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依旧是苍白脆弱的样子,高灿月心中疑惑,此人身形巍峨如山,却日日都是这般病殃殃的模样。

    李屹林微微侧过目光,瞥一眼高灿月,没想到她会这样称呼自己。

    躺在地上的北狄人指着李屹林怒吼:“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为了这个破乞丐连朝贡的使臣也敢打!如果在我们北狄碰上这种没用的人,早就被拉去喂鹰了!”

    高灿月被激怒:“乞丐也比你们这种毒瘤强!有一句古话叫‘达则兼济天下’,你们北狄人还差得太远!像你们这种无耻之徒,就等着我们的战神盛安王把你们打得屁滚尿流!

    打回老家再也不敢露头!”

    围观众人欢呼支持,高灿月只是想搬出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鬼蜮王爷吓唬吓唬对方,可

    这话传到旁边正主的耳朵里,他不由得侧目,不知她是何用意,难道她是认出了自己?

    这时,北狄人的一个手下匆匆跑到他的身边蹲下,耳语了些什么。只见他的表情瞬间由震惊变为戏弄:“原来你就是中原皇帝赐给尹古艾殿下的女人!”

    陈彦卓听闻拽住高灿月:“月儿,他这话什么意思?”

    高灿月愣了一秒,转过头对北狄人嘲讽冷笑:“呸!想让我嫁给你们这种茹毛饮血之人,做梦!”

    北狄人再次出手挥鞭,李屹林一把掐住他的手腕咔嚓一下掰折,冲身旁的人命令道:

    “韩峻,将人送去官府!”

    话落他身边出现了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将人绑走,众人见好戏结束,纷纷散去。

    高灿月掏出一串铜钱塞给何瑶:“快带你阿兄去看郎中,开几副好药,不够再来找我。”

    何瑶接过钱,一个劲儿地朝高灿月和李屹林谢恩:“谢谢月娘子,谢谢恩公!”

    陈彦卓上前一步向行礼:“多谢这位公子出手相助,否则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高灿月也追上来问:“阁下是当官的?敢问您的府邸在何处?日后等小磊恢复了,我一定带他上门答谢您的救命之恩。”

    李屹林垂眸俯视高灿月,她的眼圈微红,看来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必”两个字硬生生砸在高灿月的脸上,随后转身离开。

    “哎……”高灿月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想这人怎么这么奇怪?两次救了她,却多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什么狐狸仙,不过就是个长得好看的石头块。

    高灿月转过身,看见为保护她而负伤、此刻正满眼怒意的陈彦卓。他冷哼一声转身就走,高灿月赶紧追上来:“卓郎,等等我!”

    —

    高灿月翻出金创药,伸手就要去脱陈彦卓的上衣,被他攥住手腕制止:“这是要做什么?”

    “给你上药啊。”

    “不用。”他躲开坐到榻上,扭过头不想看高灿月

    “什么不用?你后背都流血了……”

    “你还知道会受伤?明明打不过,硬往上冲,打抱不平是好事,可你也先得学会保护自己!”他气得胸口上下起伏。

    “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现在先把你的伤口处理好。”

    “不敢劳烦使者夫人!”

    “卓郎你别这么说,我昨日才知道爹爹让我去和亲,和亲队伍还有九日就出发,但是我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绝对不可能嫁过去。”

    “九日?!”陈彦卓猛地站起来,不顾往日优雅的形象:“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我说……”

    陈彦卓来回踱步,真不知是该气她,还是该气自己。

    半晌,陈彦着开口道:“月儿,收拾行李,明日随我去杭州躲一阵!”

    “不可!”话音一落,房间的门被推开,门外站着气喘吁吁赶过来的高宁胜。

    “阿兄,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孟伯父托人给我带话,说今日你去宫里撞见了尹古艾,我赶紧从军营里出来,路上又听说你和北狄人当街起了冲突,月儿,你怎么如此莽撞?”高宁胜也是少见的一脸责备。

    “胜郎别怪她,确实是那些北狄人欺负人在先。”

    高灿月感动,陈彦卓这个时候还会维护她。

    她有些心虚:“阿兄,那现在如何是好?”

    高宁胜转向陈彦卓:“卓郎,事急从权,今日我便代替我爹向你要正式答复,你是如何看待月儿的?又是如何为你们二人谋划的?”

    陈彦卓恭恭敬敬地跪下:“胜郎是月儿的兄长,就是我的长辈,兄长在上,不敢欺瞒,我是真心待月儿的,本想明媒正娶,让月儿风风光光地嫁过来,可怎料会出这样的事,我不会让她身陷囹圄,我这就去安排老家的事情,带她离开京城。”

    “如果你们二人就这么跑了,肯定会遭到全国追捕。”高宁胜从怀中拿出一罐药:“月儿,这是假死药,你从今天开始每日服用一粒,身体不适的症状会逐日增加,五日后会七窍流血,气绝而亡,即便是宫里的太医也查不出死因。”

    陈彦卓听后骇然:“这药发病如此猛烈,怕是会对身体造成极大伤害!”

    “好在有解药,如果发病剧烈,也许会拖延尹古艾的回程日期,到时再想办法将月儿转移出来,卓郎你在城外接应。”

    高灿月接过药:“只要能躲避和亲,再凶险的办法也得一试。”

    “好,既然如此,那我这两日尽快清点账目,备好以后需要用的东西,再把店铺盘出去。”

    “不能有太明显的逃离意图,这个店能舍便舍,如果被我爹知道你把店铺都卖了,肯定会起疑。”

    回府的马车上,高灿月问:“阿兄,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问你,我不过是来给高家冲喜的,你为何会对我这么好?冒着风险为我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刚开始,因为你悉心照顾病榻上的阿娘,看到她是真心喜欢你,我便好好待你,可爹他做的事……”高宁胜想到了什么,他紧咬后牙,下颌的肌肉绷紧,随即又叹了口气:

    “你尽早离开也是好事,等你走后,我就去军营,跟着韩将军上前线。”

    高灿月刚到高府时,高宁胜还是鲜衣怒马少年郎,胸中自有抱负。但从大夫人沈氏过世后,这父子二人间就有了矛盾,在她看来,高宁胜算得上是痛恨这个父亲了。

    “你和爹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高宁胜握住她的手:“先别想这些了,现在把你安全送出去才是要紧的。”

    —

    次日清晨,李屹林在竹苑的床榻上醒来,又是一夜安眠无梦。

    七年以来,李屹林每晚都会被同一个梦魇折磨到痛不欲生,他无限次地重复经历着人生中那些凄惨的过往,重复失去他最爱的人。

    时空倒流,十六岁的李屹林从战场归来,飞奔向母妃的寝宫,他推开房门,见到了一生中最恐惧、最绝望的画面,母妃倒在血泊之中,早已没了气息,年幼的他抱着凉透僵硬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

    梦境画面骤然一转,三皇子带兵闯入大殿,持剑刺入手无寸铁的十弟的心脏,十弟瞪着大眼,惊恐着倒下。三皇子拔出剑后又冲向宝座,直奔皇帝李寻而去。

    李屹林没有片刻犹豫,冲上去挡在皇帝身前,冰冷的剑锋瞬间刺入他的胸口。

    他顾不得退缩,挥剑砍向三皇子的脖颈,登时人头落地,身首异处,滚烫浓稠的鲜血溅满了李屹林的脸,溅到他那只绝望的重瞳之中。

    梦境场景继续转,痛失爱子的十弟的母妃悬挂于白绫之上,身体毫无生机地左右摇晃。

    霎时间,一切梦境画面戛然而止,如同冰冷的剑锋再次插入胸口,李屹林惊醒后浑身抽搐,早已愈合的伤口处疼得撕心裂肺,窒息感使他拼命喘着粗气,里衣被汗水浸透。

    就这样,七年以来,他每晚都会经历一次真实的行刑。

    他私下求医问药无数,症状却从无半点缓解。时间一长,他便慢慢接受了,只把这些当作对自己的惩罚。

    李屹林原本是一只修行了千年的狐狸,因舍身救人,他的真身已得道成仙,只因眷恋人间的温情,留下一魄化作人形,后来才知道,他所救下的人就是他的母妃。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世,他的所爱之人都因他的疏忽大意和犹豫不决而惨死。

    因为他是军队的首领,是辅佐皇帝的重臣,是百姓心中的战神,所以他从未对任何人透露过自己的病情。

    然而最近连续两晚,他都睡得安安稳稳,一个梦都没做。反思这两日的生活,唯一的变量就是那个女子。

    李屹林迅速起身,推开门走向院中的竹林。已经辰正,山里却并不见高家兄妹人影。

    他杵立在竹林后,右手轻搓着挂在腰间垂下来的同心圆玉佩,若有所思。

    高灿月连续两日缺席晨练,看来和亲的事对她打击不小。

    这时,叩门的声音传来,他打开院子的大门,门外站着每日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的韩峻。

    韩峻见大门开了,抬脚就想往里走,却被李屹林按住推向院外,他从不让任何人踏入他的竹苑一步。

    “王爷,您起得可真早啊!”他手里提着两包中药:“这些都是我拖人从老家带回来的,民间偏方,您放心,我没跟别人讲过究竟是谁得了什么病,都是些安神的药,您试试?”

    韩峻是世上唯一一个知道且亲眼见过李屹林夜里发病的人。

    那还是在三年前,李屹林带兵攻打东突厥时,队伍被打散,当时跟在李屹林身边的只有韩峻一人。那时韩峻的腿已经被砍伤,他不想拖累李屹林,几次主动提出让他将自己放弃,但是李屹林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说,架着瘸腿的韩峻继续前行。那晚他们二人躲在破庙里过夜,韩峻便看见了李屹林被噩梦折磨得痛不欲生的样子。

    自那以后,不管李屹林走到哪,韩峻就跟到哪。

    现下李屹林看了看韩峻手中的药,道:“不用了,我最近没做噩梦。”

    韩峻瞪大眼睛:“是哪位高人治好了王爷的病?那可真是太好了!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

    “这事说来蹊跷,本王去找她验证一番。”

    李屹林皱眉思考,若她是自己梦魇的解药,那么自己绝对不能放她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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