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哑叫一声,扯得楚惟耳根发酸,她暗暗往门口乜斜,阒暗之中,悚然立着个深黑的人。

    凶手没有立刻进来,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攥在手中的绳索左右晃荡,滋生的虚影,不紧不慢地落在楚惟的眼皮上。

    一下又一下。

    财神爷的话很好理解,代他人承受因果,无非是说,楚惟得替吴娣凤被曹临辉杀一次。

    面对真正的杀人犯,楚惟还无法不恐惧,她游思混乱,心跳如雷,连带着这具还魂的身体,也一阵阵地发冷。

    被害人如果这时候清醒着,她会怎么做?

    楚惟一屁股坐了起来。

    曹临辉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想将攥着凶器的手往身后藏,却听见冷冷的问话:“你想做什么?”

    “我……”曹临辉脑子转的飞快,咽了口唾沫:“我正打算给你腾衣柜,那腾衣柜……被子衣裳不得用绳子打包啊?”

    曹临辉没开灯,身形动作却与柯南里的小黑一模一样。他死盯着吴娣凤不肯松懈,尽管床上的人与他所熟悉的一样瘦弱。

    而对于娣凤,曹临辉始终是俯视、轻蔑的:

    这娘们蠢,就爱漂亮,裙子只穿最小号,塞不进去就闹节食,他作为男人受用得很,自然不加阻止,不想,还有别的好处。

    那就是一旦发生什么,也能很快让她闭嘴。

    “谁家好人打包用电线啊,我看你不是想打包衣物,你是想打包我吧?”

    冷不丁被戳中心事,曹临辉眼皮一抽,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嘴上佯作轻松:“都说孕妇一天天的最爱胡思乱想,我看还真是,别闹了娣凤,我杀你干什么?”

    “别过来。”楚惟踩着床跨上窗边,动作又轻又快:“你别过来。”

    “娣凤!”曹临辉勃然变色,压着嗓子道:“别闹,你先下来,有话咱们好好说。”

    “好啊,我现在跟你好好说。”

    娣凤嗓音细软,又好掐着说话,难免惊乍。但现在的她,却冷静得让曹临辉陌生:

    “你怕什么?该怕的不是我吗?你在汤里放安眠药,不就是想趁着我睡熟,用电线勒死我?我没亲没友,名声又不好,就算失踪了也没人找来。这次,你打算把我藏到哪去?水库、树林子,还是随便哪个工地?”

    她怎么知道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

    曹临辉后背一阵阵地出冷汗,眼睛也应肾上腺素而瞪大:“你……你越说越没谱了!我不可能这么干,你不要胡言乱语!”

    凶相稍露,曹临辉又耷拉眉眼,好声好气地求:“下来吧娣凤,一夜夫妻百日恩,我发誓,绝对不会害你。”

    楚惟置之不理,果断推开窗:“我往下一跳,你猜,倩倩还会嫁给你吗?”

    眼下正是比狠劲的时候。

    曹临辉狡诈,一旦发现她的动摇,这场拉扯将注定失败。可到底想要拉扯出个什么结果?楚惟不知道。其实只要等被曹临辉杀一次就可以离开,但她就是做不到束手就擒,而就这么跳下去,与坐等被杀没什么区别。

    阵阵夜风徘徊于这不过十层的窗口,楚惟站在上头,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心跳,更无法参透心头那个隐动的荒谬想法。

    曹临辉只觉得娣凤邪乎。

    这个女人有多蠢他从来有数,否则也不会放她在身边这么多年,可现在,娣凤知道他的打算,知道倩倩,还有那么多见不得人的事……

    是谁在教她?她有备而来,或许更早的时候就在算计……

    曹临辉面色越发阴沉,伪装的面具破裂:“贱人!你跟踪我!”

    一嗓子骂出来,曹临辉的恶收不住了:“你不就是爱钱吗?我给你钱不就是了!为什么……非要闹成这个样子,为什么非要逼我,我玩儿完了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你这个下贱货色,要不是老子不计前嫌留着你,你有一天好日子过?早不知道被卖到哪里去了,养着你还不安生,大了肚子要钱要名分,谁晓得这孩子是不是我的,不要脸!要不是你做这么绝,我何至于动那个心!都是你逼我的!”

    “是是是,都是我逼的,逼你睡觉不带套,逼你上赶着卖皮鼓给倩倩他爹!”造h谣是吧?那就用魔法打败魔法!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曹临辉一愣,勃然变色:“她爹是厂长!”

    “哦~是厂~长~啊~”楚惟掐着嗓子拐了几个弯:“怪不得你不想努力了,怪不得杀人都要赘个好人家,可厂长千金能看上你?老厂长看上还差不多!”

    “我……我杀了你!”

    曹临辉凶相毕露,猛然往前跨了两步,楚惟不防,身体失去平衡往后仰倒,她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窗框,再次落定站稳。

    冷不防地,她听到一迹笑声。

    本以为是幻听,但那声紧接着,又再次砸在了楚惟耳后。

    “好吵。”

    “谁?”楚惟警惕道。

    曹临辉闻声扫向四下,骂道:“贱人,别想唬我!”

    “怎么,你想就这么跳下去?”那声音烦乱,粗涩,像一簇杵在她耳畔的阿罗汉草。

    那不然呢?等勒死吗?楚惟撇嘴。

    “也对,鼠辈都会这么选。”显然,那人听见了她的心声:“不过就算你跳下去,也不会结束。”

    “为什么?”楚惟心中问。

    “跳楼不一定立刻死,多半会先摔断全身的骨头,等骨刺扎穿脏器和血管,你会一边流血,一边被活活痛死。哦,还有一种可能,如果撞到阻拦,你的身体就会在空中裂开,就像烟花一样。”那声音饱含笑意,绘声绘色地勾勒惨景,奇怪的是,楚惟却未感到任何单独针对自己的恶意。

    “还不如被勒死算了。”

    “你是谁?赵旺,还是王勇?”楚惟反而冷静下来:“你好像不想我跳下去。”

    “我怎么想不重要,”楚惟的头被无形的力量轻推着,转向曹临辉:“关键在他怎么想。”

    曹临辉只想娣凤死,却也没那么急切了。

    暴怒过后,曹临辉反复将电线缠在手臂上,眼中簇燃着癫狂的期待。

    今天一定要摆脱娣凤。曹临辉满是执念:也许她跳下去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自己的手是干净的,娣凤必须死。

    “怎么不跳了?臭女人,吓唬老子没有用,从今天起,我不会再给你一分钱,你就带着肚子里的野种喝西北风吧,没男人养你活得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不然你现在一把年纪了出去——”

    曹临辉污言秽语地刺激着,体面商人的皮囊被他身体中的恶鬼撕碎,在楚惟面前张牙舞爪。

    耳边的男人还在对她道:“跳吧,他今天就没想让她活着出去。”

    她是吴娣凤,不是楚惟。

    “娣凤已经死了,无论怎么样,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楚惟话音一转,睛神俱定:“既然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你想做什么?”那个影子无端兴奋起来,从楚惟身边降临到她的面前。

    透过影子透明的身体,楚惟盯死曹临辉:“我想抽他。”

    “你打不过他。”影子挑衅道:“厮打更易激起凶手的虐杀欲,他发疯,就不是勒死这么轻松了。”

    幻境中的曹临辉正值青壮年,与细胳膊细腰,时刻保持身材的娣凤比起来,实力悬殊。

    “我是打不过他。”楚惟干脆一步跳下了窗:“但我有手有脚,有牙齿,有指甲,它们都可以作为反抗的武器。受害者不斗争,只会让这种脏东西更加有恃无恐。犯罪成本越高,他们越怕。”

    “再说了,他死了下地狱,我死了做审计,我怕他个der!”

    “想通了?不死了?告诉你,晚了!臭娘们!”

    “你犯贱,我为什么要主动去死?姓曹的,你想当赘婿,也不看看自己硬件够不够格,老实说,我真挺心疼倩倩和她爹的,一个有秃顶爆肥倾向的丑东西,你该不会真觉得自己是头沧海遗珠吧?”

    “你!!!”楚惟骂得太新奇,曹临辉破防,随即破口大骂:“你放屁,老子是天生的搞钱好手,财帛星转世,没了你这个绊脚石,来日必定飞黄腾达!”

    “哈哈哈,我就不让你照镜子了,你就想想你爹,你觉得他能生出财帛星吗?”

    曹临辉再次破防,扑了过来:“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一动,楚惟立刻躬身准备,回忆起从前学过的防狼教程,看准机会,咬牙一膝顶向了曹临辉的下半身。

    看清楚惟的花拳绣腿,曹临辉冷冷一笑,女人打架就只会这几招,他早有防备,哪能这么容易踢中,他只要抱住那只脚——

    然后,曹临辉飞了出去。

    他的身体如猛击的炮弹一样,重重地砸在了墙上。

    楚惟也愣了,她盯着自己的腿,难以置信:“我进化了?”

    “感觉如何?”影子悠悠地问。

    “……”

    “爽!!!”楚惟狂喜,一步一步朝着曹临辉走去。

    她故意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凌迟,曹临辉连连后退,仿佛被怪物迫近,他试图找门逃窜,可这房门,早就被他自己锁死了。

    “曹总,欢迎来到刷怪笼。”

    倒拖着曹临辉的后腿,楚惟开怀地问:“你自己说说,你配不配当赘婿?”

    “不配不配……饶了我,娣凤,我错了,你饶了我……我把所有钱都给你……”

    “闭嘴。”楚惟又是一脚:“我问,你回答。”

    曹临辉连连叫唤着答应。

    “你是不是喜欢倩倩的厂长爹?”

    “……是,我喜欢厂长。”

    “大声点!谁喜欢厂长?”

    “我曹临辉喜欢厂长!”

    掌控着绝对武力时,楚惟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她觉得也许自己作为人的某个部分坏掉了,阮丽君说得对,阴间,是个新世界,目前看来,她适应良好。

    “你有没有借慈善洗钱?”

    “给不给员工交五险一金!”

    “公司做账用的是收付实现制还是权责发生制?”

    总之,当牛头带着阿傍们姗姗来迟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相当残暴的画面。阿傍目瞪口呆,低声对牛头道:“您看我说什么来着,这种加班猝死鬼怨气很重的,可怕得很。”

    牛头咳嗽一声,走上前去拍了拍楚惟的肩膀:“小楚,你冷静一下……”

    楚惟只觉灵台灌入一阵阴风,人也从亢奋中脱离,她低头看去,曹临辉正匍匐在她的脚下,瑟瑟发抖,阵阵哀嚎,整个鬼都快碎了。

    “牛科长……不是,您听我解释。”楚惟立刻退了几步,远离曹临辉。

    她生得白净端丽,作无辜状时,看着既正派又和气,可哪个正派和气的姑娘会一边背税法口诀,一边痛击别人的□□呢?

    牛头痛心疾首:“小楚,怎么连你也!”

    “楚惟不知道,楚惟吓坏了,楚惟只是自卫。”楚惟眨巴着眼,立刻否认三连。

    “……我们都在监控里看到了。”牛头一脸你别装了。

    “哦,我突然想起来了,牛科长,我是被人蛊惑的,您可能看不到,幻境里有个怪腔怪调的男的一直在阴暗爬行,不停勾引我干坏事,肯定是他……”

    “他什么?”

    抱怨戛然而止,牛头也绷紧里脊肉,脸上渐渐注满了恐惧。

    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低沉冷然,熟悉的恶意满满。

    楚惟木着身子回头,她的老板狄晔终于醒了,没再像路障似的躺着,而是站在铁栏杆后,注视着她。

    那不是老头,而是个挺拔矫健的青年男子。一身衣裤皆黑,发却如雪般逊白。暗室中纷散的荧光落于他的额眼,眉睫分明。

    狄晔抄着手,深色的臂膊因吐纳而鼓动,隐约可见起伏的肌体。他身形舒展,但当方正的囚笼与之平行,却更显得束缚、逼仄。

    显而易见,里面的人在忍耐,又难以忍耐,就这么耗着,活像一头假寐着却时刻打算破牢而出的雄鹿。

    “他什么?”狄晔又重复了一次,语气森寒如冬:

    “你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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