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刚挂上来,整个立阳宫就忙开了。

    后日便是元启的加冠礼,今日太后会从西郊回宫。

    宫人们将立阳宫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又仔细打扫了一遍。

    徐太后素来疼爱元介,她预备好下了学立即回去给她请安。

    这日课堂上,她心情甚是愉悦,心里一直惦记着今日太后宫中会备上的珍馐佳肴,只盼着早些下课,好快些回去拜见她。

    原本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不料,快到下学,窗外却不知从哪处飘来大片黑云,将整个宣京笼罩其中。

    顷刻间,又刮起大风来,几乎要将弘文馆院里的那几颗树给掀到地上去。

    一道闪电从天空劈下,吓得所有人一激灵,不一会儿,便稀里哗啦地下起了瓢泼大雨。

    元介有些分神,暗淡的天光,似乎将她与周围的世界隔绝开来,耳朵静静追随者那毫无规律的风声和轰隆声,在这有些乏味的宫廷生活里,这声音使她感到兴奋,血液快要沸腾起来。

    封脩讲到一半,抬头望见那盯着窗外走神的元介,走过去伸手将她身侧那扇木窗给关上了。

    元介正了正身,又仔细听起课来。

    这雨实在是是太大。

    等到下学,那天上还是如倾洒瀑布般往下泼着水。众学子只好在弘文馆里等雨稍微小些再出宫。

    魏时禹今日一直没机会同元介单独说话,这会儿已经偷瞄了她好几眼。

    他绕过顾淮,将她拉到一边,在她耳畔耳语了两句。

    他的话似又一道惊雷,直至劈进这屋里来,将她整个人震在原地。

    殿下,您知道吗?姜学士……昨日于家中去世了。

    元介觉得自己似一具空壳,在皇宫中游荡着。

    她不知自己如何回的立阳宫。待她回过神来,双手正被徐太后拉着,太后正满脸关切地唤着她。

    等到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已到了太后跟前,便慌忙给太后行礼,道:“恭迎太后回宫。”

    “小介儿这是怎么了?怎么像丢了魂似的,该不会是天太热,中暑了?”

    太后抬手对着季妈妈几人说道,“季玉啊,快去传太医来瞧瞧。”

    说罢,又用手捧起元介的脸蛋儿,摸了摸她的的额头。

    “可是因方才回来时多少淋了些雨,着了凉了?”

    季妈妈急忙差云舒去请太医,自己走上前去俯身仔细瞧了瞧她,轻声问道:

    “小殿下,您可是觉得不适?奴婢吩咐膳房给您熬了姜汤。”

    元介连忙摇头,只说自己是因太后离宫久别,一时得见,心中有些激动。又三言两语将太后哄得心花怒放。

    她嘴上说着漂亮话,心中却像是吊了块大石头,那石头在她心里荡来荡去的,敲得她心绪不宁,坐立难安。

    正欲用膳,云舒领着太医到了。

    太医仔细诊脉后,只言是暑热所致,喝些清凉消暑之物便可。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

    晚上,太后留了元介同寝。

    太后将她环在臂弯里卧着,同她讲西郊行宫之事,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直至太后呼吸均匀,酣然入睡,元介方觉今日之事,恍若幻梦。

    她悄悄掐了掐自己的腿,一阵疼痛传来,都是真的。

    她侧身望向床慢,眼前浮现出魏时禹那张脸。

    他那嘴巴一张一合,在告诉她。

    姜学士。死了。

    她顿时心神震荡,似有千斤重担压在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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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加冠这日,烈日当空。走完繁琐的冠礼流程,已过未时。

    今日皇宫内少见的热闹,整个皇宫都沉浸在一片喜悦之中。

    祈安帝在宫中设了宴,款待前来祝贺太子加冠的皇亲国戚与朝臣家眷。

    朱红色的宫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元启立于殿上,众宾客纷纷上前,向这位未来的天下之主道贺。

    元介远远望着前方被人群簇拥着的元启。

    今日的他,头上佩着那枚方才在冠礼中刚戴上的莲花瓣白玉冠,那玉冠映着太阳,泛着柔和的光,愈发显得他风姿绰约,仙气十足,似下一秒便要羽化登仙。

    好一个春风得意的俊俏少年郎。

    “二姐姐,这会人太多了,吵得妍儿脑仁疼。离宫宴还得等上一个时辰,咱们先去御花园逛逛吧。”

    随着肃王进京赴宴的元妍同元介一起坐了好一会,正觉无趣,挽着着元介的手臂,就要拉着她去御花园。

    元介回过神来,笑着朝她点点头,便由着元妍挽着她向御花园走去。

    她本是想亲自去将那贺礼送给元启,又担心那日曾托他过问姜学士的情况。

    今日是他的大日子,既已从魏时禹那里得知姜学士走了,她便不好在这会儿子上他跟前去了。

    若他尚未得知此事还好,可如若底下人已经将这事告知了他,她担心自己扫了他的兴。

    去御花园的路上,花木扶疏,清风吹拂着树影斑驳。

    自正月十五元妍随肃王回了永宁,她俩便没再见过,这会正是有说不完的话。

    元妍声情并茂地同元介讲着她在永宁肃王府的趣事,讲到动情处手舞足蹈,甚是可爱,像是她如何偷偷跑出府去玩,城中何处的膳食最可口,竟还有可以猜骰子大小赌钱的地方。

    元介听着,时而附和几句,元妍那俏皮的话,言语中流淌的烟火气,让她稍感轻松。

    元妍察觉元介虽回应着她,却总好似有些心不在焉,扯扯她的衣袖,满眼关切地问道:“二姐姐,妍儿瞧着,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今日为何看起来心神不宁的?”

    元介正犹豫着该如何将姜学士一事的前因后果讲与她,就听见后边传来一阵喊声。

    “二公主!郡主!你们走慢些!”

    是魏时禹那小子。元介单凭声音便判断出来是他,不愿搭理,头也不回,拉着元妍便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妍儿快走,来了个宣京有名的轻佻浪荡子,咱们躲着点他。”

    元妍不明情况,听见元介这么说,好奇回头看了看。

    见魏时禹身边还跟着一位少年。对元介说道:“二姐姐,他们都是何人?为何敢在宫里如此喧哗?”

    元介闻言,心里想着,魏时禹成天缠着的,除了那哑巴似的顾淮还能有谁,也回头瞥了一眼。

    最前边的正是那正大大咧咧朝她们挥着手的魏时禹。

    可竟不见顾淮,真是奇了。

    这两人平时好似被人用浆糊黏住的,今日怎的分开了,元介微微感到有些诧异。

    今日被魏时禹缠着的,是个此前从未见过的少年。

    少年那一身气度与魏时禹极为不同。

    高耸的浓眉下,一双丹凤眼锐利如鹰,古铜色的脸上点着一抹血气十足的唇,在阳光下让人一时挪不开眼。

    即使身着繁琐的华服,也能看出他的身姿比寻常京城公子哥要健硕不少,定是位武将。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那斑驳的光影,自他头上落下,忽明忽暗,甚是好看。

    陆让显得有些拘谨,察觉到魏时禹的意图,心里暗自盘算着如何应对这位京中公子哥的捉弄,一举一动间却透露出一种与生俱来的沉稳。

    待他们走进,还没等元介开口调侃魏时禹今日竟弄丢了顾淮,魏时禹自己便开始自顾自的张罗起来。

    “二殿下,南康郡主。”魏时禹微微拱手行了个礼,窜到元介身边,挡着嘴低声说道。

    “殿下,您今日可得好好感谢我,这位郎君便是我先前同您提过的陆让,陆小将军。我特地将他带到您跟前来了,您仔细相看相看。”

    魏时禹看好戏似的地笑着,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几乎眯成一条线。

    元介心道,相看你个头,我真是谢谢你啊。

    “咦?”元介故意伸着脖子四处瞄了瞄,又假装在魏时禹的衣袖上翻找着什么。

    只听她道:“今日为何不见你家顾世子,魏公子可是将顾世子给落在宫中某处了?”元介满脸疑惑地看着他说道。

    果然魏时禹顿时脸色大变。“快别提了,顾淮今日跟着他那表哥封衍,竟是连理也不理我。”

    元介看了一眼那少年,又转头指着那少年,对魏时禹道,“这位是?”

    陆让将手一拱,微微低头,“臣陆让,初次进京,见过二位殿下。”

    他吐字极为清晰,有些低沉的声音,滑进耳朵里恍若那珠玉落银盘。

    元介脑海里忽然浮现魏时禹那日的话,“若是将来殿下您要议亲,这陆让怕是您未来驸马的第一人选。”

    她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陆让也暗自打量着元介,他虽收敛得极好,可他那双眼睛却犹如草原上的狼,既敏锐又带着一丝野性。

    “原来是陆小将军,常听父皇提起陆大将军有个儿子,骁勇善战,品貌非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元介落落大方地回应道。

    魏时禹心里嘟囔道,切,这丫头表面装的毫不在意的,故作矜持,一见面都快把别人夸天上去了,何曾见她嘴这么甜过?真是嘴硬。

    他暗自窃喜今日将这陆让带到了元介面前,这下可有好戏看了,开心地溜达到元妍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谈话去了。

    四人一同在御花园里闲逛着。

    魏时禹叽里呱啦不停问着问题,竟是让元介连一点插话的机会也没有。

    元介心里暗自腹诽道,你这媒婆当得倒是好。

    “在草原上骑马狩猎!可有牛羊乳喝?”

    “那北蛮人可是长得凶神恶煞的?你可曾在巡逻时逮住过他们暗闯边境?”

    “那北蛮首领乌罗他果然是个大胡子!听说他还曾吃过人!”

    元介听着魏时禹在耳边不停发问,那陆让耐心地一一回应他。身边的元妍也是睁大了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听着他的讲述,元介虽是觉得有趣,心却也越来越沉,愈发觉得自己在宫里的生活相比之下简直是味同嚼蜡,毫无生趣,还得整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暗自盘算着有机会一定要出宫去看看。

    头顶的日光还辣着,元妍远远看见前面有座临水长廊,便提议往那处去。

    待他们走进了才发现,恒王妃宋韫和施子宁也正在那长廊里头纳凉。

    宋家和施家是世交,宋韫和施小姐是闺中密友,都生得极美。

    宋韫的长相端庄大气,眉眼那抹神韵酷肖皇后谢归荑,今日身着华服,举手投足间更是仪态万千。

    而那施小姐眉如远山,目若秋水,举止娴雅,宛如画中仙子。两人皆是丽质天成,令人一时间移不开目光。

    趁还没走到她们跟前,元介拉过元妍在她耳边悄悄说道,“这位施小姐便是将要许给太子的做太子妃的。”

    说罢,便拉着元妍上前去同她们问好。

    宋韫和施子宁见她们来,赶忙放下手里的白玉茶杯站起来。

    元介过去拉起宋韫的手,道:

    “嫂嫂,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又转头对着施子宁问道:“这位是施小姐吧,年初曾在元宵宴上见过的,不知施小姐可还记得我?。

    施子宁忙说记得的。

    她已知晓家中将她许给了太子殿下,此刻看着眼前这位未来小姑子,脸颊微微泛了红。

    众人互相问过安。魏时禹几人不好在廊里多呆,便暗暗扯着元介要她一同离开,他还想接着看热闹。

    元介本来给元汤和恒王妃准备了一对玉佩,随身带着预备要给她,但此刻人太多,施小姐也在,便收了要立刻将礼物送出去的心思。

    “嫂嫂,元介稍晚些待会定去寻你和兄长。这会便不打扰施小姐和嫂嫂叙旧了。”

    说完便和魏时禹他们一同离开了长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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