气味很好闻,也不腻人,跟菁叶糕的青叶气息不同。它更像是花香,什么花他分不出来,应该是没遇见过的花。

    “竹皮...不像你。”修铭感到了巨大的反差,果然美好都来自于想象。

    “怎么不像啦~嗯,现在可能有点,我小时候可顽皮呢?”她嘟着嘴,没有一点杀伤力。

    修铭想象不出来,皮到极致是假小子吧?与这眼前的如水温婉,这是扁担的两头吧?

    不过,自己确实不了解她,这不也是走到现在这步的原因吗。

    她一直活灵活现着,他从头到来就像块石头。

    太远了,台上和台下太远,城内和城外太远,彼此的心意差的太远,未来的路差的太远。

    最后,她与他太远。

    这是他的理由,却也是借口。

    “怎么嘛,又不说话,又不是要你上台。”灵筠的语气有些幽怨,看着他,她总会有些心痒。

    也许,是因为她是那个首先失衡的那人。

    修铭苦笑不出声,他能怎么说,他总不能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吧。

    不知不觉。

    他开始从她的角度想问题,他也开始逐渐了解她。

    并且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似乎产生了一种额外的魔力。

    在这杆关系天平上,一方已经下了重码,一方若还是想赖在天平上。

    他也必须付出更多一些。

    那么问题的关键是,他想不想。

    也许还是不能,可他已经很难不想。

    ......

    (昨天欠一更,后续会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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