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建荣这个外强中干,欺软怕硬的纸老虎,瞅瞅被剁的猪蹄,再看看果然冰冷的脸,方才还满腔愤怒的火,忽然就哑在嗓子里了。

    他见果然没理他的意思,两个小的也坐在炕上,没有跑过来要和他这个爸亲热的架势,便讪讪放下门帘走了。

    “你看见了吗?那大铁锅,还有那菜板,她今儿亲口告诉我全是自己掏钱买的,她哪来的钱?”方娇跟在他后头,一个劲地追问。

    “哪来的钱,她妈给她留的呗。”果建荣没好气地说,他也知道白文玉留了点钱给果然,之前也拐弯抹角问过好几次,想要点儿买烟,但果然一口咬死了,她一毛钱都没有,身无分文。

    方娇不依不饶:“她还自己在偏屋里生火炖猪蹄,什么意思?她要跟咱分家?”

    果建荣啧一声,“你有完没完?她一个十来岁的丫头,哪有本事跟你分家?那猪蹄子炖来还不是要端给你吃,你吼什么?”他点了支烟,坐在屋檐下抽。

    方娇戳他脑门,“你个猪脑子你就等着看吧,她今天要是把猪蹄端来给你吃,我跟你姓!”

    “行行行,你赶紧喂牲口去吧。”

    “我不喂!要喂你自个去喂!”方娇砰一声摔上了门。

    果建荣听着那摔门声直叹气。他沉默着抽完烟,起身去喂牲口了。先给驴填草,又给羊拌粮,最后给猪和食。这过程中,果建荣耳朵一直竖着,就等着果然来喊他吃饭。

    果建荣等啊等,等啊等,等到日头落西山了,都没等来果然的声音。按时间算,猪蹄早都炖熟了。难道她们先吃了?他感到自己一家之主没被重视,火气“腾”一下就上来了。

    果建荣兄妹四人,他是老大,有个弟弟,入赘到邻村当招女婿了,剩下俩都是妹妹。家里长辈最惯他,给他从小就养成了吃饭总要人喊的毛病,让他小小年纪就有种被人“请”的虚荣感,他更是十分享受全家人的重视。日积月累,这种虚荣感经过无限填充,就逐渐膨胀成了大男子主义。同时,因为总被宠溺,想要就能得到什么,心性从未得到磨练,他那自尊心,便脆弱得比纸还薄。

    成家后,妻子要满足他的大男子主义,后来,孩子也要满足他的大男子主义。但凡有人跟他反着来,他就心气儿不顺了,他脆弱的自尊就受不了,就要碎了,他就会觉得你们不把我这个当家掌柜眼里,就要发火,就要打人。

    白文玉常骂他 :“到饭点了就来吃饭,每次都要人清,干脆饿死算了!”她总是一边埋怨一边顺从,“妻子”的身份,早就吞没了她本身。果然耳濡目染,但却并未被一位母亲的埋怨淹没。她透过那埋怨,保持着清醒独立的思考——果建荣不是每次吃饭都要人请,至少过年他陪白文玉回娘家时,在她娘家人面前总是张罗别人入桌吃饭,简直殷勤得要死。

    果然很小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一点,这引发了她旷日持久的思考。她最终也得出了结论——对果建荣这种人,越顺从,他越得寸进尺。

    果建荣憋着一肚子气回到家。刚踏进院门,他就听到偏屋里果粒和果达欢闹的笑声。

    这个家,很久没有传出过这么欢快的笑声了。他压了压心中的火气,走过去,掀起门帘踏进偏屋的瞬间,一屋子的笑闹声霎时收了。他视线扫过去,果粒果达乖巧坐回炕沿边上,他们面前小饭桌上的碟子和碗,空空如也。

    “你们怎么不喊爸吃饭?”

    果然:“我只做了我们仨的。”

    “你——”果建荣被噎了一下,他没想到果然能一脸坦然地对他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不是很明显吗?你们吃你们的,我们吃我们的,有什么问题?”果然语气很硬,硬到两个小的唰地同时转头,直勾勾盯向果建荣。这是他们怕果建荣发火时的下意识反应。

    果粒见父亲的眉心中间出现了熟悉的“川”字,知道这是他发火打人的前兆。她生怕姐姐再被打,立马跳下炕沿,把刚刚收进门箱剩下的猪蹄端给果建荣,“爸,你吃。”

    果然没有制止她。她并不打算用自己的想法,自己心里的恨,去影响弟弟妹妹的行为。从前白文玉总是当着她的面偷偷骂果建荣。一位常年累积怨恨的母亲,无处发泄,就把懂事的大女儿当成了她的情绪垃圾桶,把那些对丈夫的恨,全都灌输到了一个孩子的脑子里。这恨,年少的,本性良善的果然无法消解,无法处理,便硬生生用心志内化成了对自己的质疑——是不是我还做得不够好?是不是我还不够乖?不够优秀?所以爸妈总是吵架,所以他们总是怨恨?如果不是为了我,他们也许,就会分开吧。

    十岁刚出头的果然,脑子里总想着这些问题。期末考试拿了奖状,第一反应不是自己真厉害,而是我又可以让爸爸妈妈高兴了,他们高兴了就不会吵架,家里又能消停一段时间了。

    果然知道常年成长在“恨”里有多难熬,而且这“恨”最大的坏处,就是将她生来积极阳光的性格,强行变得消极悲观。如果一个人能维持本性长大,那她一定无比幸福。她要让弟弟妹妹做最幸福的人,她要保护好他们的原本的感受,让这感受去雕琢他们向往爱和良善的本性。

    果粒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姐姐,无声询问她,能不能再盛碗米饭给爸?她这个小机灵鬼,最会看人眼色。见姐姐没说什么,她就赶紧给果建荣盛了碗米饭。

    果建荣沉默着,在这个他已经有半年没有主动踏进的小偏屋里,厚着脸吃完了小闺女端来的饭菜。他知道,果然性子又独又倔,那天他扇了她耳光,她一定牢牢记着仇呢。他是应该给这个大闺女道个歉,但是他拉不下他的老脸,放不下他的面子。吃完饭,他就要走,果然突然喊住了他,他心里一喜,看来道歉不用了。高兴了没一秒,他就听到果然说:“把碗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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