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过被一片人脸包围的经历吗？
薄薄一张脸皮，样貌神情各异，在身前密集环绕，随着空间的波折上下浮动。
楚眠感觉得到，他们很想和自己说话。
这里一片黑寂，除了这千百副面孔和她自己，什么都没有。
可少女并不害怕，也不惊恐。这个充斥着人脸的怪梦，她从小就时不时见到。
“你们想说什么？”
人脸张合着嘴，发不出声。楚眠勉强辨认着他们的口型：
“来·不·及·了。”
“……快·来·了。”
“快·逃。”
“！”
像是突然被掐断了意识，人脸们在一瞬扭曲的神情之后止住言语，变得呆滞无神，随后僵硬地转过头，远离而去。
楚眠立在原地，望着乌泱泱一片后脑勺，顿感讶异。
——这次不“折磨”她，改成危险预知了吗？
“……”
楚眠睁眼时，正好迎来天光熹明。
是她熟悉的樱草色窗帘，粉白墙顶。
难得睡梦清净，还没怎么接上思绪，少女怔怔望着梁上垂挂的红藤。
在她们巫族，只有过生辰的时候才有这般待遇。
红瑙茑萝枝乃巫族巫律神的祝祷宝器，最是祥瑞福兆之物，不过她们这些凡民一般只用得起红藤条。
楚眠想起，今天她就十五了。得郑重梳洗打扮，和爹娘弟弟一起迎接巫律神殿来的卜律官。
除了诞生日和十五岁生辰的仪式，这些在最近距离侍奉巫律神的神官是不会屈尊进入民众家中的。诞生之日测试因律，十五岁生辰则卜算姻缘。
巫族人所称的“因律”，亦即人之命格，蕴含祸福气运，附着在人体周身名为律轨之处。
大多数人为单律者，因律数为一，命格凡庸，得以独善其身。也有运数丰沛的重律者，可修习律术，迁升巫官乃至神职。
但这一切都与楚眠无关。
她可是极其罕见的，“没有因律”的人。
她都那么劝说爹娘了，可二人还是对女儿的未来放不下心，去神殿提交了卜律申请。
神职者不爱怪人。楚眠缩回被窝，双手交叠，一脸平和安然。
“姐，起了吗？”
默念的祈福语被门外呼唤打断，楚眠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一面回应着一面换上床头早已备好的巫仪礼裙。
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惊叹过于光洁亮堂的外厅，楚眠便被催促着去洗漱梳头。收拾妥帖再度来到外厅，但见楚平慈一人把扫除用具归至箱中的身影。
十二岁的小少年，靛蓝打底的白鲤纹巫服。包裹的纤瘦身体尚不够挺拔坚厚，倒是把秀俏的五官淀出几分端冷。
因家中有神殿之人莅临，他被学堂允许一天的假。
楚平慈起身自架上取下一套净具，朝楚眠走来。捻着蘸有净露的长藤在楚眠肩头点了点，少年看出她心中疑问，说道：“爹娘去买桃花糕了，马上就回来。”
桃花糕。
这呈姻缘吉祥物之形的糕点，须得专门的礼器店新鲜出炉，在仪式上与神官一起食用。
楚眠看了看日影针盘，离卜律官到来还有半个时辰。
另一头，楚平慈在她周身转悠几圈，总算布施完涤尘律术。楚眠顿时感觉身体变得轻盈又清爽。
“好了，就等神官来了。”
“谢谢小慈。”楚眠掩住呵欠，懒懒在茶桌边落座，托腮笑道。
“那就说定了，扫除加涤尘术，我下个月的作业你都包了哦。”楚平慈随手晃着藤枝，随即引来姐姐的厉声呵斥。
楚眠对他这副不着调却挑不出毛病的样子向来无奈：“想得美，我说了是下周。还有，爹说好给我涤尘的，你打的什么黑心算盘。”
分为占卜、祈福、驱邪等类的律术，只有由重律者使用才能生出功效。就连这样最简单的涤尘术也是。
楚眠也会，但只是理论层面上。应付一下小孩的书面作业还是没问题的。
楚平慈收拾完净具也凑过来坐下，歪着身子找个了半躺的姿势，双腿交叠搭在宽椅的扶手上，一臂支在另一边的扶手，好不容易被礼装衬出的端正也消融在闲散恣意中。
楚眠斜他一眼，指尖竖着敲敲桌面，那两根突兀的竿子便乖乖曲回身下。
“你瞪着我做什么？”楚眠回望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杏眸。
“姐，你有没有觉得，你越来越像娘了，”楚平慈挠挠头，又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开始为未来的姐夫担心了。”
“你什么意思？”楚眠拍案而起，就要去揪这小子的耳朵。
楚平慈却早已熟悉了她这套动作，装模作样大叫几声后，绕着桌子四处躲藏。
恰在这时，爹娘推门而入。
看着迅速收起阵仗缩头不语的两个孩子，爹依旧笑容和蔼，自然而然把提的东西摆到桌上，娘凌厉的丹凤目瞄了一眼，见更加紧张的两人头都快掉到地上，也不再说什么。
一家人置好剩下所需的器具，检查完所有的准备工作，便一起围着四方茶桌等候。
闲聊几句，楚华似乎安不下心，抓着楚眠的手轻拍数下，难得叹了口气，又把少女发髻边的碎发拢好。
“对了，睡儿，我们和你阿伯阿姨他们都说好了，晚上过来一起吃个饭，给你庆生。”
相比妻子的躁动，楚淼用一如既往温和的语气说道，示意楚眠安心。
本来，这种生命唯二的重要仪式是需要有亲朋好友在旁共同见证的。楚眠对卜律结果实在没底，为了神官和自家人的面子，她向家人请求不要让亲戚邻居朋友等人围观她的占卜仪式。
“好呀，去哪吃？”总算有了楚眠感兴趣的话题。
楚淼笑意更加温厚：“刚去你常叔那儿订了个位置，他说你的大日子，给你大办一桌。”
“不用那么隆重吧……”楚眠声音渐弱，“万一卜出个克夫命，我哪有脸见人。”
“胡说什么呢，”楚华断然驳回她的顾虑，“管他什么结果，十五岁就成人了，该庆祝的还是要好好庆祝。”
楚眠不再有疑，乖乖应声，在瞟到楚平慈对过来的鬼脸时又偷偷憋笑。
“好了，咱们该收拾收拾到门外候着了，还有一刻卜律官便到了。”
见日影针盘时辰已到，楚华提醒道，牵起女儿的手起身。那微凉的手心蒙了一层薄汗。
楚眠也用力回握母亲的手。
—
在楚家所在的凡民区，住民只允许修筑单层平房，门外便是街道。偶有街坊邻居路过，又知趣地走开。
金秋晨间，穿街而过的煦风抚动膝间裙摆，楚眠顿觉一阵恍惚。
——人的律轨不见因律的情况极少，记载都寥寥无几。出生那时卜律官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断言她有薄命早夭之相。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被家人施加了更多关爱，健康平安地活到现在。命既不薄也不短。
从学堂完成学业后的生活，楚眠会先做完属于自己的家务活，然后去书馆泡上一整天。
就算学了再多知识，背了再多祝祷祠，她也用不出一个律术，哪怕是最低层次的二重律者都能使用的。
爹娘安慰她，不学那巫术又有何妨，你看我们照样活得好好的。去找份手艺，安家立业。不想的话，一家人一起过也足够了。
可是，她并不是不知足——
最近梦中异变让楚眠的不安越发强烈。
巫族人从小就知道，事有因果。为了那些“人”和脸，她有绝不能坐以待毙的理由。
她早就有种预感，如果不做好准备的话，前方定有什么足以覆灭眼前幸福的东西等待着她——
于是她得知修真界也有法术。可是巫族信派纯正，禁修别流，对谵梦灵怪之事最是忌讳。她苦寻门路，才总算遇到良机。多亏她的书友，她才能进入那个藏了修界功法术法的暗阁。
明明未来开始有了一点点可能性。现在，只属于别人的十五岁生辰。因律，命数，姻缘。加到她一个无律之人头上又算什么呢。
楚眠漫漫无神，开始在心里描画新学的阵法图，所以直到身着如有游蛇攀附的银色藤纹长袍神官轩轩然而至时，她也没有多大的反应，面上也不似家人那般恭敬慎重，只是跟从指示，度过一个又一个环节。
还好这里只有她的家人。这般不诚，必定被指责是从里到外皆为异类。
当然，不敢有人当面这么说。不然小慈一定会不顾一切报复回去的。
当年有几个到家中来玩的小慈的同学，原来是特地来赏猴般看她的，那些小鬼头惨绝人寰的哭声至今还能回荡在脑海。
……
飞远的思绪，在楚华向卜律官献上一只镂花木匣的时候飘回。
在敬神明、舞姻命、分吉食后，便到了验良缘的时刻。
卜律官打开匣盖，里面只躺着一根孤零零的红绳。
没有串上应律珠的因律链。
顾名思义，律轨上有多少重数的因律，那绳上便会拴有多少颗应律珠。因律链是巫族人出生之日的礼物，也是用来测算他们因律的法器。
这无疑是楚眠的因律链。
“这可真是……命数无限，万般可能。”
一句悠悠长叹自那端举木匣的卜律官身上发出，楚家四人的目光皆不由自主集中其上。
卜律官稳稳端坐，环视正对面的楚眠和她身侧三人，宝塔法冠的银藤垂穗下，一张勾勒着深刻法令纹的老妪面庞清晰显出，如同一段生有古老而珍贵的纹路的韧木。
楚眠余光发现，爹娘端庄优美的跪坐身姿出现了片刻的僵硬。
卜律官似也有所察觉，但只是面露慈祥，浑浊却有神的双目正视楚眠，一字一句如同吟咏：“姑娘，卑职便是十五年前为你卜测因律的人。”
“卑职须得先向己身曾经的误判妄语道歉。因此今日专程而来。”
“因怕多有打扰，此次未带随行助手与仆从，阵仗简陋，还望勿生疑虑。”
楚眠在那刻猛地抬头。
薄薄一张脸皮，样貌神情各异，在身前密集环绕，随着空间的波折上下浮动。
楚眠感觉得到，他们很想和自己说话。
这里一片黑寂，除了这千百副面孔和她自己，什么都没有。
可少女并不害怕，也不惊恐。这个充斥着人脸的怪梦，她从小就时不时见到。
“你们想说什么？”
人脸张合着嘴，发不出声。楚眠勉强辨认着他们的口型：
“来·不·及·了。”
“……快·来·了。”
“快·逃。”
“！”
像是突然被掐断了意识，人脸们在一瞬扭曲的神情之后止住言语，变得呆滞无神，随后僵硬地转过头，远离而去。
楚眠立在原地，望着乌泱泱一片后脑勺，顿感讶异。
——这次不“折磨”她，改成危险预知了吗？
“……”
楚眠睁眼时，正好迎来天光熹明。
是她熟悉的樱草色窗帘，粉白墙顶。
难得睡梦清净，还没怎么接上思绪，少女怔怔望着梁上垂挂的红藤。
在她们巫族，只有过生辰的时候才有这般待遇。
红瑙茑萝枝乃巫族巫律神的祝祷宝器，最是祥瑞福兆之物，不过她们这些凡民一般只用得起红藤条。
楚眠想起，今天她就十五了。得郑重梳洗打扮，和爹娘弟弟一起迎接巫律神殿来的卜律官。
除了诞生日和十五岁生辰的仪式，这些在最近距离侍奉巫律神的神官是不会屈尊进入民众家中的。诞生之日测试因律，十五岁生辰则卜算姻缘。
巫族人所称的“因律”，亦即人之命格，蕴含祸福气运，附着在人体周身名为律轨之处。
大多数人为单律者，因律数为一，命格凡庸，得以独善其身。也有运数丰沛的重律者，可修习律术，迁升巫官乃至神职。
但这一切都与楚眠无关。
她可是极其罕见的，“没有因律”的人。
她都那么劝说爹娘了，可二人还是对女儿的未来放不下心，去神殿提交了卜律申请。
神职者不爱怪人。楚眠缩回被窝，双手交叠，一脸平和安然。
“姐，起了吗？”
默念的祈福语被门外呼唤打断，楚眠一个激灵从床上弹起，一面回应着一面换上床头早已备好的巫仪礼裙。
打开房门，还没来得及惊叹过于光洁亮堂的外厅，楚眠便被催促着去洗漱梳头。收拾妥帖再度来到外厅，但见楚平慈一人把扫除用具归至箱中的身影。
十二岁的小少年，靛蓝打底的白鲤纹巫服。包裹的纤瘦身体尚不够挺拔坚厚，倒是把秀俏的五官淀出几分端冷。
因家中有神殿之人莅临，他被学堂允许一天的假。
楚平慈起身自架上取下一套净具，朝楚眠走来。捻着蘸有净露的长藤在楚眠肩头点了点，少年看出她心中疑问，说道：“爹娘去买桃花糕了，马上就回来。”
桃花糕。
这呈姻缘吉祥物之形的糕点，须得专门的礼器店新鲜出炉，在仪式上与神官一起食用。
楚眠看了看日影针盘，离卜律官到来还有半个时辰。
另一头，楚平慈在她周身转悠几圈，总算布施完涤尘律术。楚眠顿时感觉身体变得轻盈又清爽。
“好了，就等神官来了。”
“谢谢小慈。”楚眠掩住呵欠，懒懒在茶桌边落座，托腮笑道。
“那就说定了，扫除加涤尘术，我下个月的作业你都包了哦。”楚平慈随手晃着藤枝，随即引来姐姐的厉声呵斥。
楚眠对他这副不着调却挑不出毛病的样子向来无奈：“想得美，我说了是下周。还有，爹说好给我涤尘的，你打的什么黑心算盘。”
分为占卜、祈福、驱邪等类的律术，只有由重律者使用才能生出功效。就连这样最简单的涤尘术也是。
楚眠也会，但只是理论层面上。应付一下小孩的书面作业还是没问题的。
楚平慈收拾完净具也凑过来坐下，歪着身子找个了半躺的姿势，双腿交叠搭在宽椅的扶手上，一臂支在另一边的扶手，好不容易被礼装衬出的端正也消融在闲散恣意中。
楚眠斜他一眼，指尖竖着敲敲桌面，那两根突兀的竿子便乖乖曲回身下。
“你瞪着我做什么？”楚眠回望着那双与自己一模一样的杏眸。
“姐，你有没有觉得，你越来越像娘了，”楚平慈挠挠头，又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我已经开始为未来的姐夫担心了。”
“你什么意思？”楚眠拍案而起，就要去揪这小子的耳朵。
楚平慈却早已熟悉了她这套动作，装模作样大叫几声后，绕着桌子四处躲藏。
恰在这时，爹娘推门而入。
看着迅速收起阵仗缩头不语的两个孩子，爹依旧笑容和蔼，自然而然把提的东西摆到桌上，娘凌厉的丹凤目瞄了一眼，见更加紧张的两人头都快掉到地上，也不再说什么。
一家人置好剩下所需的器具，检查完所有的准备工作，便一起围着四方茶桌等候。
闲聊几句，楚华似乎安不下心，抓着楚眠的手轻拍数下，难得叹了口气，又把少女发髻边的碎发拢好。
“对了，睡儿，我们和你阿伯阿姨他们都说好了，晚上过来一起吃个饭，给你庆生。”
相比妻子的躁动，楚淼用一如既往温和的语气说道，示意楚眠安心。
本来，这种生命唯二的重要仪式是需要有亲朋好友在旁共同见证的。楚眠对卜律结果实在没底，为了神官和自家人的面子，她向家人请求不要让亲戚邻居朋友等人围观她的占卜仪式。
“好呀，去哪吃？”总算有了楚眠感兴趣的话题。
楚淼笑意更加温厚：“刚去你常叔那儿订了个位置，他说你的大日子，给你大办一桌。”
“不用那么隆重吧……”楚眠声音渐弱，“万一卜出个克夫命，我哪有脸见人。”
“胡说什么呢，”楚华断然驳回她的顾虑，“管他什么结果，十五岁就成人了，该庆祝的还是要好好庆祝。”
楚眠不再有疑，乖乖应声，在瞟到楚平慈对过来的鬼脸时又偷偷憋笑。
“好了，咱们该收拾收拾到门外候着了，还有一刻卜律官便到了。”
见日影针盘时辰已到，楚华提醒道，牵起女儿的手起身。那微凉的手心蒙了一层薄汗。
楚眠也用力回握母亲的手。
—
在楚家所在的凡民区，住民只允许修筑单层平房，门外便是街道。偶有街坊邻居路过，又知趣地走开。
金秋晨间，穿街而过的煦风抚动膝间裙摆，楚眠顿觉一阵恍惚。
——人的律轨不见因律的情况极少，记载都寥寥无几。出生那时卜律官看不出个所以然，只断言她有薄命早夭之相。
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被家人施加了更多关爱，健康平安地活到现在。命既不薄也不短。
从学堂完成学业后的生活，楚眠会先做完属于自己的家务活，然后去书馆泡上一整天。
就算学了再多知识，背了再多祝祷祠，她也用不出一个律术，哪怕是最低层次的二重律者都能使用的。
爹娘安慰她，不学那巫术又有何妨，你看我们照样活得好好的。去找份手艺，安家立业。不想的话，一家人一起过也足够了。
可是，她并不是不知足——
最近梦中异变让楚眠的不安越发强烈。
巫族人从小就知道，事有因果。为了那些“人”和脸，她有绝不能坐以待毙的理由。
她早就有种预感，如果不做好准备的话，前方定有什么足以覆灭眼前幸福的东西等待着她——
于是她得知修真界也有法术。可是巫族信派纯正，禁修别流，对谵梦灵怪之事最是忌讳。她苦寻门路，才总算遇到良机。多亏她的书友，她才能进入那个藏了修界功法术法的暗阁。
明明未来开始有了一点点可能性。现在，只属于别人的十五岁生辰。因律，命数，姻缘。加到她一个无律之人头上又算什么呢。
楚眠漫漫无神，开始在心里描画新学的阵法图，所以直到身着如有游蛇攀附的银色藤纹长袍神官轩轩然而至时，她也没有多大的反应，面上也不似家人那般恭敬慎重，只是跟从指示，度过一个又一个环节。
还好这里只有她的家人。这般不诚，必定被指责是从里到外皆为异类。
当然，不敢有人当面这么说。不然小慈一定会不顾一切报复回去的。
当年有几个到家中来玩的小慈的同学，原来是特地来赏猴般看她的，那些小鬼头惨绝人寰的哭声至今还能回荡在脑海。
……
飞远的思绪，在楚华向卜律官献上一只镂花木匣的时候飘回。
在敬神明、舞姻命、分吉食后，便到了验良缘的时刻。
卜律官打开匣盖，里面只躺着一根孤零零的红绳。
没有串上应律珠的因律链。
顾名思义，律轨上有多少重数的因律，那绳上便会拴有多少颗应律珠。因律链是巫族人出生之日的礼物，也是用来测算他们因律的法器。
这无疑是楚眠的因律链。
“这可真是……命数无限，万般可能。”
一句悠悠长叹自那端举木匣的卜律官身上发出，楚家四人的目光皆不由自主集中其上。
卜律官稳稳端坐，环视正对面的楚眠和她身侧三人，宝塔法冠的银藤垂穗下，一张勾勒着深刻法令纹的老妪面庞清晰显出，如同一段生有古老而珍贵的纹路的韧木。
楚眠余光发现，爹娘端庄优美的跪坐身姿出现了片刻的僵硬。
卜律官似也有所察觉，但只是面露慈祥，浑浊却有神的双目正视楚眠，一字一句如同吟咏：“姑娘，卑职便是十五年前为你卜测因律的人。”
“卑职须得先向己身曾经的误判妄语道歉。因此今日专程而来。”
“因怕多有打扰，此次未带随行助手与仆从，阵仗简陋，还望勿生疑虑。”
楚眠在那刻猛地抬头。