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刚了下学,元介带着一奎从弘文馆里出来。

    刚踏出门口,便见元汤身边的侍卫九如站在门口张望着。

    见她来,急忙走过来,向她行了个礼。

    “问殿下安。我家王爷差卑职过来,说您托他找的姜义才姜先生的画有下落了。”

    元介闻言大喜:“真的,那可太好了!”

    九如点头,又摆手作请状,指着前方道:“请殿下随卑职来,我家王爷在前边等您。”

    元介提腿跟上他。拐了两个弯,便见元汤正背着手,拿着个雕花檀木盒子站在不远处。

    元介连忙走上去:“君山兄长!”

    元汤听见她唤他,笑着转身等她过来。

    待她近了,将那盒子拿在手上递给她。

    “姜先生的原作,秋山湖景图。扇面上提了一首他的诗,署了名,还印了两方他的私印。”

    元介小心接过那方盒子,将那扇子在手中徐徐展开,发出一声惊叹。

    那云锦扇面已有些微微泛黄,却丝毫未消散它的光华,反倒像是这悠悠岁月给扇子镀上的一层透明金箔面,元介顿时爱不释手,在手中仔细把玩。

    “太厉害了。这简直是仙品!姜先生存世的扇面画本就不多,这一把还保存的如此之好!要寻到它该是废了不少心思。实在是多谢兄长了!”

    元汤微笑望着她,那笑容如一缕和煦的清风。

    “介儿喜欢就好。这把扇子,是要用作太子作加冠的贺礼吗?”

    元介点头:“嗯,太子一直仰慕姜先生,之前偶然得了一幅姜先生的小画,便爱不释手,挂在书房里日日看着。我想来想去,送姜先生的画是最合适的。”

    跟在一旁的一奎见自家主子如此高兴,也跟着高兴。

    他抬眼偷偷瞄着元汤,心想这世上如何能有恒王殿下如此完美的男子。

    不仅相貌出众,是无数宣京少女的春闺梦里人,还是深得满朝文武赞赏,名满宣京的谦谦公子,待他们这些下人也一直都是极好的。

    若是元徽殿下不出事,如今这太子之位上坐的,该是他……哎,造化弄人啊。

    元汤转头,让一旁候着的南川提过来一个三层的食盒,对元介道:“知道你爱吃玉露团,这是今日归云楼刚出的。还有月儿羹和葱醋鸭,你拿回去尝尝,看是否合你的口味。”

    南川将食盒递过来,一奎赶忙上前接下。

    元介迫不及待地揭开食盒看了看,本来上了一日的课正饿得慌,此时恨不得立刻抓上一块直接塞嘴里。

    元汤见她口水都快滴到食盒上了,轻轻笑了两声。

    元介见被元汤取笑,脸上微微一红,嘟囔道:“哎呀,兄长该早些差人告诉我你今日会来寻我。”

    “介儿近日学着雕了一块玉佩想送给你,手艺虽和御用的那些个能工巧匠是不能比,但若是戴出去也必不会丢了份的!若今日提前知道你要来,就拿过来给你了。”她有些懊悔地说道。

    “介儿有心了。”元汤略加思索。

    “十日后便是太子的加冠礼,那时再给我也不迟。”

    “也是。”元介点点头,突然想到什么。

    又问道:“对了,加冠礼,嫂嫂可也会来?介儿做了个小玩意儿也想送给嫂嫂。”

    听元介问起王妃,元汤的笑容在脸上微微凝住了,但只是一瞬,又恢复了那抹和煦的微笑。

    他又扬起唇,道:“那是自然,你嫂嫂前日里还说着已经许久不见你了。太子的加冠礼是大事,她自是会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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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介回了立阳宫。

    用完元汤带来的晚膳,在院里遛了两圈,又看了会书,便说自己要就寝了。

    今日是单日,她唤住流筝,让流筝守夜,她要出去会一会扶砚。

    昨日她半夜溜出寝殿被院里值守的扶砚逮个正着,又骗扶砚帮她上了房顶。

    既然太子已经知晓这事,他今日怕是被责罚了。

    待流筝睡熟了,殿中翠色的销帐里,钻出一个小小的头。

    元介偷偷从床上爬出来,蹑手蹑脚地穿好鞋。

    借着微弱烛光,她垫着脚往屏风处走了两步,探头看了看。

    确定屏风后面的流筝靠在小塌上睡意正酣,她便安心地绕到床侧的窗户旁,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拉开一个能容她钻出去的口,背对着窗栏,双手一撑,先是将屁股坐到窗栏上,又娴熟地转了个身,泥鳅似地滑出了寝殿。

    她脚才刚落地,扶砚已经站在了一旁。

    元介往四周瞧了瞧,鬼鬼祟祟地示意扶砚跟上,又朝着殿外走远了些。

    若是吵醒流筝,她必会大声嚷嚷。

    走到假山旁边,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提前藏好的银锭,塞到了扶砚手里。

    “太子殿下既已知道了我上房顶的事,想必你们该是受罚了。也不知道你们都罚些什么,我心里挺过意不去。若是罚的俸禄便拿这个补上,若是受的其他罚……便去买些好药补补。”元介有些心虚的看着扶砚,不知他对这个补偿是否满意。

    扶砚低头看了一眼被硬塞到手中的银锭,嘴角微微上扬,又将那银锭递回给她。

    “请殿下放心,太子殿下并未责罚,只说务必要保护好您。何况您这银锭,太多了。”

    元介有些不敢相信。

    “真的?”她顿时感觉轻松不少。

    “那便好,那便好!这你收着吧,我手里只有这银锭,其他的都是一些珠宝首饰什么的,你拿出去也不好换钱。虽未受罚,但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我出不了宫,在宫里也用不上银子,就当是赏你的。”

    说罢,她朝着扶砚坚定地点了点头,一溜烟地从他身边滑过,麻利地翻回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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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宣京的一处民宅,一群打着火把的官兵正里里外外的搜查着这处宅子。

    永明坊的里正恭恭敬敬地站在方参军身旁。

    “上官,此案已查的差不多了。这家主人爱好收藏古玩字画,街坊邻里的都知道,许是早就遭人惦记上了。底下人已经将他家翻了个底朝天,家中的钱财和藏品无一例外都被带走了。就是这贼……”

    说这话的里正回头,望向地上那一列摆放整齐的尸体。

    “下手也太狠了些。”

    这家人昨夜里被灭了门,无一生还。

    邻居今日未见他家有人出入,察觉不对劲,这才报了案。

    “这毕竟是在宣京底下,灭门案不是小事。这案子,是劫财,还得是仇杀。”方参军背着手思索道。

    里正闻言抬头同他对视一眼,心下了然,赶紧陪笑称是。

    “这凶手嘛,也得想个办法,尽快缉拿归案,若是时间长了被人捅到上头……你我都不好收场。”方参军抬头望着天,漫不经心的说道。

    打着火把的官兵陆续出来,将宅门关上,又将门上贴上了封条。

    夜晚的府宅内一片死寂,血流了满地,在地上张牙舞爪,似这从那地面长出的黑色脓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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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日的弘文馆。

    元介正趁着休息,靠在游廊上预习下堂课的功课。

    廊上这会被树荫遮盖着,阵阵微风袭来,甚是凉爽。

    魏时禹自拐弯处经过,瞧见她独自在此,从她身后神神秘秘地跑到她身旁坐着。

    压低声音对她道:“殿下可听说了?镇守北境的定远大将军陆慎陆大将军回京述职了,顺道来参加太子殿下的加冠礼。”

    元介瞥了他一眼,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又低头看起了书。

    见元介不理他,他又靠近了些,往两侧瞄了瞄,用一只手挡着脸说道。

    “这回陆将军的长子陆让也来了。我偷偷听见我爹说,若是将来殿下您要议亲,这陆让怕是第一人选。”

    说完便一脸期待的看着元介,像是在等待着她脸上出现令他满意的表情。

    “啪”的一声,元介将手里的书重重砸在了木栏上,吓得他急忙往后一缩。

    “陆公子慎言!”元介没好气的看着他,这家伙也太八卦了,偷听老爹墙角的事也是好往外说的?

    魏时禹定了定神,一撇嘴,无趣。又嬉皮笑脸的找顾淮去了。

    听得他这话,却顿时让元介内心起了波澜。

    他倒是提醒了她。

    近几年都忙着进学,本想着长姐元仪都还未定亲,自己应该也不急,完全把议亲的事给抛诸脑后了。

    不过这陆家镇守北方多年,在边关根基深厚,可谓大宣之脊梁,祈安帝势必会和他家联姻。

    按理来说,元仪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元仪的母家梁家也同为武将出身,梁将军更是手握西北驻军,让她与陆家结亲绝非良策。

    底下的两个妹妹年岁又尚小,还在咿呀学语,算来算去,自己竟是和陆家联姻的最佳人选。

    不过,若是同他成婚,去北方也不错,至少比宣京要自由许多。

    只是这个陆让,自小在云州长大,她从未见过他,也不知道这个人人品、相貌如何。

    既然是个潜在对象,趁他这次进京,得好好考察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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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景殿中,刚刚休整完毕的陆慎,穿戴整齐,应诏进宫来面见祈安帝。

    见他自殿外走来,祈安帝忙上前去,大笑着迎接他。

    “邦彦!一路上舟车劳顿,辛苦了。”

    陆慎连忙跪下,行了一个大礼,向他请安。

    “臣陆慎参见陛下。”

    “快快起来。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祈安帝伸手将他扶起。两人十年未见,额前都多了几缕银丝。

    北地的风沙在陆慎脸上留下了格外深刻的痕迹,面前的好友看起来苍老了许多,昔日的意气风发如今已化作风霜满面。

    “微臣不敢。”

    陆慎又向他拱手一行礼。

    祈安帝拍了拍他的肩,看着在自己面前低垂着头的陆慎。

    多年并肩作战的深厚情谊和默契,与相隔十载未曾相见的淡淡疏离在心中荡开,一时感慨万千,三言两语难以倾尽矣。

    两人客套寒暄了一会,祈安帝微微定了定脸色。

    示意宋安吾让殿内值守的人都出去。

    待宋安吾将殿门合上,他背过手,深叹了一口气,对着陆慎说道。

    “邦彦,那件事,你仔细再同朕讲讲。”

    陆慎了然,他在回京路上,已经在脑海里排练了无数遍,该如何将这件可能会在宣京掀起滔天巨浪的事告诉祈安帝。

    即便如此,他依旧不确定,祈安帝会作出何种反应。

    “那人是在边境的村子里被发现的,臣已亲自确认过……确是前朝旧人。据他招供,那日元徽殿下的行踪,实是有军中之人向灵帝通传的消息,经过排查……”

    陆慎倒吸了一口气,看了看祈安帝的脸色,又俯身跪下。“是齐国公手下的幕僚,王士林的人。”

    “那日之后,他自知留在宣京已是死路一条,便买通了守军,留下一家老小,自己逃到了广平,却仍遭到谢氏的追杀,他又一路北上到了云州附近,隐姓埋名,安顿下来。”

    “丰原那边,暗地里私自违律大肆屯田者,也是谢氏的人。”

    “他们在丰原买通考官,将不少官员、学子换成自己人,再互相包庇,推举入仕。凡反对者,皆在暗地里被灭了口。微臣仅查了丰原一地,北方其他州府的情况……臣不敢妄言。”

    祈安帝亲耳从好友口中听到这个消息,一字一句如寒冰,浇灭了他心中最后的侥幸和希冀。

    兄长遇害一事,他和父亲元绪虽也曾怀疑过恐怕是因军中有内应,暗中曾派过不少人去查,但都一无所获,如今知晓了真相……

    他的神色愈加复杂,情绪在眼中翻涌流转。

    他缓缓闭上双眼,眉头紧皱,往事如影重现,双手微微颤抖,快有些站不稳,犹如被无尽的黑暗所吞噬。

    压制好自己的情绪,他清了清嗓子,道:“那人现在何处?”

    陆慎答道:“臣已将他安置在府中密室。”

    “朕要亲自审他。”

    他已下定决心,眼中一片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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