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聚会一般会持续到深夜,我印象中有几次甚至持续到了黎明。

    深秋时节的夜晚已经十分清冷,他们坐着不动,肯定是不舍得开窗通风的。

    前文我们提到过,建筑面积只有不到十四平米的小屋子,摆下一张双人床,再摆下一套“组合柜”,便勉强只能支开一张方桌。

    我想,从必须使用方桌这一点上来看,麻将牌应该是一款标准的桌面游戏。

    但我依然讨厌在家庭聚会时使用这款桌游,只因其声音和气味都有些大得离谱。

    前文也提到过,我的“小床”在“组合柜”的角落里面,我枕头下面是一个没有腿的床头柜,褥子下面是放倒的工具箱。

    每一局麻将结束,我便能从床头柜里面感受到麻将碰撞的共振。

    我不需要睁开眼睛,就能知道他们是在洗牌还是在码牌。

    当然,此刻我也不太能睁开眼睛。

    浓郁到已然开始影响视线的二手烟,呛得七岁起便学会了抽烟的我,都很难睁开眼睛。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庆幸自己早早学会了抽烟。

    这让我能在如此呛人的环境中勉强入睡,而不是因为浓郁的二手烟而呛死在自己家里的小床上面。

    同时,我更加感激我的外婆。

    是外婆在我父母知道我抽烟后,劝解我父母说,抽烟喝酒这种事,是个男爷们都要会一点。

    早一点学会,以后出社会时也顺利一点。

    为了增加说服力,外婆甚至用已故的舅舅举例子。

    说家里没有人知道舅舅喝酒,但舅舅第一次在家里喝酒,就喝倒了一桌子人。

    那一定是在家里不知道的时候,自己在外面练的。

    父母很轻易就接受了这种说辞,但却不是认可了烟酒要从娃娃抓起的理论。

    他们认可的是,孩子自己偷着练烟酒,只要不跟家里要钱买就好。

    我当然不会额外要钱去买,我原本便酒精过敏,肯定不会跑去喝酒。

    至于说抽烟,那其实不贵。

    我念的小学,下午放学时间是四点半,而大多数父母下班的时间是五点。

    为此,我在上个世纪就享受到了收费的课后服务。

    一个月五元辅导费,由班主任带着我们在教室里上自习。

    那时的学校还没有小卖部,也没有下午加餐的说法。

    学生到了这个时间,往往会有些饥饿。

    原本,学生自己回家,或者被有空闲时间的爷爷奶奶接回家,可以在回家的路上买一些小零食吃。

    自从开展统一的自习与辅导之后,孩子们由于饥饿,心思根本就不在作业上,全都在窗外的流动摊贩身上。

    学校发现了这个现象,几经讨论,决定由班主任在自习课上出售零食。

    用如今的眼光回看,学校卖的零食都是健康零食,没有三无的小糖豆或者色素加糖精勾兑的甜水。

    只是,在那个年代,除去那些满是科技与狠活的小零食以外,孩子们能吃的零食便不剩什么。

    我印象很深的是,老师出售的零食有:一毛钱一块的果丹皮卷;两毛钱一小包的蔬菜小饼干;三毛钱一个的奶油小蛋卷。

    就这三种,真材实料,果丹皮的配料只有山楂、苹果、糖,蛋卷也加得是动物奶油。() ()

    只不过当时由于动物奶油不好保存的原因,整个行业都在主推塑型更好看,使用也更方便的植物奶油。

    在当时的蛋糕行业中,甚至有一种传言不胫而走,普遍觉得不使用动物油脂的植物奶油更加健康。

    很多人都认为,许多疾病的来源是长期过量摄入动物脂肪造成的。

    只是他们从来没有意识到,大量食用植物油的欧美国家,每每组团来国内旅游的,都是膘肥体壮的“大人”。

    哦,对,我想起来了,当时大家普遍认为,欧美人种就是那种牛高马大的样子,与我们亚洲人种有着明显不同。

    我也是很多年后,见得外国人多起来之后才发觉,外国人其实也不一定都是膘肥体壮之辈,也有许多瘦小枯干的穷人。

    对于欧美人种的刻板印象,或许是来自当时引进的那些译制片。

    如今回看当年的佐罗——阿兰德龙,那也是一个英俊健硕的壮年男子。

    并且,是超过欧洲平均水平的英俊健硕。

    我在当年,对于佐罗并不感兴趣,我在意的是家里每天会给我三毛钱让我买蛋卷吃。

    一天三毛,一个月六块。

    你问为什么一个月六块?

    那是因为,从二年级第二学期开始,我每周双休,一个月平均出勤二十一天班。

    对,就是和各位打工人一样,一个月划二十二次考勤。

    这六块钱,是我父母尽最大努力从牙缝里省下来的。

    这是他们对我朴素的爱,朴素到单纯只是希望我不要在同学面前失了面子。

    他们不知道,在自习课上最有面子的同学,会买一大堆的零食,然后分给周围的小伙伴。

    那年的“零食课”上,只有两个小朋友显得特别冷静。

    一个是隔一天买一个蛋卷吃的我,另一个是明明家里很有钱,却什么都不肯买的董鹏举。

    前文说起过,董鹏举父母九十年代初便下海经商,家里在年便有可以拨号上网的微机设备。

    他不买零食不是因为手里没钱,更加不是因为他父母觉得零食不健康。

    原因很简单,也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就是他那对也当过教师的父母认为,教师在课堂上卖零食,是一件非常突破底线的事情。

    他们不认可这个行为,便不允许孩子购买经由这个行为销售的零食。

    而我,则是为了省下三块钱,去市场买烟。

    当时市场上有一种最便宜的烟,这个烟的名字叫“”。

    注意,不是被俗称为“”的“”,那是进口烟,“”是土生土长的国产烟。

    此烟简单使用白纸包装,只在封签处印刷有商品名和标识。

    只有切成整齐划一的小段的卷烟,甚至没有过滤嘴。

    我注意到它,是因为它便宜的售价。

    六毛钱一包,五块钱一条。

    我一周就可以省出一包烟钱,买回来之后,我把烟藏在自家信箱里面,留着慢慢抽。

    我很感激父母从牙缝里省下来这每天三毛钱的零食钱,如果能不让我每天伴着麻将牌洗牌的声音,以及满屋挥之不去的二手烟一起入睡的话,就更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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