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改往日的男子装扮,高灿月换上一身华美的红色襦裙,不做耽搁,她乘马车直奔皇宫的方向。

    昨日就让人给宫里递了帖子,现下她唯一能求助的人,就是远蓉公主。

    当年高常贺将高灿月送到宫中的女子学堂,只有远蓉一个人从不嫌弃她是高府收养的仆人的孩子,平等对待她,还处处维护。

    一来二去,两人成为了闺中密友,公主穿的衣服全都由高灿月为她定制设计,让她在宫中众妃嫔与女眷中独美,羡煞旁人。

    高灿月疾步走在皇宫的甬道上,地面的砖石铺得工工整整。昨夜下了一宿的雨,空气闷热潮湿,气压极低。她抬头看着高耸的宫墙,再望向远处幽深的宫殿,胸口像是被糊上了一层潮湿的布,难以呼吸。

    远蓉正在后花园的凉亭里坐着,她远远就瞧见到高灿月步履匆匆前来,赶忙起身将人迎过来:“月儿,我听说了,父皇让你去和亲。”

    高灿月顾不得寒暄,上来就问:“公主,和亲的队伍为什么十日后就出发?”

    “这些年,整个北狄早就分崩离析了,很多小部落已经对我们俯首称臣,只剩下尹古艾这个家族,还在做困兽之斗,可他们势力非常强大,连年战争消耗我朝国力,父皇是想借和亲让他们尽快归顺,这事已经准备很久了,只是人选迟迟未能敲定。”

    “照这么说,和亲势在必行,我是非去不可了?”

    公主握住高灿月的手:“你先别急,我去求求母妃,她兴许有法子。”

    远蓉的母妃慧妃娘娘,虽得盛宠,可被皇后盯得紧,在后宫中也是举步维艰,这样处境的人很难帮助高灿月。

    “公主,不知外廷有没有能够帮助我的势力?”

    高灿月知道,大臣之女私下勾结外廷大臣势力,若是深究便是死罪,可眼下已经顾不得这么多。虽说高宁胜已经去求助孟征,可她始终觉得那个老头只是表面和善,实际不一定能信得过,她得有个强有力的靠山才行。

    远蓉的黛眉微皱:“月儿,父皇钦定的和亲,哪个大臣敢阻拦呀?”

    她没说的下半句话:谁能阻拦?

    两人陷入了沉默,这时,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后花园走来。

    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尹古艾,这次你不远万里来朝贡,只能停留短短数日,你想去哪里就跟朕言明,朕会派人为你做向导。”

    “多谢陛下”

    远蓉将高灿月拽起来:“快藏起来,是父皇跟尹古艾!”

    她赶紧跑出凉亭蹲在假山后面,可皇帝还是看见了那躲起来的襦裙的一角。

    高灿月在假山的遮掩下略微站起身,远远瞧见了对面的一行人:皇帝李寻站在最前面,他并没有想象中的威严,只是穿了件黄色的常服。

    皇帝后面跟着两位老臣。右边是御史大夫孟征,左边的那位,虽然没见过,但根据他袍子的颜色,和花白的头发,高灿月猜出他就是当朝一品太尉崔佑承。

    而崔佑承的边上还有个人,这人的辫子散在肩头,并不冠发,满脸络腮胡,身上挂满了珠串配饰,看得人眼花缭乱,重点是他那挺出来的大肚子,像是已经怀胎五六个月,他的体重至少得有三百斤!

    高灿月猜那人应该就是尹古艾,她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蓉儿,刚才你同谁在一起呢?”

    “没,没有别人,孩儿自己在这散步呢。”

    “大胆!何人在此偷听?”随行太监尖细的质问声传来,容不得半点迟疑。

    高灿月慌忙跑出去,跪在地上低着头道:“陛下恕罪!奴婢刚进宫,不懂礼数,冒犯了您。”

    太监打量着她的衣着穿戴:“休要欺瞒圣上,你且说说,你是哪个宫里的丫鬟?”

    高灿月紧紧攥着拳头,她知道此时孟征肯定认出了自己,却默不作声;崔佑承高高在上,目不斜视,更不可能替她解围,她只能咬着牙承认:“陛下恕罪,小女是户部尚书高常贺之女,高灿月。”

    众人闻言眼前一亮,皇帝由严肃瞬间转为大喜:“原来是高尚书的掌上明珠,快起身!你爹可同你说了?你与这位北狄太子的婚事?”

    高灿月咬牙回应:“回陛下,爹爹同小女说过了。”

    “那就好!正巧今日你们二人都在此,就算是相互认识了!”

    尹古艾缓步靠近高灿月,毫不掩饰地用下流的目光在她身上来回扫视,见她精致的脸只有巴掌大小,原本就白嫩的皮肤在红裙的映衬下更加耀眼,目光楚楚动人,玲珑身段凹凸有致,他邪恶的嘴脸瞬间暴露无遗,那种不怀好意的笑容让高灿月心生厌恶。

    “高尚书常跟我夸赞他女儿,果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中原女子生得真是柔美一百个北狄女子也比不上月娘子一个人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俨然把高灿月当成了自己的盘中肉。

    她深知,若是此时表现出怯懦闪躲,更会被对方拿住死穴,她坦坦荡荡地直视对方猥琐的眼神:“谢殿下夸赞。”

    尹古艾看着高灿月表面镇静,手指却紧紧攥在一起,一只炸毛小猫的样子,更勾起了他的狩猎欲望。

    他不顾礼节上前一把抓住高灿月的手,眼神无耻龌龊:“月娘子,走!咱俩单独待会儿,去聊聊婚礼的事儿!”

    在场众人都没想到尹古艾在皇帝面前竟会如此放肆,可那几位整日把“礼制”挂在嘴边的大臣,此时却都选择袖手旁观。

    高灿月认清了现实,她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殿下,我们二人的婚事是两国大事,理应听从陛下的安排,小女万万不敢自作主张,妄加议论。”

    “那我们两个人就去深入熟悉彼此,这可不是国事,是我们的家事啊!”他更加用力地拽着高灿月的手,把她往自己的怀里拉。

    “大宇王朝有规定,还未出阁的女子不能同男子私下接触,这会乱了礼法,况且我爹爹也不在这里,未经他的允许,我更不能做这种有损他颜面的事情,我若乱了家法,爹爹就会责罚。”

    尹古艾得寸进尺,竟然开始强行拉扯,在她失去理智之前,他终于被孟征老头拦了下来:“哎,殿下,来日方长,您何必急于一时,既然您心悦于月娘子,此乃大宇和北狄一大幸事,恭喜陛下!”

    尹古艾终于松开她的手,随即转身面向皇帝:“陛下,您帮我选定的亲事,在下十分喜欢,回到北狄之后,我父汗一定会大喜!我们北狄与大宇王朝,今后必将和睦相处,周旋不逆啊!”

    高灿月转身退下时,强忍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她的手心上还粘着尹古艾的臭汗,用手帕擦也擦不掉!简直令人作呕!她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洗上一千遍!

    从皇帝到大臣,一个个冠冕堂皇,冷漠无情地牺牲掉她这个弱女子,无奈她虽怒火中烧,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事情到了这一步,难道真的是天命难违?

    高灿月和远蓉二人并未走远,身后又传来皇帝的声音:“盛安王,你来了!”

    远蓉目光一亮:“月儿,我想到了!我去找我九皇叔,他肯定有办法救你!”

    公主的九皇叔是鼎鼎大名的盛安王李屹林,高灿月略有耳闻过却从没见过。

    他是大宇王朝保家护国的战神,皇帝曾说过:有了盛安王,朕就不用修长城了!

    李屹林14岁时就跟随先皇和众皇兄们从军打仗,南征蛮夷、东征突厥、平定藩镇割据,战功赫赫。当今皇帝登基前,传国玉玺被三皇子偷运出宫外,是李屹林将其追回。三皇子逼宫时,又是李屹林舍身救了太子,而他自己却是重伤昏迷了三日才苏醒。

    自此,皇帝李寻对盛安王是无条件的信任。

    但坊间百姓却都称呼这位战神为“鬼蜮王爷”,据说他的眼睛可以摄人魂魄,吸人精气,身上的杀戮之气令人肝胆俱裂。可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他常年行军在外,很少露面。

    高灿月与这位盛安王素昧平生,非亲非故,完全陌生的两个人,他怎么可能会帮自己?

    高灿月浑浑噩噩地从宫中出来,登上马车朝着店铺的方位行进。

    途中,她掀开帘子朝外张望,京城的街道热闹非凡、喧嚣不已。

    她极为喜爱瞧着街上熙熙攘攘的百姓,悄悄聆听他们讲话,听他们议论着今天晚饭要做些啥,家中的小儿子在私塾里又闯了祸,盘算着把家中的小女儿许配给哪一家。

    可也正是这些普通人家充满温馨的点点滴滴,对于高灿月来说,是那么遥不可及。

    她真的不懂,为何自己的命运如此不同,上辈子是孤儿,这辈子还要沦为政治工具。为何这些平凡的温暖总是与自己擦肩而过?

    高灿月的“及裳”衣坊的门向外敞开着,她在门外就看见陈彦卓在账房的桌案上噼里啪啦打着算盘。

    他心算的时候,眉峰偶尔微皱,快速拨动算珠的手指纤长,指甲修剪得干净利落,如同他本人一样,洁净如玉。谦谦君子形容的人正是陈彦卓。

    高灿月倚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他。这样一个把店铺经营得井井有条,把账目算得明明白白的人,昨日才说要向她家里提亲,却不知高常贺已经将她许配给别人。

    她踟蹰不前,不知如何开口向他坦白。

    算珠声停下,陈彦卓抬头就看见了高灿月:“月儿,站在门口干什么?今天怎么有心情换了襦裙,没去南山晨练吗?”

    “没去,今天去宫里见了公主”她低着头,悻悻拉扯着裙摆。

    “怎么了?不舒服吗?”他温柔关切的声音听得她更加内疚,她怅然若失的样子被他尽收眼底。

    高灿月张了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时,一个小乞丐朝她跑来,带着哭腔祈求道:“月娘子,你快去救救小磊兄妹吧,他们被人欺负了!”

    “被谁欺负了?快带我过去!”

    她转身跟着小乞丐跑了,陈彦卓来不及阻拦,只好追上去。

    坊里有很多像何磊何瑶兄妹这样以乞讨为生的孤儿,高灿月看着他们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孤苦的过往。她仗着自己曾经跆拳道黑带的功夫,护着他们不受人欺负,俨然成了一方恶霸,因此她经常被街坊指指点点。

    离得老远就能听见何瑶的哭声,四周被围观的群众围堵得水泄不通。

    高灿月挤过人群,看见小磊蜷缩着躺在地上,身上被鞭子得血肉模糊,瑶儿跪在小磊的身边,一边摇晃着她的哥哥一边哭。

    高灿月蹲下扶起小磊,他疼晕了过去:“瑶儿,这是怎么回事?”

    瑶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月娘子!你快救救我阿兄!”

    “你别急,慢慢说,小磊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瑶儿抬起头,伸出手指向站在一旁的人:“是他们,是他们把我阿兄打成这样的!”

    高灿月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竟是昨日在南山遇到的北狄山匪:“又是你!”

    北狄山匪如同看苍蝇一般看着倒在地上的小磊:“我们在街上走得好好的,这个没长眼狗东西的居然敢挡我的路,要我的钱?老子给你点颜色看看!”

    “你胡说!我阿兄根本没档你,是你不分青红皂白抽出鞭子就往他身上打!你还我阿兄的命!”言罢,她不顾与对方实力的悬殊,扑过去和他拼命。

    北狄人反应敏捷,抬腿就要踹向瑶儿。

    高灿月一跃而起,一个飞踢直奔他的太阳穴,对方当即应声倒地。

    围观群众顿时一阵高呼,拍手称快。没想到,这么一个娇美的大家闺秀武艺如此了得。

    高灿月把对尹古艾的怒气也一同发泄了出来:“你们北狄人难道都这么低级野蛮吗?只会做些强取豪夺的勾当,这天底下当真没有王法了?让你们这样的无耻之徒横行霸道!”

    躺在地上的北狄人回过神,自觉颜面扫地,抽出鞭子就往高灿月的身上甩去,她来不及躲闪,跟在后面的陈彦卓一个箭步冲上去护在她身前,鞭子狠狠抽在他的脊背上。

    瞬间衣服被抽裂,一条粗粗的血印绽出来。

    “月儿!你不要命了!”他的眼睛通红,怒喊了一声,这是高灿月第一次见他如此动怒。

    不等他们二人反应过来,北狄人接着又要一道鞭子抽下来。

    可下一秒他被一只有力的大掌牢牢控住手腕,鞭子从他的手中顺势掉落,对方拔出剑,直指他的喉咙。

    在场众人一阵唏嘘。

    高灿月一眼便认出那个救场的男人,是昨日树林里那个重瞳的青衫男子。

    “是你!狐狸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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