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传染病医院回家以后,我发现了一个明显的变化。

    我的父母渐渐分不出水果和蔬菜的不同,一直给我吃黄瓜和西红柿代替水果。

    夏末时节,吃这些蔬菜的口感确实不错,就是它们基本上都不甜,吃起来不如水果过瘾。

    如今回过头去想,我觉得当年的我家,应该是吃不起水果了。

    我至今仍然记得,我小时候在路边看到被遗弃的荔枝核,不认识那是什么东西,还捡回家好几个。

    有趣的是,我爸妈也不认识那是什么,以为是我从小伙伴那里借来的玩具。

    这不能怪我的父母心大,他们是真的没看过南方的水果。

    在上个世纪最后那几年,海津也不是没有热带水果出售。

    但受限于运输手段和储存技术,海津能接触的南方水果又贵又生,基本上属于只能吃个新奇,吃不到新鲜美味的程度。

    那时,我在学校上课时,学了一节课讲杨桃,又学了一节课讲杨梅。

    讲杨梅时,我的语文老师跑遍她认识的水果摊店,硬是没找到熟了的鲜杨梅,只好用罐头代替,让我们每个人尝了尝杨梅的味道。

    讲到杨桃的时候,我那出生于江浙的语文老师直接放弃,她说海津这边的杨桃根本就不能吃。

    我不信邪,央求母亲好久,母亲才给我买了一个看上去熟透了的杨桃。

    听卖水果的人说,杨桃这东西需要把五角星的五个顶点那条硬边剪掉再吃。

    我回家之后很认真地操作了一番,并把杨桃切成薄片。

    吃了一口,满嘴酸涩,还有点酒味……

    后来我才知道杨桃这玩意,有酸甜之分,属于不同的品种。

    而我小时候吃那个,却不完全是品种问题。

    它不仅仅是酸杨桃,还没熟透。

    看上去熟了,是因为它在水果摊放了太久,已经略微有些变质。

    用现在目光回过头去审视,请允许我由衷感谢祖国的富强。

    如今的海津,南方来的热带水果不仅变得便宜许多,新鲜程度与水果品质都变得比我小时候好太多太多了。

    也许有的人会说,哪里有人能记得自己小时候每一次吃水果时的情形?

    我想说,那是你没有馋到,跑去自己老姨夫家的观赏葡萄架下揪青葡萄吃。

    如果有这样的经历,你不仅会记得每一次吃水果的情形,甚至会记得每一口水果的味道。

    当然,我必须承认,我家当年吃不上水果,和我家所处的位置也有关系。

    前文我曾说过,我家居住在海津的城乡结合部。

    这里附近镇子上的主要农产品是西红柿。

    如果我住在产西瓜或者萝卜的村镇旁边,我想我家经常看到的就应该是本地西瓜和水果萝卜了。

    在这里,我要强调一下。

    即便已经过去三十年,我依然觉得,年少时的贫穷不是什么坏事。

    尽管它也不可能是什么好事,但绝对也算不上太坏。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歌颂苦难的人,我只是觉得,当时的困难,让我再之后的生活中,可以更加从容面对一个又一个困难。() ()

    就如同我父母当年那样,穷则思变。

    父亲待业在家时,觉得工作不好找,是因为同行业的竞争者太多,而当时的就业岗位又太少。

    这是向市场经济转型必须付出的代价,父亲虽然文化不高,但他觉悟很高,他能理解这个大势。

    他对这个大势表达不满的方式,就是阻止自己的孩子学习他赖以为生的那些传统制造业的手艺。

    我从小就被灌输一种思想,就是当了技术工人以后,费力不讨好,还不赚钱,下岗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技术工人。

    我想,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对于工人阶级的认同感,从国家的主人,降低到了资本家的牛马。

    在之后一段时间内,经济虽然回升起来,各大工厂却都缺少能扛起重担的技术工人,或许也与前面这个时代有一点点关系。

    但在当时,我父母能想到的生活下去的办法,时至今日我也不能完全理解与认同。

    他们稳定家庭经济的办法,就是约亲戚朋友打麻将。

    而且,在我看来,他们是很清楚赌博的风险与错误,还坚持去做这件事。

    因为他们不敢去棋牌室,他们觉得那里都是外人,出事的概率很大,还有可能因为财务上的纠纷,导致更加恶劣的事件。

    他们只在家里和自己家的亲戚玩,一开始时是在我大伯家。

    因为我大伯两口子尤其爱玩牌,属于经常出入牌馆,并敢下重注的豪气人士。

    这份豪气,来自于大伯供职的轧钢厂。

    在当年,建材十分紧俏,尤其是钢筋,售价一路走高。

    很多地方需要上项目搞基建,都需要排队等着钢材进场。

    那个时代,倒一些农副产品或者服装鞋包赚钱的时代已经逐渐过去,要是能倒来钢材,简直就是暴利。

    尤其是,大部分钢厂有自己的运输队,都是收到货款开出票据,使用钢材的单位只需要凭票接收或者自行领取钢材即可。

    这就给了倒爷们更加自由的发展空间,许多所谓的贸易公司,基本上就两个人,一个老板一个秘书。

    老板负责夹着皮包出去应酬跑单据,秘书负责接电话录信息。

    这样的公司,专用办公地点都不需要,找一间民房,拉上一根电话线就可以开始干活。

    大多数时候,这间民房白天是某某贸易公司,晚上就是老板和秘书的爱巢。

    请原谅,我本来应该把老板和秘书描述成夫妻,但我确实也不认识几对这样开公司的夫妻。

    而我对于他们是夫妻的印象,主要留存于有几对把公司干成了,买卖做大了,老板和秘书最后也结婚了。

    而更多的公司,老板在外练就一身灵活机动的身法,以及油嘴滑舌的语言,身边的秘书从一开始小秘,到最终也不过就是个“小蜜”。

    这种既是小秘又是小蜜的事,在当年不鲜见。

    在我看来,这些姑娘就像我家里的西红柿一样,既是蔬菜,又是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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