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岚暗中留意着沈韫珠的神情,叹了口气,轻轻唤道:

    “妹妹?”

    茶盏落回案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沈韫珠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喉中干涩,仿佛被砂砾磨过:

    “没想到像容贵嫔这样的人,竟也会泥足深陷。一时有些感慨,让姐姐见笑了。”

    方岚低垂着眼睫,敏锐地捕捉到了沈韫珠话中的“也”字。再望向沈韫珠时,目光不由变得复杂起来。

    “罢了罢了,都怪我,提这些做什么。”

    方岚轻拍沈韫珠的手背,看似是在安慰她,却在不知不觉间掺入了些许深意:

    “皇上待妹妹是不同的。妹妹同皇上,自然会一直好好的。”

    沈韫珠垂眸静静听着方岚的话。

    那盈盈笑语,却仿若刀子一般,割得沈韫珠心头隐隐作痛。

    她与裴淮之间,隔着的是血海深仇。

    他们之间,怎么可能有将来?

    “时候不早了,妹妹还是快回皇上身边罢。”

    因着裴淮还在重华宫里,方岚试探完沈韫珠,便也不欲再多留。只推说宫中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沈韫珠起身将方岚送至门口,而后回身呆呆地坐在殿中,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方岚方才所言。

    沈韫珠沉痛敛眸,从未曾想过自己竟会如此迟钝。直到徐月吟香消玉殒,才恍然惊觉她内心承受着怎么样的苦楚。

    玄关处珠帘晃动,青婵端着治内伤的汤药走进来,低声说:

    “娘娘,该喝药了。”

    沈韫珠蜷在软榻上抬起头,伸手接过药碗。

    “往后若是皇上在重华宫里,便嘱咐膳房先不要熬药了。”

    沈韫珠端起那碗黑乎乎的药汤,一饮而尽,苦得她直蹙眉头。

    “是。”

    青婵点头应下,又道:

    “娘娘,方才张进禄递来口信儿,说秦妃殿里好似有烧过香烛纸钱的痕迹。”

    张进禄便是她们收买的瑞兽苑太监,眼下在毓庆宫中照料昭宁公主养的白兔。

    沈韫珠手捧青花杯盏,正含着水漱去嘴里的苦味儿,闻言不禁顿住。

    沈韫珠微微俯身,将清水吐在了脚踏边的鎏金唾盂里,抬头纳罕道:

    “秦妃在宫里烧纸钱?”

    “是。张进禄瞧见毓庆宫倒出的香灰里头,有还没烧完的金纸。”

    “给他些好处,让他继续盯着。”

    沈韫珠摩挲着青花盏,吩咐道:

    “改日去宫外钱庄支些银票,咱们宫里的金银就莫动了,免得教人察觉。”

    “好,奴婢等会儿便去知会画柳。”

    瞧见沈韫珠抻了抻腰,青婵立马上前半步,从旁扶着沈韫珠站起身。

    沈韫珠脚步虚浮地回到主殿,却见裴淮已经醒了。裴淮慵懒恣意地披着外衣,正坐在炕桌旁翻着书页。

    “怎地去了这么久?”

    裴淮放下书卷,朝沈韫珠招了招手。声音带着初醒时的沙哑低沉,听上去倒是尤为温柔。

    沈韫珠乖乖走上前去,立马被男人圈进怀里拥住。周身被熟悉的龙涎香包裹着,沈韫珠竟莫名感到一阵心安。

    “妾身和方姐姐说了会儿话。”

    沈韫珠放软腰肢,倾靠在裴淮胸膛前。试图从裴淮身上汲取暖意,以驱散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

    “方岚?”裴淮高高扬起剑眉,从鼻腔里哼道:“她怎么又来了?”

    “方姐姐关心妾身的身子,来瞧瞧妾身有何稀奇的?”

    沈韫珠忍不住轻笑出声,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裴淮的手腕。

    “倒是皇上,总吃方姐姐的醋做什么?”

    裴淮反手攥住作乱的荑指,放在唇边轻轻一吻,低沉的嗓音里透着笑意:

    “朕的珠珠,自然只能同朕最亲近。”

    沈韫珠脸颊微红,哪能料到裴淮非但没否认吃味,竟然还理直气壮地反驳她。

    沈韫珠抽回指尖,娇嗔道:

    “蛮不讲理。”

    裴淮低笑一声,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沈韫珠耳畔,眸中翻涌着浓烈的占有之色。薄唇贴着沈韫珠的后颈一路下滑,眼看要亲到锁骨,沈韫珠连忙扶着裴淮的肩膀轻轻推拒。

    “青天白日的,您可悠着点儿罢。”

    裴淮乜了眼外头的天色,再低头一瞧那双湿乎乎的眼眸,只得悻悻作罢。

    沈韫珠眼珠子一转,想起那日去太后宫中请安的事。忙拿来说与裴淮听,省得他心里总惦记着那些风月绮念。

    “……太后娘娘说,下回请安的时候,让您带着妾身一同过去。”

    裴淮听罢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专心握着柔荑摆弄。长指还偏不安分,非要挤进女子指缝间轻轻磨蹭。

    沈韫珠低头瞧去,登时像被炭火烧灼了似的,蹭的一下撇开了眼。

    沈韫珠眼不见为净,若无其事地问道:

    “那皇上什么时候有空,陪妾身去一趟长信宫?”

    裴淮沉吟片刻,“母后近来应是要动身去护国寺了。还是等中秋宴过后罢,朕寻个日子接你过去。”

    “好。”沈韫珠温顺地点点头。

    裴淮忽地神色一凝,低声问道:

    “今儿是什么日子?”

    沈韫珠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应声:

    “八月初九。”

    裴淮眸光微沉,眼中的旖旎情意缓缓褪去。

    沈韫珠不明所以,小心翼翼地瞄着裴淮,轻声问道:

    “皇上,这日子怎么了吗?”

    见沈韫珠骤然紧绷,裴淮忙缓和了神色,倾身吻了吻女子额间,以作安抚。

    “没什么。”

    八月初九是永王的忌日,这些日子忙着抓南梁细作,他竟差点儿忘了要去探望秦婉烟母子。

    裴淮抚摸着掌下柔顺的青丝,温声道:

    “朕忽然想起还有些朝政要处理,明儿个再来陪你。”

    沈韫珠自然不信,但也没有拆穿,娇语道:

    “皇上金口玉言,可不许耍赖。”

    沈韫珠随着裴淮起身,笑盈盈地抬头望向他,眼中光华流转,灿若明珠。

    裴淮看着沈韫珠灵动的双眸,心中一软,宠溺地捏了捏女子脸颊,挑眉道:

    “朕何时说话不作数过?”

    沈韫珠偏身往后躲,揉着面颊,不满地哼道:

    “皇上快去罢。”

    裴淮无奈轻笑,自个儿穿上外袍,回首道:

    “那朕走了。”

    “妾身恭送皇上。”

    沈韫珠蹲身送驾。略一动作,心口还是窒窒地发疼,只能等着画柳过来搀她。

    沈韫珠扶着画柳借力,慢腾腾地往内殿里挪去。

    不多时,青婵从身后赶上来,凑近禀道:

    “娘娘,圣驾往毓庆宫的方向去了。”

    沈韫珠颔首,琢磨了半晌,又问道:

    “外头那支玉壶春瓶,近来可有异样?”

    “奴婢方才检查过了,瓷瓶的夹层里还是空的。”画柳适时接道。

    沈韫珠轻呵一声,冷冷道:

    “倒还真是个难缠的主儿。”

    随着中秋宴将近,沈韫珠心中的预感也愈发强烈。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应该快要出手了。

    -

    时近黄昏,景安宫里珠窗半掩,静谧黯淡。

    令容华靠坐在床头,怀里拥着个缎面软枕。面色却大不如从前,隐隐透着一抹病态的苍白。

    宜妃杨嘉因靠在炕桌旁,指若青葱,轻执起眼前的紫砂莲瓣茶壶,斟了一杯清茶。

    杨嘉因回身来到榻边,轻巧地从令容华手中抽走软枕,又将茶盏递到她面前。

    望着令容华的眼睛,杨嘉因巧笑嫣然。

    “自打我进屋,便没见你动弹过。坐了这一会子也该是渴了,快吃口茶歇歇罢。”

    “多谢杨姐姐。”

    令容华接过茶盏,扯了扯唇角,“许是那日宴上惊险,我这几日总觉着身子不爽利,腰眼儿也发酸似的。”

    杨嘉因闻言,立马关切地附和道:

    “当日幸亏咱们离得远,若是妹妹被那贼人劫持了,可教皇上如何是好?”

    杨嘉因探出手去,轻抚着令容华明显凸起的小腹,柔声劝道:

    “妹妹这胎怀得辛苦,还是该多卧床静养才是。中秋宴那日人多眼杂,妹妹便不去了罢?”

    令容华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落寞。

    令容华知道宜妃说得在理。她又何尝不想安心养胎?只是皇上踏足景安宫的次数寥寥,她实在不愿放弃任何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

    那日虽说是娴贵嫔离得最近,但令容华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容贵嫔偏要挟持娴贵嫔来威胁皇上,是不是众人都心知肚明,哪怕是她和孩子绑在一块儿,在皇上心里也重不过一个娴贵嫔?

    “中秋佳节正是阖宫团圆的日子,我怎好躲着不去?”

    令容华神色黯然,不禁暗恨娴贵嫔怎地如此命大,明明都落入了南梁贼人手里,竟还能好端端地被救下来。

    听得令容华执意要去,杨嘉因面含隐忧地说道:

    “妹妹如今怀着龙裔,身子最是金贵,万事当以孩子为重啊。”

    令容华听了这话,更是犯愁起以后的事来。娴贵嫔年纪轻轻的,又比自己更加得宠。日后若教娴贵嫔也怀上了龙胎,自个儿的孩子能拿什么同她的比?

    “姐姐放心,我都省得。”令容华低头瞧着掌心里的安胎丸,捻开一半儿含进唇间。

    杨嘉因见令容华如此执着,也不好再劝,只得轻叹一声,道:

    “妹妹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盼着妹妹一切安好。”

    令容华搭着宜妃的手,感激道:

    “多谢姐姐关心。”

    “离中秋宴还有五六日呢,说不准到了那时,妹妹便已然大安了。”杨嘉因噙着笑宽慰。

    令容华同样报以一笑,心里隐隐有了期盼。

    杨嘉因从令容华手中接过茶盏,柔声道:

    “妹妹早些安歇,我就不打扰了。”

    “恭送姐姐。”令容华倚靠在床榻边,轻轻颔首。

    杨嘉因转身迈出殿门,驻足在景安宫前的玉阶上,久久未曾离去。

    抬头望着天边渐渐西沉的金乌,杨嘉因缓缓勾唇,仿佛嗜血恶鬼撕扯下了温情脉脉的人皮,露出一抹诡异瘆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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