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镯挺好看的。”

    张臻浅啜一口茶,貌似无意地瞥了一眼管家宋姨腕上一只明晃晃的满钻手镯。

    是挺扎眼的。宋姨自来别墅,便终日穿着黑色或是灰色的制服,头发利落地梳上去,浑身上下毫不张扬。

    她已经是年近半百的人了,特别是在工作的场合,并不讲究穿戴。张臻聘用她,也是看中了她的沉稳和专业。

    宋姨有些尴尬地把袖子捋了下去,遮住了手镯,说道:“是……”

    “夫人送的吗?”

    宋姨有些惊讶。本来准备搪塞过去的,按她的工资咬咬牙,有这样一只手镯也不奇怪。这只手镯在林致的首饰里面也算不上特别奢华,可没想到张臻立刻就认出来了。

    宋姨难为情地点了点头。再看一眼张先生的神色,似乎云淡风轻地不以为意。她放下心来。

    林致发现管家偷她的珠宝,非常偶然。

    她自己具体有多少东西都不是很清楚,天天关在屋里没机会出去,根本就没有戴的机会。何况脑子也经常不清醒。

    一天中午,她晕晕乎乎地从房间去书房,便看见宋姨从她的衣帽间出来,沿着长长的走廊走向楼梯。

    林致正自疑惑,便跟在她身后。走近她身旁时,林致拍了拍她的肩膀。宋姨吓得一跳,看见她,挤出来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往常她都是滴水不漏的。

    “您怎么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林致笑笑,把手里一个沉甸甸的东西给她:“你掉东西了。”

    看着那串璀璨的鸽血红钻石项链,宋姨的脸吓得煞白。

    林致觉得很好笑。看她衣兜里鼓鼓囊囊、叮铃咣铛的,只怕还有很多。

    刚刚她跟在她身后,不留神间踢到一个东西,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项链。

    真是个笨贼。林致觉得有趣,便弯腰拾了起来。

    说实话,林致根本不在意她偷东西。反正是张臻送的,反正是张臻的钱。

    宋姨满头冷汗地盯着林致,可没想到她只是展颜一笑,轻飘飘地把项链放到她手里。而后便翩然离去了。

    真是个怪人。看来是得了神经病把脑子搞坏了。算了,不管了。管家把项链塞进兜里,向着楼下跑去。

    第二天晚上,林致坐在梳妆台前卸晚妆的时候,忽然把一个匣子往管家面前推了推。

    宋姨透过玻璃盖看到里面堆得满满的,各色珍珠宝石、玛瑙珍珠。

    林致微笑道:“你照顾我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这点礼物,聊表寸心。”

    “啊……不合适吧,夫人。”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反正总在家里待着,这些东西对我来说也用不上。”

    “夫人……”

    “别急着拒绝,无功不受禄,我给你这些东西,自然是有事要交代你。”

    宋姨开始犹豫起来,她想起张臻严厉的三令五申。

    林致了然地笑道:“一点小忙罢了。而且,宋姨你最近不是很缺钱吗?”

    她首饰盒里的东西几乎被偷了三分之一,这个贼何止心切,简直是心急如焚。管她为了什么,总之眼前这个人可以为己所用。

    宋姨心下思忖道:如果收下,那么,在张先生面前好歹也有个交代。张先生心思缜密,已经看到了她腕上的手镯,想来这件事瞒不住他。何不干脆应承夫人,到时候直接把夫人推出去做挡箭牌。一个神经病,硬要把东西送给她,就是这样而已。

    何况,既然是夫人的吩咐,就算张先生发脾气,也不会对他们真的怎么样的。答应下来也无妨。

    宋姨咽了口口水,立刻伸手紧紧抓住了匣子,低声说道:“既然是夫人的吩咐,那我自然会尽心做好的。”

    林致满意地看着她眼睛里露出的贪婪的光,笑道:“好,你过来。我跟你说……”

    ……

    “去干嘛了?”

    “先是去把珠宝送去估价了。然后打听了李乐宜的消息,把夫人原来账户里的钱都汇过去了。这可能是夫人的吩咐。”

    张臻淡淡道:“真行。”

    管家宋姨背着一个白色的帆布包,笑意吟吟地走进佳竹园。

    远远就看见保姆们垂首站在前院的亭楼门口。

    按理说不该有什么情况吧。宋姨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她皱眉问道:“怎么了?都在这里干什么?”

    她身边的保姆摇摇头,并没有说话。

    宋姨顿时警铃大作,声音也高起来了:“不会是她跑了吧?!啧,又发什么神经——”

    保姆扯了扯她的衣服。宋姨疑惑地看过去。

    张臻正坐在亭楼一角的座位上,端着茶杯轻啜,神色晦暗不明。

    宋姨顿时惊慌失措地快步走到张臻身前,颤颤巍巍说道:“张先生,您怎么来了?”

    张臻没有理她,悠悠地将视线转向外面。亭楼建在前院的池塘边,隔着几丛翠竹和杨柳稠密的枝叶,掩映着显得格外清幽。而张臻就坐在树荫最深的地方,轻晃着手中的茶盏,目光越过流水潺潺、绿树含烟,望向粉墙黛瓦的某一个窗台。

    宋姨捏着一把汗:“张先生……”

    张臻转过脸,向她扬了一下下巴,淡淡地问道:“包里是什么?”

    “是……”

    “我问你是什么?拿出来给我看。”张臻加重了语气。

    宋姨知道他绝对是生气了。她哆哆嗦嗦地把包放下,一样一样地拿出了里面的东西。各色闪着珠光的项链、手链、耳坠……

    “都是……夫人送给我的。”她嗫嚅道。

    “再说一遍?”

    “是夫人……”

    张臻笑了:“给你你就拿,好厚的脸皮啊。”

    宋姨惊惶地跪下。她知道这位张先生的手段,必定不会轻易饶过。

    张臻倾身从桌子上拿起一个镯子,把玩着。

    张臻:“夫人脑子不清醒,你脑子也不清醒吗?在我家里几千万地偷东西,我看你真是昏了头。”

    该怎么办?!去把那个傻子喊起来,或者可以求求情?

    张臻深吸了一口气,转了话锋微笑道:“不过我知道嘛,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吧?”

    “是是是,都是为了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天天赌钱。他们不肯放人。我拿这些东西都是为了好把他赎出来。”

    张臻笑意更深。

    宋姨:“是真的,没有半句假话。”

    “欠了哪个赌场的钱?”

    “S市最大的那个。”

    “这不是巧了吗?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张臻真心实意地替宋姨惋惜,“——你早点跟我说,还去费这些事。”

    宋姨惊讶地看着张臻,立刻就明白过来:“张先生,是我糊涂,是我糊涂了!我不该拿夫人的东西。我立刻就还回去。求求你,救救我儿子。”

    张臻:“放心。”

    张臻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电话那头的张松颇有些惊讶。他这个侄子向来是不插手也不过问他们的事情,素日里对他们这些做黑暗产业的唯恐避之不及。特别是自老爷子走了最后,张家各起炉灶,早已没了当年那么紧密的关系。

    “张臻,你怎么?有事找我啊?”张松笑道。张臻在生意场上纵横捭阖,是新产业的头部新锐。他愿意跟他来往,他自然是无有不应的。

    “听说我这边有个人扣在你们赌场了。”

    “扣人?我们扣的人多了去了,侄子你说哪个?”

    张臻把电话递到宋姨的耳边:“身份证号,姓名。”

    宋姨惊喜得简直快哭出来了:“身份证号是……”

    “听明白了吗?”张臻拿回手机说道。

    “叫他们查去了!”张松很痛快。

    过了一会儿,张松说道:“是有这么个人啊侄子,欠的钱可不少,跟他妈一块,那是天天赌呀。”

    “是吗?”

    张松嘿嘿一笑:“不过要放人嘛,也就是你一句话的事。”

    “放人?怎么能放人呢?”

    宋姨惊愕地抬起头。

    张臻盯住她的眼睛,笑着对着手机听筒继续说道:“那种还不上钱的渣滓,你们一般拿他怎么办?”

    “办法多得很。”张松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因为做的是不合法的地下勾当,自觉有些上不了台面,于是含含糊糊说道:“就是断手断脚,家里人再还不上,那就直接处理了呗。”

    “那就直接处理了吧。”

    “不!张先生!对不起!我错了,是我有眼不识泰山——”

    宋姨膝行向前,眼看要碰到张臻。张臻嫌恶地避开,一脚把她踹翻在地。

    宋姨撕心裂肺地哭起来:“不!求求你!张先生,您高抬贵手!!”

    眼看张臻不为所动,她向外面跑去:“夫人!!!夫人!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夫人——”

    这才真的触到张臻的逆鳞,他一茶盏向她砸去,喝道:“闭嘴!”

    茶汤淋漓地浇在宋姨头上,她吓得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张臻:“把他妈也带回去。随你们怎么料理,反正我不要她死得太舒服。”

    张松:“……是。”

    ……

    林致躺在书房里的凳子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苍白的小脸埋在长发里。一抹冷冽的月光在她颊上落下如银的色调和睫毛长长的影子。

    张臻静静地走近她,在她身边蹲了下来,默默注视着她的睡颜。

    她罕见地睡得很沉,他几乎屏住了呼吸。

    本来他想吻上去的,但目光只是在她唇畔流连了一下,就打消了念头。

    不能再看下去了。

    他慢慢坐到地上,背靠着凳子腿,看着窗外如银泻地的月光。

    风箫馆以其前院和大门口种植的珍惜竹林得名。今夜疏星朗月、晚风习习,竹叶和枝桠之间相互摩擦摇撼,这盛大而细碎的声响伴随着夏虫的吟唱传来。

    林致翻了个身。一缕头发不安分地落下,在凉爽的晚风里摇荡着,在他脸侧和脖颈轻轻地撩拨。

    他握住了那缕头发,掌心感受到了它的触感和重量。他将它轻轻送回林致身边。

    张臻转身坐下,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听着风吹万物的天籁,他感觉心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像杯中的茶叶吸足了水分沉到杯底,慢慢舒展开自己的叶片。

    想着想着,他也慢慢地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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