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孟宴臣是有意遇上许沁的。

    他年纪虽小,却也有几分洞察力。

    几次相处,他便发现了许沁言语间刻意的示好。

    虽说家里的妹妹也是个摇头摆尾,喜欢朝妈妈示好的人,但她的示好看起来是发自内心的,带着一股赤诚的傻劲儿。

    而许沁……他也说不清。

    还有,他想弄懂那种莫名其妙的情愫是什么,为什么但凡涉及许沁的事,他都会情不自禁的竖起耳朵?

    好似身体的本能,或是刻进骨子里的代码?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根火腿肠,低头,不急不缓地撕开包装。

    2001年,孩子们少有零食,福利院里的虾条薯片,都是节日时的特供,香肠,他们更是少见。

    许沁的视线追随着那根火腿肠,不自觉地咽了口水,她已经许多天没吃过合胃口的菜,挤在十多人的寝室里,孩子深夜啼哭,她已经许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还是哥哥对自己好,还特意给她带了香肠。

    思及此,她不禁红了眼眶。

    可当那白皙好看的手稳当当地持着火腿肠,喂进狗嘴,手都没抖一下的时候,许沁愣住了。

    她:“………………”

    情绪就像过山车,这次她仍旧红着眼眶,可再不是感动的,委屈裹挟着愤怒冲撞上来,她难过地吸了吸鼻子。

    孟宴臣低头喂着小狗,温言开口:“福利院不给养狗也是有原因的,狗狗身上携带细菌和寄生虫,如果不能定期送去宠物医院,对狗对人来说都不好,更何况,这里还有这么多体质弱的孩子。”

    许沁咬着唇,不说话了。

    她当然知道会有这点风险,但有狗,她才能和孟宴臣搭上话,等孟家接走她,她自然会把小狗放生。

    “所以……我的建议是,把狗送去给大人吧,叔叔阿姨会妥善处理的。”

    劝完,他站起身子,摸出了酒精湿巾擦手。

    虽然年纪小,爪子还没长开,但修长的手指,也已经肉眼可见的漂亮了。

    许沁缓冲了会儿情绪,咬着唇瓣乖巧点头,“我知道了,哥哥。”

    她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眶看向小狗,喃道:“我知道你是有爱心的,至少还能摸摸它,喂喂它……”

    (不像那个谁,碰都不碰一下QAQ)

    此时,奶团子手里握着个画卷,迈着小短腿窜到两人跟前,许沁见她来,立马止住言语。

    沈听筠并没听清许沁刚刚说了什么,只兴冲冲地展开那卷宣纸,一朵朵火烈明艳的扶桑花映入眼帘,惊艳得孟宴臣抬了眉梢。

    许沁也跟着惊讶,惊讶之余便是无措,还未开口,沈听筠便已经把画塞进她手里。

    “这个送给你,当个留念。”

    她送的随性,没有落款,也没有题上自己的名字。

    许沁攥着那画,神色微怔,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笔力熟稔的花瓣。

    小孩子都是见者有份,画几朵小花于沈听筠来说,就像吃旺旺仙贝一样简单,明明大家收到她的小花,都兴高采烈眉开眼笑,也不知为何,到了许沁这,表情就跟吃仙贝噎到了一样。

    奶团子很有素质,只多瞄了一眼,没多过问。

    这时候,孟宴臣的口袋突然震了震。

    三人皆是呆滞两秒。

    孟宴臣随手拨拉两下妹妹的小丸子,语气温柔,“过来。”

    团子跟在哥哥身后,屁颠屁颠地过去了。

    许沁也作势要跟上,孟宴臣便停住脚步,同她温言说道:“沁沁去洗下手吧。”

    许沁心口像堵了团棉花似的,闷闷得好难受,可只能苦涩地牵扯出个笑来:“嗯。”

    团子站在一旁,好像理解了孟宴臣的用意。

    呜呜呜,他真的好靠谱。

    手机振动了就麻溜找个没人的地方给她看看,还刻意支开了许沁。

    告示的魔鬼画技犹在眼前,“那是你画的嘛?”孟宴臣走在前面,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团子点头,虽说她也知道自己画画只是半斤八两,但在家里人面前,就忍不住翘起了小尾巴。

    “哥哥!”她突然不走了,站在原地唤他一声,而后骄傲地掐起了小腰,微抬着下巴,弯弯的眼底晶亮晶亮。

    孟宴臣停下,扭头看了她半天,可这小家伙就只顾着骄傲叉腰,也不往下说。

    他以为她翘翘尾巴就得了,便收回视线,转身继续走路。

    没走几步,身后又是一道脆生生的呼唤,“哥哥!”

    无奈,他又停下脚步,复又转身看向她,“怎么了,小筠?”

    “哎呀!”小团子急得扑上来捶了他两拳,“你倒是!夸我呀!!急死人了!”

    她气的咬牙切齿,茶色的眸子一时间更加晶亮,蹙着秀气的小眉头,鼓起了腮帮子。

    萨摩耶要变小仓鼠了。

    孟宴臣这才意识过来,心里觉得好笑,忙夸赞道:“诶,我们小筠画画这么厉害?看不出来呢。”

    那调子里藏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宠溺,扬起的嘴角,却怎么也松不下来。

    妹妹这也……太可爱了吧!

    他只得深呼吸两下,才能平复下自己的满心欢喜。

    被夸了,沈听筠也不端着了,眉开眼笑地蹦跶过来,牵起哥哥的手,“矮油,也没那么厉害啦。”

    孟宴臣又忍不住被她逗笑,抬手捏了捏她软软的婴儿肥。

    今天,他已经笑了很多次了。

    其实平常他不常笑,也没有什么只得他开心的事。

    牵着妹妹走到无人的房间,孟宴臣摸出手机递给她,“刚刚手机振动,应该是来消息了。”

    沈听筠瞧着男孩递过来的手机,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种违和感太强烈,每回她都觉得忐忑无比,生怕哪次这小孩问点什么刁钻的问题。

    救命啊,她沈听筠的命也是命,答不上来超尴尬的!

    她飞快地接过手机,道了句谢,而后鸵鸟一般埋头查看起消息来:

    小妖艳给她留了一条语音,孟宴臣在这她不好直接外放,只能转了文字。

    小妖艳如是说:

    “我把头埋进被子里,每天冥思苦想,终于想出个不对劲的地方。”

    “咱就说阴阳八卦与六爻,但凡动了他人的气运,就要拿自己的来抵,破坏了平衡,世界自动修复也会恢复回原本的平衡。”

    “这部剧,感情线是主线,如果许沁不被收养,故事就没了主线。”

    “所以,你需要抬高许沁的起点,否则剧情就会崩坏,而崩坏的后果……俺也不清楚。”

    沈听筠听完愣了愣,随后垮批起了小脸。

    她是替代了许沁被孟家收养,按照小妖艳的嘱咐,或许要把这个收养身份退还给许沁?

    孟宴臣微微弯腰,低头认真瞧了眼她的表情,心里藏了几分疑惑。

    时间紧急,这可能是自己最后在孤儿院停留的一次机会了。

    沈听筠关上手机,抬头便见汪汪叼着一只毛绒兔子,在门前转悠着。

    那狗冲着孟宴臣汪汪两声,便放下叼着的小兔,一个劲儿地冲他摇尾巴。

    沈听筠看着那兔子好眼熟。

    两人凑到小狗跟前,孟宴臣睇了兔子一眼,觉得这小兔子未免太埋汰,便没有伸手去捡。

    男孩捧着小狗,温柔地绕着它的脖子揉了揉。

    沈听筠捡起兔子,提在眼前仔细打量了一番,与兔子对视几秒,突然想起初见许沁时,她拿在手里的那一只。

    “哥哥,这好像是许沁的小兔。”

    “走吧,我们去还给她,顺便把狗也给她领回去。”

    她低头瞧着那小狗,还是忍不住顺着脊背摸了摸,“小狗好乖啊,希望以后能遇上个好人家。”

    从兜里摸索片刻,摸出个护工姐姐塞得零食牛肉粒,仔细地拨好外皮喂给了小狗。

    孟宴臣的视线在她肉乎乎的小手上停留片刻,倏忽想起许沁的话——“我知道你是有爱心的,至少还能摸摸它,喂喂它……”

    原来,自家妹妹多少还带点傲娇属性呢。

    两人带着狗子去找许沁,路过前厅的时候,撞上了那群大人。

    孟氏夫妇和院长都在。

    还有个头发花白的爷爷,戴着黄色的黑框眼镜。

    孟宴臣的视线落在爷爷手里的画卷上。

    沈听筠躲在门框后,悄咪咪地卖呆。

    “骨法绵中蓄力,传神也算得上畅神。”爷爷仔细端详着手中画卷,片刻,低头看向许沁,眼神之中尽是欣喜与惊艳,“小娃娃,你今年多大?”

    “……刚满六岁。”许沁的声音有点小。

    “肖老先生,之前也跟您提起过,这孩子的母亲啊,是艺术家,在雕刻界享有名气。”

    付闻樱面带笑容,又朝肖舒云介绍了一遍。

    “这样啊,”肖舒云再次将视线落到许沁身上,叹道,“怪不得小小年纪就能画出这样的作品。”

    孟宴臣低头看向沈听筠,眸色有些复杂。

    沈听筠抬头,呆萌地同哥哥四目相对。

    孟宴臣:“……”

    沈听筠:“……?”

    他拉起妹妹的手,朝大人的方向走去。

    沈听筠手里还攥着那只兔子,付闻樱一眼就瞧见自家这两个团子,扫到小外甥女手里的兔子时,眉头一蹙。

    孟怀瑾将两个孩子拢到跟前,同肖舒云介绍:“这是犬子,这是家里的小外甥女,宴臣小筠,给你们肖爷爷问好。”

    “肖爷爷好。”

    两个团子异口同声。

    “你们肖爷爷可是顶有名的大画家,等回燕城了,记得多找肖爷爷学习学习。”付闻樱同两个孩子嘱咐道。

    自沈听筠过来,许沁便一直在绞手指。

    虽说她自始至终没说过那幅画是她自己画的,可大人们似乎误会了。

    原本肖爷爷没打算收养,为了推辞甚至带着义工过来做了个慈善,可一见了沈听筠的画,态度立马就转变了。

    肖云舒正是肖亦骁的爷爷,燕城乃至全国都享有盛名的画家,财力不输孟家。

    肖家家风自由,崇尚艺术,她如果能被肖家收养,也许就能继续刻自己喜欢的木雕。

    这个条件太过诱人,虽说她不想撒谎,但太想离开这个福利院了。

    如果不能骗人的话,那沉默总可以了吧?

    她绞着手指,指关节都跟着微微发白,抬起湿润的眼,软软地看向沈听筠。

    奶团子收到她的视线,面上没什么表情,舒展着眉眼,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

    自家妹妹不懂保护自己的利益,做哥哥的就要站住来替她说上两句。

    孟宴臣平声插入大人们的交谈:“爸妈,肖爷爷,其实这画……”

    “画的真好吖!”猝不及防插进一道小奶音,脆生生地将孟宴臣的话打断了,沈听筠忙着打圆场,举起小手给许沁鼓掌,“棒棒哒,不愧是你!”

    夸完,又将兔子塞回给她,“我捡到了你的兔子,还给你。”

    言语中只字未提狗的事。

    镜片后,那双褐色眼瞳注视着那小姑娘,露出几分惊讶与不解。

    孟宴臣抿着唇角,没再说话。

    许沁忙不迭地接住兔子,随即觉察到付闻樱那道略显嫌弃的视线,一时间头皮发麻,后背竟然尴尬地冒出了冷汗。

    她一直没清洗兔子玩偶,现在这小兔子并不体面,沈听筠为什么要当着所有她在意的人的面,把兔子塞给她?

    害得她现在好窘迫。

    “谢、谢谢。”礼仪涵养迫使她同沈听筠道了谢,垂下手拎着兔耳朵,局促地瞄了眼大人们。

    很快,因着许沁超群的绘画天赋,肖舒云欣然应下收养事宜。

    孟家原本准备的Plan B,即资助许沁,也就可以暂时跳过了。

    肖家同孟家是世交,肖如海同孟父许父都是一个战壕里出生入死的战友,天选的接盘侠。

    许沁被收养到肖如海名下,成了肖家的小孙女,肖亦骁唯一的妹妹。

    走出孤儿院的那天,午后阳光明媚,大梨树毫无保留地绽放出最洁白纯粹的花朵,似乎也在欢送她。

    许沁由衷地松了口气,坐上肖家的车子,驶向她的新生。

    那肯定是更加美好轻松的生活吧,她猜。

    办完许沁的手续后,护工敲响了院长办公室的门:“院长。”

    她递来一卷宣纸,展开,是寥寥几笔的浓墨幽兰,那曲线变换着宽窄肥瘦,玲珑灿烂,形神兼具。

    院长笑道:“是许沁送的吧?这孩子,有心了。”

    “院长说笑了,”护工解释道,“那孩子过来这么久,从没见过她画画。这画啊,是小筠送的。”

    “刚刚见您在忙,托我转交给您,这小丫头,还给每个孩子都送了一幅呢!”护工说着,眉梢都挂上几分欢喜欣慰。

    却见院长脸上似乎并无喜色,视线来回在画上逡巡,良久,只闻叹息一声。

    ……

    “姨夫,”团子压低了声音,笑嘻嘻地凑过去,“真的不会被发现嘛!”

    孟怀瑾也来了童心,凑到外甥女耳边,压低声音悄悄讲道:“放心吧,我把你小姨骗去点菜啦——”

    一旁捧着盒子的孟宴臣:“……”

    真想不到家父还有这样幼稚的一面。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变幻着,他低头看了眼盒子里的小奶狗。

    是这样的,许沁刚走,沈听筠就非拉着他一起撵狗,逮捕汪汪,又求了爸爸开车去警署。

    妈妈有洁癖,不可能让狗子上车,因此这场行动是爷仨偷摸执行的。

    小团子坐在中间,顶着两个小丸子不住地许愿:“希望小汪能变成警犬!”

    “小汪以后会变得很厉害嘛!”

    孟宴臣扯了扯唇角,那抹笑极其浅淡。

    算了,还是不告诉她,警犬也有品种要求这件事了。

    小筠答应去看警察叔叔,说到做到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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