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都城街头,已经有不少小贩推着车支起帐篷开始吆喝,长街两侧卖早餐的店面也渐渐拉开了门。

    江温背着一只黑布包裹,长发用发簪盘起,一身利落的白衬衫和牛仔裤,站在门外向早店里擦桌椅的妇人喊话:“老板娘,来两个包子。”

    小小的早店旁,两个推车小贩正神神秘秘的聊着什么。其中一个长得魁梧些的大汉低声道:

    “诶,你听说了吗?城郊外那栋大宅子正闹着鬼呢!”

    大宅子?听到关键词,江温不动声色的付了钱,在店门口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慢悠悠地啃着包子。

    旁边那个长相憨厚有些发胖的年轻男人有些惊讶道:

    “……闹鬼?那不是那位姓方的老板买下来放收藏的吗?之前还招人定时上门打扫,我大哥还去干过一段时间活呢,你别说,这有钱人家就是阔绰,工资也高。”

    “还羡慕呢!真当我跟你开玩笑,幸亏你那大哥回来的早,不然——”

    那胖子瑟缩着抖了抖自己的鸡皮疙瘩:

    “诶哟你可别吓我,真的假的?那屋子又不住人,闹哪门子的鬼啊。”

    “你懂什么,”那大汉压低了声音道:“就是这种年代久的老东西,你都不知道原本是做什么的,最容易招鬼了!”

    “你是不知道吧,那鬼邪门着呢!这两天进进出出多少风水师,哪一个不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我还听说,是这方老板的大女儿最先撞了鬼,到现在还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有医师被重金请过去看,就见那姑娘脸上长满了羽毛!活脱脱一个怪物呢!”

    “嘶赶紧闭嘴吧你!你是存心想吓我!”

    “嘿!有什么不信的!现在谁不知道方老板家中了邪,离得近的几户人家都连夜搬走了!生怕染了晦气。”

    江温重新背上包裹站了起来。

    如此看来,此事的确比想象的更为棘手。当初去红楼——也就是风水师们挂名接取委托,平分收益的地方时,原本只是碰碰运气,想着方家一向不缺钱,这方明福又是四海八荒出了名的古董迷,虽不通古董,却硬是靠砸钱砸出了名气,如今古宅闹鬼,他十有八九会寻风水师来解决。却不曾想刚进红楼,便看见了那高高挂在委托墙上的牌子。

    “……乙等?”

    “哟,江姑娘?”红楼管理的人许多,但这座镇中央的却是位名叫“阿鱼”的九尾神狐族女人,她放下了手里的账本,笑吟吟的走过来:“又来接委托啊?”

    说着,她随着江温的视线望过去,悠然地笑了笑:“江小姐想接这个?”

    “方家老宅的委托,已经升到乙等了么?”

    “您大概也听说过一些,”阿鱼唇角微勾:“这事儿出来后没多久,方老板就请人来我们红楼挂了委托,不过这么些日子,前前后后十几个风水师没一个完成,甚至还搭进去了几个能力弱的,这就升起来了。”

    “不过——升的也不止是难度,方老板特地与我嘱咐,若解决了……”女人微微俯身,涂着蔻丹的手比划了一个“九”,身上淡淡的脂粉气息扑面而来:“酬劳……这个数。”

    江温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随即走到墙边抬手摘下那枚委托牌:“我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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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闹市外没过多久,眼前由高楼林立逐渐变成稀稀疏疏的树木,偶尔有几户人家,都是各自散落在这片有些荒凉的郊区中,唯有那栋挂着“方氏”牌匾的高大宅院显得格外显眼。

    而此刻,这宅子附近已然围了不少看戏的路人,小声议论着,不管打杂的人如何敢都不起作用。

    江温谢过搭车的师傅,迎着晨曦向大宅走去,阿鱼的话犹在耳畔回荡:“……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看在你师父与我有些交情的份上,提醒你一句,那方家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我手下一个风水师就搭在了里面……他死前留音与我说,一旦进了大门,真真假假,要自己学会辨寻……”

    江温还在思付着这其中的意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呼唤,她抬头看去,就见一打扮周整得体的中年人穿过议论纷纷的人群笑着向她迎来:

    “您好您好,想必您就是江温,江小姐吧?久仰大名。我是老宅的管事,您喊我老张就行。”

    江温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她正准备说些什么,就见不远处老宅厚重的雕花大门吱呀一声缓慢的拉开,先从里面退出来一个衣着朴素的打杂,而后是一只担架,两个青年杂工抬着个身着道袍的中年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围观者的议论声骤然高起来:

    “……天呐,我若没记错,这可是人族颇有名望的一位大师呢。”

    “你瞧他的样子,当真像旁人说的那样,抬出来的人要么四肢残缺半生不死,要么形如枯槁失了魂魄。”

    “……我还听说,有人扒着方家大宅的墙,看见有个长着翅膀的美人跳舞,再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也听说……”

    担架慢悠悠抬过来,江温探头观察,就见那中年人神情呆滞,口中念念有词,看上去疯疯癫癫的,却不见一丝伤口,当真像是被抽了魂魄一般。

    只是在路过她时,那喃喃的声音传来,竟似是在模糊的唱着什么:

    “……不见青山……渡我弱水……”

    江温微微皱眉,侧身想去问问,一旁的管事适时开口:“江小姐,方先生正在大厅等着您呢。”

    “……”江温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依旧是淡淡的模样:“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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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宅高大,墙壁上的石砖间早已长出歪歪扭扭的爬山虎,白墙黛瓦上多了日月侵蚀的痕迹,生了层层叠叠的青苔,园中的青石板光滑平整,四处并不见野草丛生,井水园林古朴讲究,一看就是每日都有被好好打理的。

    江温跟着管事的在长廊间弯弯绕绕的走着,不动声色的辨认着四处的地形。偶尔有仆从打扮的姑娘或青年,都神色紧张,低着头很快的问好,接着便匆匆不知去了何处。除此之外,整座宅子都相当寂静。

    很快,两人在一间宽大的厢房前停下,这里突兀的嘈杂声随着脚步逐渐蔓延,打破了宅院里的静默。

    大门敞开着,几个女佣慌慌张张的跑出来,手里端着盛满水的木盆,里面飘着淡淡的血迹。江温靠得近了,便听见里面传来女人“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拦住小姐!”“……快再来个人!”“小心——!”

    旁边的管事脸色一变,赶紧跑进去,江温也随之钻了进去。

    是一间十分典型的人族少女闺房,但她来不及细细打量,就见里间的雕花木床上,几个仆从打扮的姑娘正摁着床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女,旁边那个打扮华丽的美妇人正满脸焦急的抓着女孩的手,江温瞧见她露出的手上泛着淡淡的青色,面容被长发遮住了,看不真切。

    少女正发出赫赫的喘息声,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颊,地上被子上都散落着一些带着血迹的发丝和青白色的绒毛。两旁的女佣们极力阻止,但着姑娘的力气似乎极大,好几个人抱着她也只是堪堪将她困在床上。

    这大概就是传闻中撞了鬼的大小姐吗?不是说昏迷,怎么现在看上去像是被凶煞入体的样子。江温微微皱眉,抬手捏诀,垂眸低念:

    【……天逢门下,降魔大仙,摧魔伐恶,鹰犬当先,二将闻召,立至坛前,依律奉令,神功帝宣,魔妖万鬼,诛战无盖,太上圣力,浩荡无边,急急奉北帝律令!】

    随着咒语快速念出,一道淡淡的金光自她指尖窜出,直直落入少女的眉心。

    下一刻,青白的气息自她眉间飘出来,女孩缓缓卸了力气,瘫在了女佣们的怀里。

    江温眯了眯眼,右手指尖微点,左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长相平平无奇的玻璃瓶,快速捉住那一缕将要散去的气息,塞进了瓶子里。

    那美妇人长舒一口气,这才放下了少女的手转头看向来人。

    江温一身素净的白衬衫牛仔裤,长发用一只木簪簪起,眉眼清冷疏离,背上小小的黑布包裹还没放下,正垂眸打量着手中的玻璃瓶。

    妇人微微清了清嗓子,整理了一下衣裙语气温和而感激道:“您就是江温,江小姐吧?您刚刚那一招……?”

    “是我,”江温收起瓶子,微微颔首:“只是普通的驱邪安神咒。”

    “果然,果然是撞邪了……”那妇人用手绢按着眼角,满脸悲戚,一旁的女佣赶紧上来搀住她:“我可怜的阿芙啊……”

    江温缓缓靠近,终于看清了那躺在床上的少女。

    她眉眼清丽温和,双眼紧闭,似乎在饱受什么折磨,唇色泛青,面无血色,更诡异的是她的脸颊两侧,竟层层叠叠的长满了青白色的羽毛。再看她放在两侧的手,肤色泛青,手背上也生出了细细的绒毛,看上去格外诡异。

    “您就是方夫人吧?”江温侧眸轻声询问:“夫人可知,大小姐是何时撞的鬼?”

    “是…………”那妇人露出极为纠结的神色,似在努力回想着。

    “是七日前了。”

    一道疲惫的男声自身后传来,江温转过头去,就见一个略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缓缓走了进来。

    他头发上已经染了一些斑白,面容疲倦,眼下有明显的乌青,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短衫与长裤,粗粗的指尖还捏着一根烟,向江温点了点头:

    “江小姐,久仰大名,果然名不虚传。”

    “原来是方先生,您客气了,”江温不太喜欢过多拉拉扯扯的寒暄,很快重新转回话题:“可以问问大小姐撞鬼时具体的情况吗?撞鬼后可还有什么其他反应?”

    妇人连忙向一个瘦小的女佣招了招手:“来,红杏,你先看见的,你来说。”

    那女佣赶紧走上来,低着头磕磕绊绊的说道:“大,大小姐素来爱书,每晚都要在书房里呆大半天……我,我当时在小姐书房外浇花,见夜色已经深了,就去敲小姐的门提醒她回去休息……不曾想……就听见书房里有模模糊糊的歌声……”

    江温顿了顿:“歌声?”

    “是!我,我以为是大小姐在唱,却听不真切,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叫,又敲了几声,那歌声就骤然断了……大小姐看书时不喜欢别人打扰,我也不敢直接推门,在门外等了许久,就听见,听见里面忽然一声尖叫!我和小青赶紧推开门冲了进去,就,就看见大小姐躺在了地上,怎么摇都不醒……”

    “至于反应……除却昏睡不醒,多少医师来看过都不管用外,就是如今天这般忽然开始抓挠脸颊和头发……我们大小姐撞鬼前身体便不好,撞鬼之后力气反而变得奇大无比,我们常常要好几个佣人一起才能拦住她……”

    江温若有所思地瞥了床上昏迷的少女一眼,随即又问道:“你们家大小姐在昏迷的前些日子,有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红杏低着头,冥思苦想了半天,才犹豫道:“大小姐她……她曾与我聊天时,提到过自己常常做梦……梦见,梦见一群青鸟围着她飞!难道,难道那鬼怨魂跟这鸟有关?!”

    青鸟……江温想起少女脸颊和手臂上青白色的羽毛,若有所思,而后抬手快速掐诀,从包裹中取出四块兽骨,在她的床边挨个放下,口中微念,兽骨摇摇晃晃漂浮起来,而后爆发出一阵金光,四点金光相连,倒映出异兽的幻影在床榻上盘旋。

    “入夜时分阴气强盛,更易鬼魅前行。我已布下阵法,若夜晚时大小姐这里有何异动,我都能知晓,”江温淡淡解释,而后看向站在一边自有威严却始终一言不发的方明福,问道:“敢问方先生,宅院闹鬼,除却方小姐的异状外,可还有什么情况?”

    方明福叹了口气,忧心道:“不瞒江姑娘,自从我大女儿方芙撞鬼以后,我这宅院里便时有异常,每到夜里都能听见女子的歌声,甚至还有仆人瞧见长着翅膀的诡异人影,壮着胆子凑近了瞧,又什么都瞧不见……”

    “还有噩梦!”一旁的美妇人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急切道:“我听许多下人都说常常梦魇,如今已疯了好几个了……之前来的大师们也——”

    “都是怨魂作怪啊,”方老板哀叹一声,轻轻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后者用手帕轻轻擦着眼泪,不时看向自己沉睡的女儿:“若江小姐能解决此事,我方某必将感激不尽……”

    江温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两位不必担忧,今夜请待在房间不要随意走动,我会布阵探一探关键……可否请红杏姑娘带我去我今夜的暂居之处?”

    那瘦小的姑娘看向方明福,一旁的美妇人抹着泪已经先摆了摆手:“快去吧快去吧,多谢江小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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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廊幽深,两侧有精致雕刻的石柱和花草。

    江温慢悠悠跟在红杏身后,漫不经心地问道:“红杏姑娘,请问方先生与方夫人常在此久居吗?我听说这里是方先生存放古董的地方啊。”

    红杏笑了笑,轻声回答道:“本是存古董的,不过这房子本身是夫人的家产,我们夫人原来也是吐宝一族的大小姐,陪着方先生创立如今的家业,先生很宠夫人,每年都会抽出一大半时间住在这里……”

    “难怪了,”江温也笑了笑:“他们夫妻和睦,当真令人羡慕。”

    红杏点点头:“那是自然!”

    “……青山……青山……”

    江温的脚步一顿。

    “江小姐?”

    “没事。”

    ……歌声?

    江温垂眸辨认,只觉得那声音轻柔,似是个年轻的女性在唱歌,分明听不清内容,却依旧让人觉得如泣如诉。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走着,状似无意的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是当时在那老人的留声符里听过的相似歌声,只是不知为何没有听见那声细小的龙鸣。

    “……您有所不知,”而红杏显然对此一无所知,她被挑起了话头,声音里带了点骄傲:“我们夫人与先生也是青梅竹马的交情,只是先生常常独自在藏宝阁把玩古董,不吃不喝的,为此夫人还闹过一段时间,不过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没多久又如胶似漆的了。”

    歌声悠远飘渺,淡淡的散在了耳畔。江温收回目光,有些好奇道:“这般痴迷,真想看看是怎样精巧绝伦的古董。”

    “是啊,只可惜,先生很宝贝这些古器,藏宝阁也向来不让外人进入,怕碰坏了先生的珍藏,就连夫人都没见过几次呢。”

    红杏向江温指了个方向,她抬头望去,就见一栋雕刻精美有灯火闪烁的楼阁座立在人工湖对岸,楼顶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在夕阳下熠熠生辉,显得格外美丽:“喏,就在那。再旁边,就是小姐的书房了。”

    江温眯了眯眼打量着那做高阁,只觉得那楼阁之间似有什么东西飘动着,在烛火的光芒下忽明忽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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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温被安排的厢房在人工湖边,房间宽敞,摆设干净整洁,东西也一应俱全,还有淡淡的花香,若非肩上的包裹,她险些以为自己是来度假的了。

    夜色深重,她将口袋里那只小玻璃瓶套上绳结挂在脖子上,打开包裹取出桃木剑背在身上,又摸出四块兽骨如法炮制布下阵界,以黄符封闭门窗,随即轻声念一个隐身诀,飞身奔向人工湖另一侧的藏宝阁。

    还为靠近,就觉得有一股巨大的灵力扑来,江温隐匿气息,悄然落在一株两臂宽的古树后,探知一番,却见这灵力看上去庞大,轻轻一捋便能发觉其紊乱不堪,像是被强行汇聚的鱼群,时而汹涌,撞的人灵府生疼,时而萎靡,只需用一点力气便能轻易击散。

    ……这里果然有异常。

    她观察了一番,门外看守的下人只是站在不近不远处,她凝神探知,发现是一个没有凝结灵丹不会用灵力的普通人族。

    江温指间掐诀,身型骤然变小,化为一只小小的飞虫。

    ——这化身诀好用,但时限太短,得动作快点。

    她飘到门前,瞧着大门的缝隙凝神一冲,却忽然被一道阵法直直拦住。

    这阵法过于熟悉,缠绕在如漩涡般四散的灵力中,似是出自同道之手,像一张软绵绵的大网,若要硬冲只会越陷越深,头昏脑胀。

    “……赐我……灵泉……”

    ……什么声音?江温微微皱眉,在一片目眩神迷中稳住心神,仔细探听着。

    “……予我……羽衣……”

    ……又是那道歌声!

    时间来不及了,江温皱了皱眉,反身钻回树后,只觉得灵海震荡,有种被人抓住灵丹甩来甩去的拉扯感,脑袋有一瞬间的昏昏沉沉,胀的厉害。

    那道熟悉的歌声依旧模模糊糊的回荡着,声音空灵飘渺,悲泣不已。

    “……不见……青山……”

    这阵法相当不对劲。江温很快稳住心神,快速默念清心诀与安神咒,指间流淌过淡淡的金色,发沉的头脑逐渐清明,耳畔的歌声却愈发清晰,甚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不对。

    她低头向挂在脖子上的玻璃瓶看去,瓶中空空如也。

    下一刻,江温指尖飞出一张黄符,猛然回眸。

    幽深的长廊尽头,有一个少女的身影飘忽在夜色中。

    江温凝神,骤然甩出符纸,跳跃的火焰一路从脚下飞窜向少女面前。

    月色缓慢攀上长廊,她在月光与火光下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那是一个年轻的女孩,一头青白色的长发披在肩上,眉眼弯弯,那双苍白的眸子静静的凝望着她,脸颊两侧和脖颈上生着一点羽毛,原本属于人族的手臂化为一双漂亮的鸟类翅膀,看上去青白色的羽毛随着光线的流动变得波光粼粼,双足化为尖锐的鸟类利爪,一身青绿色的长裙随风而动,如同来自天界的仙人。

    江温猛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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