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卉木萋萋,窗外几声婉转鸟啼。

    许沁缓缓睁开了眼。

    她支起身子,望向窗外葱茏的草木。

    不见城市的车水马龙,不见宋焰送她的阁楼,不见柜子里珍藏的皇冠,只见下童年时常常望着出神的窗台,一转身,是大大小小拼凑在一起的上下铺。

    许沁神色恍惚。

    这里是……?

    她猝然瞪大了眸子,扭头看向房间里唯一的一面镜子——上面映出小女孩的面容,恬静忧郁,与窗外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格格不入。

    许沁难以置信地出神片刻,乱糟糟的思绪粘连出那个分外真实的白日梦:

    梦里她被孟家收养,抚养长大,孟家富有,却很压抑。

    在自由的蛊惑下,她不顾家里人反对,硬是跟宋焰在一起了。

    初婚自是甜蜜无比,她与宋焰也算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经历了生死才走到一起。

    可后来的时光里,柴米油盐磨损了爱情热忱。

    宋焰固执地留在十里台,虽然她支持他的热爱,但薪资不涨,家里的负担始终压在她的身上。

    起初她以为他是甘于奉献,一腔热忱,后来发现竟然是因为没有本科学历,而迟迟晋升不上。

    考虑到个人安危与薪酬,她劝他换份工作,挑明后却换来一顿冷硬的训斥,那个口口声声承诺对她好的男人,绷着一张可怖的怒容,下一秒便摔门而出。

    夜里,她躺在床上,新房靠近高铁轨道,隔不久便有高铁轰鸣而过,她时常被扰得夜不能寐,神经也慢慢衰弱很多。

    她也只是个医生,赚的钱并不够cover日常开支,本想当掉妈妈送的名牌包包,但又顾及妈妈的一片心意,无奈之下,她只好继续向家里伸手要钱。

    恍恍惚惚她发现,其实一直以来对自己最好的都是哥哥。

    那么多个孤独寒冷的夜晚,她开始渴望曾经富足温暖的家,开始渴望哥哥的关怀与宠爱。

    于是她回家了,抛下宋焰跟那个噪音逼人的婚房,再次搬回了家里。

    她向哥哥示好,咬牙拿着自己向母亲讨要的零花钱,给他买最漂亮的蝴蝶标本。

    可是他看向蝴蝶标本的眼神,已经不似当初那般惊喜欢喜。

    晚上她神经衰弱,睡不着觉,便拉着哥哥一起喝酒聊天,日子好像回到从前。

    但他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中途来了个电话,还要出门接听,刻意避开她。

    打完那个电话,他便同父母打了招呼,搬回自己的公寓去住了,终于舍得回来一次,还是许沁查出怀孕,家里吃团圆饭,也把宋焰叫上了,他脸色冷得吓人。

    孟家在两人间劝了又劝,才把许沁劝回去好好过日子,宋焰就全程冷脸。

    许沁怀孕时,很想吃一家轻奢的甜品蛋糕,不贵,不过几百块。

    跟宋焰说完,他下午便提着一袋子点心回家了,“舅妈做的绿豆饼,你尝尝。”

    “我想吃的不是这个。”

    “你那蛋糕两百块一小块,一样的钱,够买三百个馒头了。”

    许沁笑了,可这一次,她不能淡定地去接受他白嫖来的吃食,一把挥开戳到嘴前的绿豆饼。

    宋焰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了下去,咬着后牙槽问:“你才回家两个月,孩子就两个月了?”

    她一怔,“宋焰你什么意思?”

    他冷笑:“我什么意思?你跟孟宴臣不是亲兄妹吧?”

    “许沁,你检不检点,老子不知道?高中那会儿在厕所就能跟我做,那离家出走的这两个月呢?”他粗暴地捏着她的下巴,眼底冷森,“孩子是谁的?”

    那一刻,许沁忽而感受到了蚀骨的冷意。

    也不懂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为了一碗粥,放弃整个孟家。

    都说每个不幸的人背后必有一个不幸的童年,若不是当初付闻樱那么对她,事情也不会糟糕到这种地步。

    ……

    可这不是梦!

    她头脑中的医学知识如此清晰,那是上一世遗留的记忆。

    这是就重生,一切将要从头来过。

    许沁拢了思绪,再过三天,就是孟父孟母过来接她的日子。

    她只要咬咬牙,坚持过这三天,就能再吃上家里厨子做的美味珍馐,能住冬暖夏凉的大平层,根据衣风更换背包——虽然那一柜子的包她并不常背出来。

    至于宋焰,她短时间内并不想见到他。

    可是无端的,她总觉得心里慌乱。

    她靠着墙角,同自己童年那脏兮兮的兔子对视起来。

    她做医生的这一年里,也有点洁癖。

    许沁与兔子四目相对,发现这兔子确实脏得要命,毛蜷缩在一起,混着油渍。

    许沁皱了皱眉。

    就算是宋焰堆在洗衣间的衣服,都没脏成这样!

    她有点想把兔子丢了,可转念一想,这兔子是她和哥哥感情的契机,丢不得。

    犹豫片刻,许沁决定去把兔子洗一洗,这样一来,她和养母一开始的不愉快也能化解了。

    真是个好主意。

    她小心翼翼地捏着兔子走到水房,旧瓷砖砌成的小房间里,仅有低矮的水池,一旁堆放着潮湿的拖把,只在水池边沿找到一块用了很久的肥皂。

    用了很久,且很多人用过,也不知大家都用来洗过什么。

    许沁盯着那黄色皂荚,和简陋的肥皂盒,犹豫许久,医生的洁癖占了上风,她终于放弃了她洗小兔子的决定。

    好崩溃,她一定不能呆在福利院的,这里连个洗衣机都没有。

    正崩溃呢,前院突然传来一声欢闹的声音,看来是来了新朋友。

    许沁捏着兔子,心下奇怪。

    她明明记得之前这个时间段,并没有新人来他们福利院呀?

    也顾不上多想,她攥着小兔子飞快地跑去前院,只见警察叔叔怀里抱着个四五岁的小奶团子,同院长低声攀谈着。

    那小奶团子着实可爱,头上顶着两个熊猫似的小丸子,眼角向外延伸的开扇形褶皱很是精致,同顿感的鼻子与一排整齐的奶牙搭配起来,活生生像一只迷茫的萨摩耶。

    “这孩子啊,从车祸里捡了条命,什么也不记得了。”警察叹口气,“已经联系了家属,家属在国外,答应了过来接。”

    院长抬眉瞧了警察一眼,两人眼底尽是心照不宣。

    这何尝不是一种弃养?

    许沁嘟了嘟唇,漂亮的眸子看向那小团子。

    她刚来福利院时,裙子也是这般华贵漂亮。

    那小团子也将视线落在她身上,茶色眸子清亮纯粹。

    许沁突然就感受到了满满的威胁。

    小团子趴在警察叔叔的怀里,奶里奶气地问:“叔叔,我以后就要住在这里嘛?”

    警察温声回答她:“等爷爷来接小筠,小筠就可以回家啦。”

    小团子咧嘴一笑,“那小筠回家之前,一定会去看望你哒。”

    院长欣慰地叹口气,这小姑娘,性格还挺好。

    只可惜,小小年纪……

    也不知忘记前尘对她而言算不算得上一件好事。

    午饭的时候,护工们把孩子们聚集到饭堂,吆喝着开饭。

    沈听筠坐在小板凳,低头瞧了眼自己的小餐盘。

    一饭一菜,还有盒小小只的牛奶,这在2001年已经算是高配了。

    小爪子抄起勺子,乖乖吃起饭来。

    她认生,这时候还不敢跟旁人说话,圆溜溜的眸子不时好奇地打量着周围。

    许沁吃了两口饭菜就放下了勺子,这种级别的饭菜她不是很吃得惯。

    “你叫什么名字呀?”许沁向来清高,难得主动同人搭话。

    “沈听筠呀。”团子露出一排小奶牙,冲小伙伴甜甜一笑,“你呢?”

    “我叫许沁。”

    听到这个名字,沈听筠明显一愣,茶色的眸子懵懵懂懂地望着她。

    她忘记了很多事情,但许沁这个名字,她是牢牢记着的,可四岁的她,尚且没有太多思虑筹谋的能力。

    唯一清楚知道的就是,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属于她自己的那份记忆却也模糊不清。

    她来时,还带过来一个秘密武器,不过被警察叔叔代为保存,现在不在她手上。

    “很高兴认识你呀。”她眉眼弯弯地冲许沁一笑。

    福利院收养了27个孩子,健全的孩子往往很快就会被收养,留下来的多是残疾的,或是有明显缺陷的小孩。

    这会儿收餐盘了,孩子们闹哄哄的,护工也跟着手忙脚乱。

    沈听筠从小板凳上起身,也帮护工们忙活起来。

    她力气小,却架不住做事那股子认真劲儿,挨个把小椅子推进桌下,又去哄着哭闹的大孩子们。

    活像只到处蹭哒的小耶耶。

    许沁也想帮忙做点什么,她走到寝室,排列整齐的小床上,躺着的是些先天残障的孩子。

    有唐氏综合征的畸形儿,还有缺了一截小臂的幼童,都不是她外科擅长的方向。

    忽而她欣喜起来,如今重生,她脑子里可是装了国内外高精的医疗知识,如今不是大展拳脚的好机会?

    等孟父孟母来了,她就小露一手,届时浅浅戴个小天才的高帽,也能让付女士高看自己一眼。

    不过很快,她这个计划便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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