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记包子铺所在的荣庆街是一条很古早的街道，楼房都是城市建设之初修建的。几乎二三十年的时间过去，这些老化破旧的建筑早已与C市现代化的高楼大厦格格不入。人们走在荣庆街上，一抬眼就可以越过低矮的屋檐和错综的电缆线，望到近处摩天大楼闪闪发光的玻璃幕墙。
住在荣庆街的居民是老式的：一板一眼的老C市人、退休的工人们、从“乡里”来C市待了几十年的农村人……他们屋子里总是堆满了二三十年来几代人生活过而积存下来的杂物。一块旧衣裳改成的抹布，都有可说道的历史。家家户户敞开窗户，阳台上摆满放任自由而野蛮生长的盆栽，绿叶上落了灰的那种。
居民们在如何生活上都是有见地的权威。譬如说吧，每顿饭必须得喝汤、清蒸的鱼就是比红烧的鱼更养人、客厅的茶几上一定要放几张报纸——什么时候的倒不重要、小酌怡情、小赌怡情、大赌么，因为没有钱，于是也不去想它。他们是买一根油条都有说法的人。
晚上他们躺在床上，回味自己的一天，感觉这世界巧妙得宛如遵照他的法则来运行的一般，于是快乐地睡去。第二天照样起床，吃早饭、去市场跟菜贩子讨论菜的新鲜程度……重复相同的程式，实践他们的权威。他们都是乐天派。
荣庆街的生意烟火气人情味很浓，大多是开了很多年的小店，贩售小吃、炒菜、炒货、调料品、时装、五金、杂货，提供理发、修脚、点痣等服务，甚或还有殡葬店。它们做生意靠的是口碑和人们的习惯，而不是新鲜的招牌和广告。
周记包子铺的店面在荣庆街也不算大的。小小一爿店，还须得登两个台阶才能上到门前。每天凌晨，祝大嫂就开始洗洗涮涮，把蒸包子的炉子搬到外面，把一摞一摞已经摆好包子的笼屉拿出来。不一会儿，笼屉里腾起一阵阵湿漉漉的水汽。天光乍破，附近的居民们就都来买包子了，带着早起而洗了凉水脸的冷静。
这栋楼长得像一块厚切吐司，占地狭长逼仄。周家占据的是吐司的底部，楼上是把房子卖给他们的房主。他们家前店后屋，前面隔出厨房和门店，后面隔出客厅、两个小小的房间和卫生间。
周六清晨，周游从铺着牡丹花床单的木床上醒来，转头看到蒙着窗帘的小窗户里透出些微的亮光。这房间很小，放下床，书桌和柜子便有些转不开身。
周游很顺当地起身，把衣服换好。他在衣柜门上镶着的镜子前照了照自己，一张黝黑而棱角分明的脸，看得出这张脸的主人先前的爽朗阳光。他又扯了扯有些泄了的衣领，终究还是不满意。
洗漱完，随便对付了两口早饭，他走到门店，看到了祝英正在忙碌的背影。
从昨天下午她被叫走，回来后便有些魂不守舍。
他在房间里，听着她在外面和面、调制馅料和包包子的动静，她做一会儿停一会儿，像在想着什么心事，偶尔有两声细碎的哭声，也很快被压抑下去了。
昨晚晚饭时，他问过她发生什么了，可她却只是强颜欢笑地摇摇头，说没有什么事情，带着一种悲伤过境的平静。
他走上前帮着祝英招呼生意。周记包子铺的生意很好，左邻右舍的人们都来这里吃早饭，有的甚至是隔了整个区跑过来的。
正一个两个地往塑料袋里装包子，应付着四周的人群，周游的耳畔忽然跳进一声清脆的声音：
“两个鲜肉包，一杯豆浆，谢谢！”
周游一抬头，一个漂亮的女孩笑眯眯地站在摊前看着她。
跟平时穿着粉蓝色校服梳着高马尾的打扮不同，她一身粉色连衣棉裙，脚上穿着一双小白鞋，漆黑的乌发披在身后，很家常朴素，但看起来清纯可爱，让人眼前一亮。
林致打了个哈欠，她为了吃到好吃的早饭，起了个大早。
这么勤劳，这么自律，按时吃早饭不睡懒觉，我可真是个好宝宝。林致心里沾沾自喜，表现在外面，就显得更加活泼开朗了。
见周游都快看呆了，她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周同学，两个鲜肉包，一杯豆浆，谢谢！”
一旁的祝英闻言笑道：“是周游的同学吗？”
林致笑着点了点头，把钱给了祝英。
祝英把包子和豆浆递给林致，又推周游：“你去陪你同学坐一会儿吧。你的手才受的伤，不能干太久的活。”
周游有些犹豫。
祝英又说：“这会人也不是很多，我忙得过来。”
周游这才跟着林致一起坐下。
林致坐到后面的桌子旁，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包子，正准备往嘴里送，咬了一口才发现太烫了。于是她轻轻地鼓起腮帮子，吹了吹包子。
这时，她余光正扫到周游微笑着看着她。
她被这眼神盯得有点不好意思。被人看着吃饭多少还是有些尴尬。而且周游的目光，好奇怪。
三分柔和、三分喜悦、三分克制、剩下一分无法解读，看起来就像……林卿。
林卿父爱发作的时候真的就是这么看着林致吃饭的。
所以这种眼神让林致很倒胃口。
林致：“你吃早饭了没？”
周游摇了摇头：“我不饿。”
“你还是吃点吧……”
“怎么？”
“我吃、你看，多少有点尴尬。”林致小小地啃了一口包子皮。
周游哈哈大笑，从善如流。
热腾腾的包子填入辘辘饥肠，气氛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明明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也像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周游性格爽朗有趣，又是个善良的热心肠，林致觉得，这样的人相处下来确实挺不错的。
黑色轿车停在街对面。张臻放下车窗，看着对面店里坐在小桌旁谈笑的两人。
蒋叔也看到了林致：“那个女孩也在！”
他回头看向他们家大小姐。
张臻一脸阴云，蒋叔立刻噤声了。
“他怎么也在？”
“您说的是谁？那个女孩对面的男孩吗？那是包子铺家的孩子。”
张臻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蒋叔，你去帮我买两个包子吧。——要那个男孩亲自送来。”
不敢违命，蒋叔照办。
张臻看到远处周游和林致都站起来了，蒋叔一脸尴尬。他们看向车的这边。
张臻一脸漠然地转过脸，置若未闻。
“他这是故意找茬呢！别去！”林致气不过，拉住了周游，把包子塞回蒋叔手里。
而祝英则面色苍白，她已经认出了车里的那个男孩，张家的那个男孩。难道这是张家更为直接的警告吗？警告他们认清身份、不要再轻举妄动，否则张家随时可以上门惩戒？
她有些手足无措，几乎是恳求地看着周游。
周游笑了笑，又从蒋叔那里把包子接了过来，轻松地说道：“没事的。”
他径直向对面走去。
周游把包子递给张臻。张臻没有接，他紧盯远处穿着粉色裙子、窈窕曼妙的少女。
晾了周游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但依然没有看周游：“我最烦别人动我东西。”
声音很低，但足够凶狠。
周游从容不迫地笑道：“什么你的东西？没有看见。这两个包子倒是你的，你付过钱的。”
“真恶心。”坐在黑色迈巴赫后座的男孩面孔精致，衣冠楚楚，脸上的表情却狰狞而阴毒。
他伸出两只纤细的手指嫌弃地拎住周游手中的塑料袋，姿态自矜高贵而拿腔拿调。
周游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林致喜欢嘛，我管它是什么样的。”
张臻脸上的肌肉狠狠地一抽，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周游，随即，冷笑道：“她爱吃垃圾食品这一点我倒是有所了解了……”
“她爱，她喜欢……你管得着吗？莫名其妙……”周游暧昧地笑笑。
张臻的脸顿时冷得达到了绝对零度。
周游满意地看着张臻，说道：“多谢光顾。下次张大少不能这么抠，你家里人多，也该买些给他们尝一尝。”
“没人看得上。”张臻做了个手势，示意开车。
“那我谢谢张大少慧眼识珠。以后多来光顾！”周游笑得很灿烂。
张臻翻了个白眼，将车窗升上去。
林致看到周游笑容满面地往回走，心里为他松了口气。
远处，黑色轿车已经开出一段路了，速度很快，似乎表达着主人的怒不可遏。突然，后排的车窗打开，一个白色的东西像箭矢一样嗖地从高速行进的车里射了出来，落到一旁的街道上。
林致：……小学生吧。
经历完上午的小插曲，午饭的时候，祝英下定了决心向周游开口道：“周游，先前妈妈问你，为什么打张臻，你不肯跟妈妈说。妈妈现在想问你。你打他的时候，知不知道张臻是张家的孩子？”
“我知道。”他诚实地答道。
“那么，你也一定知道苏丹心就是他的妈妈了。”
“嗯。”
祝英哭了起来：“周游，告诉妈妈，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么多年，妈妈从来没有跟你讲过爸爸的事。”
“……”
“周游，妈妈一直知道你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祝英握住周游的手，“可也是一个要强、倔强的孩子。我该明白，有这么一天，你会把我可以隐瞒的事弄清楚的。”
周游垂下眼睛，避开了祝英慈爱而忧伤的目光。
“现在妈妈要告诉你，不管你发现爸爸的事是什么样的。都不要再去招惹张家的人了。他们不是我们可以得罪的。”
“爸爸，是张家害死的。是张臻妈妈害死的？”周游机械地重复她的意思，语气里的犹豫微不可察。
祝英站起身一把揽住了周游，她的怀抱也在微微颤抖。他有点不适应地偏过头去。
“不，不是。”祝英说道，“是我们太倒霉……以后在学校里要谨言慎行，尤其是，不可再针对那个张臻了。”
“你不想替爸爸报仇吗？”
祝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负担得起的事。”
好吧。原来没有能力是这种滋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仇恨竟也都是奢侈品。
周游推开了祝英，说道：“我不会因为这个去找他们复仇就是了。”
“那就好。”祝英抹着眼泪坐了下来，“周游，你最近注意休息，毕竟是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人。手上的伤也要好好养着。”
祝英又拉过周游的手，看了看他的小臂，心疼得直掉眼泪。
快快长大吧，儿子。祝英在心里默念道：快快长大，长成一个有能力的人，暂时忍耐一会儿，那时我们再为你父亲报仇！
……
“你不觉得，你最近对林致的关注太多了吗？”
“你不知道逻辑是什么，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是说你喜欢她。”
“那女孩不喜欢你，你在自讨苦吃。”
“她喜欢谁？”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居然穿得那么可爱，笑得那么甜？”
“好想抱一抱……”
“跟神经病一起吃早饭？”
“私底下还有多少更亲密的事？”
“她已经是别人的了吗？”
张臻捋了一把头发，将湿发都向后归拢起来，又抹了一把脸，将眉眼间滚动的水珠尽数揩去。
他盯住镜中的自己。
仓皇、震悚、犹豫、怀疑，漆黑的瞳孔震颤不止。
慢慢地，瞳孔的震动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黑暗，如墨汁般在他的眼眸中氤氲扩散。
面色苍白的少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嘴唇翕动，声音若不仔细辨别几乎听不出来。
“把她变成我的。”
就像什么都是他的一样。十五年来，他的经验里，还没有什么他想得到而得不到的。
他几乎一出生就从他那几个蠢得像猪的堂兄弟姐妹们中间脱颖而出，被祖父张建安另眼相待。
物质上，钱、房子、车……作为张家不容置疑的继承人，他想有自然都可以有。
其它东西，他也无往不利。他想得到谁的喜爱就可以得到谁的喜爱，想得到谁的陪伴就可以得到谁的陪伴。
权势、财富、才能……谁不被这些所吸引？在他面前“蛇行匍匐”过的人很多，自然地捧献到他面前的东西也很多。
但那其中，他真正在乎的东西并不多。
他没有很多的物质欲望、也没有什么名利心，更不喜欢那些如蝇群一般扑到张家人身上别有所图的人们。
很诡异的，在这个层面上，他几乎算得上淡泊。
他清晰地记得，六岁那年，在他人生的第一场考试里，他考了全班第十二名。回家后，他看到了爷爷失望的表情。那一天后，他第一次知道了他想要什么。
所以，第二次考试他考了全班第一。之后的每次考试他都是第一，无论多少人参加。
除了这一次。
周游。那个该死的名字和该死的人。
现在他知道了，他很想要林致。——那就一定要想办法把她夺过来。不拘手段、不择方式、不计后果。
住在荣庆街的居民是老式的：一板一眼的老C市人、退休的工人们、从“乡里”来C市待了几十年的农村人……他们屋子里总是堆满了二三十年来几代人生活过而积存下来的杂物。一块旧衣裳改成的抹布，都有可说道的历史。家家户户敞开窗户，阳台上摆满放任自由而野蛮生长的盆栽，绿叶上落了灰的那种。
居民们在如何生活上都是有见地的权威。譬如说吧，每顿饭必须得喝汤、清蒸的鱼就是比红烧的鱼更养人、客厅的茶几上一定要放几张报纸——什么时候的倒不重要、小酌怡情、小赌怡情、大赌么，因为没有钱，于是也不去想它。他们是买一根油条都有说法的人。
晚上他们躺在床上，回味自己的一天，感觉这世界巧妙得宛如遵照他的法则来运行的一般，于是快乐地睡去。第二天照样起床，吃早饭、去市场跟菜贩子讨论菜的新鲜程度……重复相同的程式，实践他们的权威。他们都是乐天派。
荣庆街的生意烟火气人情味很浓，大多是开了很多年的小店，贩售小吃、炒菜、炒货、调料品、时装、五金、杂货，提供理发、修脚、点痣等服务，甚或还有殡葬店。它们做生意靠的是口碑和人们的习惯，而不是新鲜的招牌和广告。
周记包子铺的店面在荣庆街也不算大的。小小一爿店，还须得登两个台阶才能上到门前。每天凌晨，祝大嫂就开始洗洗涮涮，把蒸包子的炉子搬到外面，把一摞一摞已经摆好包子的笼屉拿出来。不一会儿，笼屉里腾起一阵阵湿漉漉的水汽。天光乍破，附近的居民们就都来买包子了，带着早起而洗了凉水脸的冷静。
这栋楼长得像一块厚切吐司，占地狭长逼仄。周家占据的是吐司的底部，楼上是把房子卖给他们的房主。他们家前店后屋，前面隔出厨房和门店，后面隔出客厅、两个小小的房间和卫生间。
周六清晨，周游从铺着牡丹花床单的木床上醒来，转头看到蒙着窗帘的小窗户里透出些微的亮光。这房间很小，放下床，书桌和柜子便有些转不开身。
周游很顺当地起身，把衣服换好。他在衣柜门上镶着的镜子前照了照自己，一张黝黑而棱角分明的脸，看得出这张脸的主人先前的爽朗阳光。他又扯了扯有些泄了的衣领，终究还是不满意。
洗漱完，随便对付了两口早饭，他走到门店，看到了祝英正在忙碌的背影。
从昨天下午她被叫走，回来后便有些魂不守舍。
他在房间里，听着她在外面和面、调制馅料和包包子的动静，她做一会儿停一会儿，像在想着什么心事，偶尔有两声细碎的哭声，也很快被压抑下去了。
昨晚晚饭时，他问过她发生什么了，可她却只是强颜欢笑地摇摇头，说没有什么事情，带着一种悲伤过境的平静。
他走上前帮着祝英招呼生意。周记包子铺的生意很好，左邻右舍的人们都来这里吃早饭，有的甚至是隔了整个区跑过来的。
正一个两个地往塑料袋里装包子，应付着四周的人群，周游的耳畔忽然跳进一声清脆的声音：
“两个鲜肉包，一杯豆浆，谢谢！”
周游一抬头，一个漂亮的女孩笑眯眯地站在摊前看着她。
跟平时穿着粉蓝色校服梳着高马尾的打扮不同，她一身粉色连衣棉裙，脚上穿着一双小白鞋，漆黑的乌发披在身后，很家常朴素，但看起来清纯可爱，让人眼前一亮。
林致打了个哈欠，她为了吃到好吃的早饭，起了个大早。
这么勤劳，这么自律，按时吃早饭不睡懒觉，我可真是个好宝宝。林致心里沾沾自喜，表现在外面，就显得更加活泼开朗了。
见周游都快看呆了，她在他眼前挥了挥手，又笑眯眯地补了一句：“周同学，两个鲜肉包，一杯豆浆，谢谢！”
一旁的祝英闻言笑道：“是周游的同学吗？”
林致笑着点了点头，把钱给了祝英。
祝英把包子和豆浆递给林致，又推周游：“你去陪你同学坐一会儿吧。你的手才受的伤，不能干太久的活。”
周游有些犹豫。
祝英又说：“这会人也不是很多，我忙得过来。”
周游这才跟着林致一起坐下。
林致坐到后面的桌子旁，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包子，正准备往嘴里送，咬了一口才发现太烫了。于是她轻轻地鼓起腮帮子，吹了吹包子。
这时，她余光正扫到周游微笑着看着她。
她被这眼神盯得有点不好意思。被人看着吃饭多少还是有些尴尬。而且周游的目光，好奇怪。
三分柔和、三分喜悦、三分克制、剩下一分无法解读，看起来就像……林卿。
林卿父爱发作的时候真的就是这么看着林致吃饭的。
所以这种眼神让林致很倒胃口。
林致：“你吃早饭了没？”
周游摇了摇头：“我不饿。”
“你还是吃点吧……”
“怎么？”
“我吃、你看，多少有点尴尬。”林致小小地啃了一口包子皮。
周游哈哈大笑，从善如流。
热腾腾的包子填入辘辘饥肠，气氛也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明明认识的时间也不长，但也像认识了很多年的老朋友，时不时爆发出一阵笑声。
周游性格爽朗有趣，又是个善良的热心肠，林致觉得，这样的人相处下来确实挺不错的。
黑色轿车停在街对面。张臻放下车窗，看着对面店里坐在小桌旁谈笑的两人。
蒋叔也看到了林致：“那个女孩也在！”
他回头看向他们家大小姐。
张臻一脸阴云，蒋叔立刻噤声了。
“他怎么也在？”
“您说的是谁？那个女孩对面的男孩吗？那是包子铺家的孩子。”
张臻垂下头，看着自己的手：“蒋叔，你去帮我买两个包子吧。——要那个男孩亲自送来。”
不敢违命，蒋叔照办。
张臻看到远处周游和林致都站起来了，蒋叔一脸尴尬。他们看向车的这边。
张臻一脸漠然地转过脸，置若未闻。
“他这是故意找茬呢！别去！”林致气不过，拉住了周游，把包子塞回蒋叔手里。
而祝英则面色苍白，她已经认出了车里的那个男孩，张家的那个男孩。难道这是张家更为直接的警告吗？警告他们认清身份、不要再轻举妄动，否则张家随时可以上门惩戒？
她有些手足无措，几乎是恳求地看着周游。
周游笑了笑，又从蒋叔那里把包子接了过来，轻松地说道：“没事的。”
他径直向对面走去。
周游把包子递给张臻。张臻没有接，他紧盯远处穿着粉色裙子、窈窕曼妙的少女。
晾了周游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但依然没有看周游：“我最烦别人动我东西。”
声音很低，但足够凶狠。
周游从容不迫地笑道：“什么你的东西？没有看见。这两个包子倒是你的，你付过钱的。”
“真恶心。”坐在黑色迈巴赫后座的男孩面孔精致，衣冠楚楚，脸上的表情却狰狞而阴毒。
他伸出两只纤细的手指嫌弃地拎住周游手中的塑料袋，姿态自矜高贵而拿腔拿调。
周游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林致喜欢嘛，我管它是什么样的。”
张臻脸上的肌肉狠狠地一抽，他怒气冲冲地瞪着周游，随即，冷笑道：“她爱吃垃圾食品这一点我倒是有所了解了……”
“她爱，她喜欢……你管得着吗？莫名其妙……”周游暧昧地笑笑。
张臻的脸顿时冷得达到了绝对零度。
周游满意地看着张臻，说道：“多谢光顾。下次张大少不能这么抠，你家里人多，也该买些给他们尝一尝。”
“没人看得上。”张臻做了个手势，示意开车。
“那我谢谢张大少慧眼识珠。以后多来光顾！”周游笑得很灿烂。
张臻翻了个白眼，将车窗升上去。
林致看到周游笑容满面地往回走，心里为他松了口气。
远处，黑色轿车已经开出一段路了，速度很快，似乎表达着主人的怒不可遏。突然，后排的车窗打开，一个白色的东西像箭矢一样嗖地从高速行进的车里射了出来，落到一旁的街道上。
林致：……小学生吧。
经历完上午的小插曲，午饭的时候，祝英下定了决心向周游开口道：“周游，先前妈妈问你，为什么打张臻，你不肯跟妈妈说。妈妈现在想问你。你打他的时候，知不知道张臻是张家的孩子？”
“我知道。”他诚实地答道。
“那么，你也一定知道苏丹心就是他的妈妈了。”
“嗯。”
祝英哭了起来：“周游，告诉妈妈，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么多年，妈妈从来没有跟你讲过爸爸的事。”
“……”
“周游，妈妈一直知道你是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祝英握住周游的手，“可也是一个要强、倔强的孩子。我该明白，有这么一天，你会把我可以隐瞒的事弄清楚的。”
周游垂下眼睛，避开了祝英慈爱而忧伤的目光。
“现在妈妈要告诉你，不管你发现爸爸的事是什么样的。都不要再去招惹张家的人了。他们不是我们可以得罪的。”
“爸爸，是张家害死的。是张臻妈妈害死的？”周游机械地重复她的意思，语气里的犹豫微不可察。
祝英站起身一把揽住了周游，她的怀抱也在微微颤抖。他有点不适应地偏过头去。
“不，不是。”祝英说道，“是我们太倒霉……以后在学校里要谨言慎行，尤其是，不可再针对那个张臻了。”
“你不想替爸爸报仇吗？”
祝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不是我们这种人可以负担得起的事。”
好吧。原来没有能力是这种滋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连仇恨竟也都是奢侈品。
周游推开了祝英，说道：“我不会因为这个去找他们复仇就是了。”
“那就好。”祝英抹着眼泪坐了下来，“周游，你最近注意休息，毕竟是鬼门关里走过一遭的人。手上的伤也要好好养着。”
祝英又拉过周游的手，看了看他的小臂，心疼得直掉眼泪。
快快长大吧，儿子。祝英在心里默念道：快快长大，长成一个有能力的人，暂时忍耐一会儿，那时我们再为你父亲报仇！
……
“你不觉得，你最近对林致的关注太多了吗？”
“你不知道逻辑是什么，当你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是说你喜欢她。”
“那女孩不喜欢你，你在自讨苦吃。”
“她喜欢谁？”
“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居然穿得那么可爱，笑得那么甜？”
“好想抱一抱……”
“跟神经病一起吃早饭？”
“私底下还有多少更亲密的事？”
“她已经是别人的了吗？”
张臻捋了一把头发，将湿发都向后归拢起来，又抹了一把脸，将眉眼间滚动的水珠尽数揩去。
他盯住镜中的自己。
仓皇、震悚、犹豫、怀疑，漆黑的瞳孔震颤不止。
慢慢地，瞳孔的震动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黑暗，如墨汁般在他的眼眸中氤氲扩散。
面色苍白的少年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嘴唇翕动，声音若不仔细辨别几乎听不出来。
“把她变成我的。”
就像什么都是他的一样。十五年来，他的经验里，还没有什么他想得到而得不到的。
他几乎一出生就从他那几个蠢得像猪的堂兄弟姐妹们中间脱颖而出，被祖父张建安另眼相待。
物质上，钱、房子、车……作为张家不容置疑的继承人，他想有自然都可以有。
其它东西，他也无往不利。他想得到谁的喜爱就可以得到谁的喜爱，想得到谁的陪伴就可以得到谁的陪伴。
权势、财富、才能……谁不被这些所吸引？在他面前“蛇行匍匐”过的人很多，自然地捧献到他面前的东西也很多。
但那其中，他真正在乎的东西并不多。
他没有很多的物质欲望、也没有什么名利心，更不喜欢那些如蝇群一般扑到张家人身上别有所图的人们。
很诡异的，在这个层面上，他几乎算得上淡泊。
他清晰地记得，六岁那年，在他人生的第一场考试里，他考了全班第十二名。回家后，他看到了爷爷失望的表情。那一天后，他第一次知道了他想要什么。
所以，第二次考试他考了全班第一。之后的每次考试他都是第一，无论多少人参加。
除了这一次。
周游。那个该死的名字和该死的人。
现在他知道了，他很想要林致。——那就一定要想办法把她夺过来。不拘手段、不择方式、不计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