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李傅母正像往常一般伺候元介用早膳,不知怎的,她手一偏,却不小心将手中那勺方才晾凉的梅花汤饼撒了些在元介身上去。

    这夏日里天热,元介本就穿得薄,虽汤水不多,但却也渗入了里衣中去。

    “哎哟,老奴罪该万死!殿下可有烫着?”李傅母惊呼着放下勺子,身旁的候着的几人也赶忙过来查看那水渍。

    元介只觉得大腿一凉,下意识低头去看,只见衣裙上被那汤水浸湿了一小块,“无碍,无碍,不过是粘了些到衣服上,换一身就是了。”

    云舒赶紧招呼旁边候着的几位小宫女同她一道进去给公主备新的衣裙。

    李傅母伸手往自己脸上拍了一巴掌,道:“老奴真是睡昏了头了,连早膳都侍候不好,眼看着殿下赶着要去进学,这可如何是好。”

    还不等元介宽慰她,李傅母又招手向一旁的流筝几人道:

    “你们几个,快快同我一起伺候殿下更衣,莫要耽误了进学的时辰。”

    说罢,几人拥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元介进了里间。里边的云舒几人已为她找好一套新衣裙拿着。

    元介因早起,这会还有些迷糊,心里又有些着急,想着昨日才同魏时禹夸下海口,说往后再也不迟到,今日可万万不能去迟了,便任众人替她匆忙更衣。

    李傅母替她解下中衣,只听她嘴里喃喃道:“呀,这里衣上也沾上了。”便又伸手将她的里衣也解开。

    不料,她这一解可吓坏了殿中忙着替她更衣的众人。

    “哎呀!殿下您这是怎的了?”云舒惊愕道,同李傅母一前一后在元介身前蹲下。

    元介见她们这反应,暗道不好,把这茬给忘了。

    她低头望去,只见她昨日胸口上那处踢伤,经过一夜休养,这会倒是不再红肿,却变成那蓝紫色的斑斑点点,生生在她那白皙的皮肤上挂着,瞧着甚是可怖。

    “快!快去传太医!”李傅母对着一旁的几人说道,流筝赶紧领着两位小宫女往太医院去。

    “啊,不必,我没事,不必传太医!还得赶着去弘文馆呢!”元介对正往外跑的三人说道。

    “殿下,您都伤成这样了,今日还如何去得了弘文馆。您要是有什么好歹,奴婢们就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掉的,快仔细让奴婢瞧瞧您这伤。这也太骇人,怎的都紫了,这是何时伤到的?是哪个不要命的蠢东西干的,就该砍了他的脑袋!”云舒声音带了些哭腔。

    李傅母和云舒一左一右将元介扶到床边坐下来,李傅母顺势在脚踏上跪靠着,躬身细细查看着她那伤处,竟是比昨日看着还要严重许多。

    她鼻子一酸,想起元介落水一事,六年前,待她们从河边寻见她,这位自己日日捧在手心的小公主,彼时却一个人孤零零摊在湖岸,浑身湿透了。她小小的身躯,一动也不动,像是已没了生机,往常那张粉嫩爱笑的小脸煞白,一双黑色长睫无力地趴着,似乎再没有力气扇动,她那时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李傅母抬手,用指腹靠近她那处淤青,却并不挨上,红着眼道:

    “殿下您这是何时受的伤,可是昨日出宫时伤到的?您要是有个万一,老奴也不活了。”

    元介就是怕她们知道后会如现在这般的反应,她握住李傅母的手,对忧心忡忡的傅母道:

    “好傅母,您别担心,不过是昨日游园时不甚脚滑赚到了石桩上,早不疼了,您别担心。”

    元介怕她们不信,一下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两圈。

    “你们看,我这不是生龙活虎的,好得很。”元介扬起一抹笑对着她们说道。

    “殿下您别转了,快来歇着,当心又伤着了,待太医来了仔细为您瞧瞧。”云舒见她如此,更是担心,赶忙将她拉回来坐下。

    “好,好,好……那今日就不去弘文馆了,差一奎去弘文馆向封大人知会一声去吧。你们可千万记得,莫要让皇祖母知晓我受伤的事,她年纪大了,莫要让她担心。”元介无奈道。

    事已至此,此事必会传到父皇和母后耳朵里,说是撞到石柱,他们定是不会信的,这可如何是好。

    不一会,流筝同刘太医一块匆匆进来了,后边还跟着两位提着药箱的医女。

    几人拜过元介,刘太医便退到了外间去候着。流筝指挥着几人将隔帘放下,那两位医女就进到了榻前,细细替元介查看着伤势,不时询问她些症状,先做下了些判断。

    待查看完毕,两人退出去,又同刘太医仔细复述了伤处的颜色,受伤时间,症状等等。待元介重新着好衣裳,刘太医又走进来为她查看一番。

    良久,他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拱手对元介道:

    “殿下请放心,依微臣的观察,殿下应当未伤到心肺,不过胸骨怕是受了些力,近日还得悉心休养。敢问殿下这伤可是被人踢踹所致?”

    “踢踹,您不是说撞到了石柱上去?是谁这么大的胆子!”云舒诧异地高声道。

    “万幸是这人在踢踹时尚且收了些力,若是他不住收力,殿下此时恐怕就不是胸口有些淤青这么简单了。”刘太医低头继续说道。

    送走刘太医和两位医女,元介在李傅母几人的强烈要求下躺回了床榻。

    在几人的追问下,元介不得不向她们坦白昨日走失一事,几人听闻元介遇上拍花子,皆感后怕,又气得咬牙切齿,多少家庭因这些个私下强抢妇女孩童的拍花子支离破碎,都恨不得亲手把那拍花子一伙给碎尸万段了才好。

    “你们都不知道,那拍花子可狡猾了,瞧见我向旁人求助,便说那女孩是他家女儿,生生让那些路人又转了过头去。见我不肯松开那女孩,那人便朝我踹了一脚,我实在抓不住才只好放了手,若是我会武艺,再长得高大些,定不会让他们抢了那女孩去。”元介对着众人忿忿说道。

    “还好遇见了封衍他们出来寻我,这才救下那女孩来。等我伤好了,我定要去求了父皇,替我找个练武师父,扎扎实实练上个几年拳脚,待我练好了,专去抓这些拍花子,叫他们再不敢出来干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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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闻她受伤的消息,皇后和宫中几位娘娘便赶来立阳宫看望她。

    皇后事无巨细地又让她交代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确认只是偶然遇见了拍花子,她像是松了一口气。她照顾元介用好午膳,元介便催她回桑延宫休息去。

    “母亲,介儿没事的,刘太医方才来看过了,都说了是小伤,不碍事的。您快回宫休息去吧,女儿是担心大家都往我这处来,若是被祖母发觉了异常,必定又得让她老人家担心。还得拜托母亲,待会在祖母面前帮介儿打个掩护。”

    皇后这会对她是无奈又宠溺,只得应下,扶她躺下后,便起身去了太后殿中。

    元介得了清静,在床上躺了一会,睡意便慢慢爬上了她的眼帘。

    她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中的自己习武归来,身手甚是了得,她穿越回到昨日,将那獐头鼠目的黑痦子三人轻松打翻在地,救下了那女孩。

    她这边还在梦中正研究如何处置那三人,朦胧中却听见耳边响起一阵压低的问安声。

    “参见陛下。”

    “嘘,低声些,起来吧,公主可是在里头小憩?”祈安帝的声音自外间传来。

    白日里有些燥热,未落床帘,元介闻声睁开眼,往隔门处的纱帘望去。

    她先是见宋安吾撩开了那千山翠的纱帘,又见祈安帝轻声走了进来。

    “父亲,您来了。”元介出声道,用手将自己撑起来。

    祈安帝动作未料到她已醒来,稍稍一愣,走至她身旁道:“可是为父将你吵醒了?”

    元介摇摇头,“介儿早醒了,正躺着无聊掰指头数着玩儿呢,李傅母她们忧心孩儿的伤,什么也不让做。”

    祈安帝在她榻前侧身坐下,握住她的右手道:“她们说得不错,你只管好好休养着,我已由昨日一事问过太子与封衍,方才又召见了京兆尹府的人,你放心,他们定会彻查此事。”

    元介点头,道:“多谢父亲关心,还望父亲不要责怪兄长和封世子,昨日是因介儿难得出宫,一时好奇那乞巧夜市人来人往甚是热闹,便不肯回宫,非要闹着兄长回宫前去逛逛,谁曾想昨日人实在太多,这才有了这一遭意外,介儿保证,往后再也不会如此次这般任性,您若要罚便罚我吧。”

    祈安帝无奈道,用手轻点她的额头:“你呀,心里知道便好。”

    “你从小是个闲不住的,倒是不意外你折腾这一番。放心吧,我并未责罚你兄长他们,不过底下的护卫看护不力,该罚还是要罚的,这是规矩。至于你,便罚你这半月就在立阳宫中休养,不许出去。”

    她连忙点头,又想到什么:“父亲,孩儿有个小小的请求,还望父亲答应。”

    “什么请求?说说看。”祈安帝回答道。

    元介坐正了身子,一脸严肃地看着他,眼里满是坚定,说道:“经过这一遭,介儿想习武。如昨日那般的情形,若是介儿如大姐姐和兄长一样武艺高强,面对那几人必不会毫无自保和还手的能力,介儿不觉被那人踹了一脚委屈,只恨自己不够强大,心里有些内疚,如孩儿这般弱小,既无法保护自己,也无法帮助那女孩……”

    她那双明眸圆睁,又道:“望父亲答应女儿。”

    祈安帝略有些意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幽深,沉默片刻,道:“介儿有这份心是好的。可若真决定要学武,便就要实打实的学些真功夫傍身。可那学武不比去弘文馆进学,苦得很,你到时莫要稀里哗啦地哭着鼻子跑回来同为父说不练了。”

    元介赶忙抓着他的手臂撒娇:“不会的,介儿何时抱怨过苦?既然决定要学,那便是吃再多苦都值得的。”

    祈安帝见她如此坚定,当即答应下来,拍拍她的手。他心想,让这孩子去习武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可这师父的人选,倒是有必要多斟酌斟酌,找谁呢?

    元介送走祈安帝。这下被禁足立阳宫半月,身上还有这处踢伤,不敢跑也不敢跳,实在是在床上躺不住,便起身偷摸往窗边跑去。

    这会外边夕阳西下,那阳光将宫院照得金灿灿地一片,她远远瞧见李傅母朝立阳宫门口走去。

    或许傅母去太医院替自己拿药去了,元介这么想道,又翻到窗边的那美人榻上翻起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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